许是被憋在顾府里过于紧绷,月宁总是会想起从前的事情。即便是她不愿意去想,那些场面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始终在她脑海中循环重映。 在遇到顾青白之后的那段时间,她总是缠着阿影教她一些拳脚上的功夫。而阿影却觉得,要练好那些招式需要童子功,不如教一些别的、更实用的东西。 于是,他在院子中树了个靶子,还背着一把弓说道:“郡主,这弓箭若是学精了,既可远攻、防守,也可追踪、传递消息,若你在野外遇险时,还可保自己一条性命。” 月宁像是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开口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军中的人都会射箭吗?” “这是自然。骑马、射箭都是他们的基本功。”阿影并没有觉出这问题有多么奇怪,顺着话茬解释道。 不料月宁听到这句话,忽然兴奋起来:“那我就要学这个!” 看到郡主如此勤奋好学,阿影的热情也被调动,立刻把弓箭调整好,手把手地帮郡主调整姿势。 “好!郡主先试一下拉弓,找找手感。” “哎呀,这弓弦也太紧了吧。”月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没能将弓拉弯。 “手放的不对,你这样容易割伤手指。”阿影伸手握住了月宁的手,此时的两人挨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要抓住这里,对!肩膀放松、胳膊端平。” 折腾许久后,月宁已然累得满头大汗、双臂酸软,可还是没能把握其中的要领,有些垂头丧气地哀嚎:“这也太难了吧!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顾哥哥那样啊?” “顾哥哥”三个字瞬间点醒了阿影。 他的语气又转而变得冷淡:“小郡主想学射箭,是为了顾青白?我教不了。” 说完,他作势要走。 月宁急忙扯住他的衣角问道:“为什么?你都答应我了!” “唉……”阿影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解释道,“我私下探查过,这个姓顾的在军中的人缘并不好,虽是营长,可手底下的人都不待见他,更不服他。” “所以呢?”月宁有些不明所以,她也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阿影会去查顾青白的身份背景。 阿影再次长叹一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林帅带的兵向来是军纪森严,从不会搞如此拉帮结派、孤立某人的事,除非是他自己本身有问题。” 对于这番言论,阿影自认已是有理有据,可月宁听了却十分不以为然,甚至还主动找理由替顾青白开脱:“这有什么的?定是那帮兵鲁子瞧不惯顾哥哥身上有文人的风雅气,嫉妒他。” “郡主从前都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如此糊涂?”阿影觉得自家郡主真是丢了魂一样。自从遇见顾青白之后,她的脑子就转不动了。 月宁知道阿影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也交待了内心的想法。只是她此时尚不能分清,这些到底是自己真实看到的,还是下意识靠想象来替脑海中的“翩翩君子”圆场。 “我就是觉得……顾哥哥同旁人不一般。他家境不好,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上进,还特地找我借过爹爹的藏书看呢!” “既然是林帅的藏书,为何不直接向林帅借,非要你去书房里拿书?” 说到底,还是旁观者清。 只仅仅一句话、一件事,阿影就又抓到了顾青白的破绽。那个男的分明就是别有目的,可傻郡主却总要替他找理由。 “他这是怕爹爹知道了,笑话他肚子里没有墨水!” 郡主真是无可救药了。阿影在心中默默抱怨着,嘴上还是要继续好言相劝:“小郡主,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是林府的独生女。有多少心怀鬼胎的人围绕在你身边,你应当多些心眼儿才是……”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月宁打断:“顾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你多虑了。” “不是……” 月宁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后说:“这个,是我亲手缝给顾哥哥的腰带,你帮我找人带给他吧。” “小郡主……” 月宁眨巴着眼睛撒娇道:“帮帮我嘛!” 最终,在月宁的柔情攻势下,阿影还是选择了妥协:“唉——只要姑娘不后悔就好。” 自打与月宁产生交集后,顾青白就经常与林府往来。时日久了,林帅也察觉出不对劲,将顾青白叫到书房中整整密谈了一炷香的时间。 府中的人都传:林帅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将一位姓顾的小营长骂得狗血淋头。 很快,月宁也得到了消息,紧张地在房中踱步:“阿影,我听说父亲今日骂了顾哥哥。” “没错。”短短两个字,阿影说得十分轻快。 “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不知。” 看到阿影如此冷漠,月宁不禁发问:“我怎么觉得,你对顾哥哥有意见?” 他真想拼命点十个头,可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假装不在乎地说:“有何不可?喜欢他的是郡主,又不是我。” “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不知是出于八卦的心理还是别的,月宁问出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是……”阿影把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又咽了回去,“女的。那姑娘为何喜欢他?” 等待着答案时,他看到月宁的脸上浮现出了有些刺眼的笑容。 “嗯……他与旁人不同。他给我讲了许多故事,说他幼时下河摸鱼、上树摘果,他还能用叶子吹出笛音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这次阿影没能忍住脾气,翻了个白眼:“郡主是富贵日子过腻了?这些都是乡野村夫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没有谈论锦衣玉食,这说明他不贪慕虚荣。” 如此稀奇的思路差点击垮了阿影,以至于他几乎是发泄情绪似的聊天:“这说明他没见过锦衣玉食!” “你!”月宁被他这句话气得哽住。 而阿影却是越说越来劲:“郡主若是喜欢听故事,我也可以讲出许多。譬如动物怎么杀最快捷无痛?不同人的脚步声有什么区别?不同毒药喝下后各有什么反应……” “停停停,别说了。你说的我都要做噩梦了。“ 忽然,阿影的面孔渐远。 屋中的陈设一一崩塌,直至剩下黑暗的虚无。林月宁就被困在这混沌中,喊哑了嗓子也没能找到出路。 月宁又做噩梦了。 惊醒后,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小声嘀咕道:“我怎么老是梦到以前的事……从前我真是瞎了眼,就该让阿影好好打他一顿才行。” 与此同时,于京城的闹市上,顾青白正在与千春楼的老板娘缠斗。 “顾将军,您可不能让我们为难啊!那林月宁是因罪才被贬到我们千春楼的,不比寻常官妓。现如今她又私自出逃,那就是满城通缉的重犯!我要是把身契卖给了您,这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啊!”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摇着扇子,说什么也不肯将这到手的肥羊放走。毕竟这位前郡主无论样貌还是才情,放在京城里都是拔尖儿的,简直就是棵行走的摇钱树。 游说不成,顾青白逐渐失去耐性。“啪”一声,他将手中的铁剑拍在了桌子上。 “就是现在,你这脑袋也已经保不住了。” 老板娘被吓了个激灵,连忙赔着笑脸说软话:“哎呀,真不是我们故意怠慢您,实在……” “无论出什么事,都由我担着。” 见他的态度如此坚决,老板娘也只好松口:“五万两白银,若是顾将军拿的出来,这姑娘便给您了!” 她这是想开个天价来吓退瘟神,可没想到顾青白丝毫不与她讨价还价,直接大手一挥,命人抬上一箱子银票,随后阔气地说:“钱都在这里,多出来的就当是给千春楼的辛苦钱。” “辛苦钱?”老板娘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顾青白喝了盏茶水,淡淡开口:“我要你们把我买了逆贼孤女的消息散布出去……还有,林氏日后虽不再是官妓,但依旧保留贱籍。这件事若是说出去半个字,你这生意就别想做了。” “是!是!” 夜幕之下,两个人、一箱银票、几句话,就能决定可怜人的一辈子。 被圈在后院中的林月宁无从知晓这些猫腻,她正忙着熟悉顾府内的境况,为寻生机一味做小伏低,扮演乖顺的羔羊。 没曾想,已然这般忍让也依旧会吸引来好事之人。 这天,有两个打扮俏丽的姑娘将林月宁堵在房间里,盛气凌人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哟!妹妹你快看,果然是主君的新宠,这里的陈设都不一样啊!” “姐姐说的是!不知这位姑娘要如何称呼啊?日后我们姐妹两个还要靠你多多提携才是!” 这两人说话时故意拿着腔调,听起来很是阴阳怪气。月宁并不想同她们起正面冲突,只赔着笑脸答道:“两位姐姐若是看上了什么,随意拿取便是,就当是孝敬姐姐的。” 没想到她们并不领情,反而变了脸,对着月宁厉色呵斥道:“你一个被刺了面的下贱娼妇,还敢与我们互称姐妹?主君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说罢,其中自称是妹妹的人抬手甩了月宁一巴掌,嘴里还命令着:“跪下。” 月宁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脑子有些发懵。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正准备听话下跪时,一双大手忽然扶住了她的胳膊。 此人是刚巧赶回来的顾青白。 “你们两个真是越发胆大了,竟敢让祥宁郡主下跪!”他大声训斥着,同时将月宁的身契举在手上,宣布道:“我已经赎下了她的卖身契,从此刻开始,月宁就是平头良民,你们谁也不可以轻贱她!” 看着身契被这样撕碎在空中,月宁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可同时,她又因顾青白当众挑明她的身世而感到有些难堪。可她始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微屈膝,低眉顺眼地说:“多谢顾哥……多谢主君。” “不用谢,郡主。”顾青白对于“主君”这个称呼很是受用,语气中流露出克制不住的惊喜。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心理,他刻意将“郡主”二字咬的很重,仿佛是在刻意提醒月宁想起被抄家的屈辱。 看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后,又觉得无趣,于是转头对那两个人吩咐道:“回你们自己的院子去,自觉领罚吧。” 两位姑娘也没敢再纠缠,嘟着嘴道了句“是”,便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让月儿妹妹看笑话了。那是我的两名妾室,平日里就骄纵跋扈,没大没小。对了,府里的花园都是新修的,我陪妹妹去转转?” 方才忍了那许久,月宁心中的火已然快要憋不住,即便是强笑着应和这位“主君”,话里依旧带着些别的味道:“这又是美娇娘又是修园子的,主君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呵,这有什么的。比起你之前的林府,我这些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顾青白端庄笑着,看起来总觉得带有嘲讽之意。 这下子,月宁的笑容有些冷了:“林府再好也已经不复存在,你也不用句句都要提一嘴曾经的风光。” “是呀!再风光都是皇上赏赐的,又怎敢去做谋逆之事呢!” “你什么意思?” 顾青白看向月宁,背靠着廊下的柱子问:“郡主废了这么大的工夫要住在我府上,不就是想让我替林通复翻案?我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顾青白绝不与逆贼为伍。” “我……”被戳了痛处的林月宁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 幸好,在场面变得难堪之前,管家带着个冒冒失失的青年从旁路过,向顾青白问好,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主君。这位是新招来的小厮,我正要带他前去登记造册。” 月宁看向那个所谓的小厮,发现那人正是乔装后的阿影,便默不作声地立在旁边,用心维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这块头不错啊,练家子?”顾青白锤了两下阿影的胳膊,随口问道。后者不慌不忙,只低头回答说:“从小在巷口抢吃食,打出来的。” “行了,走吧!”顾青白不耐烦地将两人打发走。 再回过神来时,他发现林月宁已然抹了脸,变成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她娇滴滴地哭着,嘴里反复嚼着那几句车轱辘话:“月儿投靠顾哥哥,是真心觉得只有顾哥哥才靠得住,绝无其他念头。” “你说是就是吧。”顾青白逐渐失去耐心,“晚上府中要设宴,到时你要留在我身边侍奉茶水。我现在要去书房,你且自己逛一逛吧。” 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后,林月宁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并紧紧关上了房门。果然,阿影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姑娘。” 看着面容无辜的阿影,林月宁气不打一出来,压着声音呛声道:“我不是让你在外面躲着嘛!你怎么还混进来了?” “我已经探查清楚,能在朝中说得上话、并且愿意相信林帅品行的官员,如今都已经不在京中了。” “那你就去京外找啊!”月宁脱口而出。 “不行。姑娘独自在这虎狼窝中,我不放心。”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月宁终于不再坚持,有些无奈地说:“你总有你的道理……不过现在去找人求救确实为时尚早,我们手上没有新证据,皇上根本不会搭理的。今夜顾府有个宴席,你注意留意一下往来宾客,看看有没有异常。” 说完这一大堆话,才发现阿影始终皱着眉头紧盯着某处,于是月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望什么呢?这么出神?” “姑娘的脸……” 听他这样说,月宁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捂住自己的脸颊,安抚道:“哎呀……女人之间的事,没什么的。” “我会让她们付出代价的。” 还没得及伸手拦住他,阿影就已经从窗户翻了出去,瞬间无影无踪。又过了一会儿,月宁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出去一看,才发现是小丫鬟在花园里喊救命。 “不好了不好了!康小娘和安小娘失足跌进池子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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