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图本王性命之人确是多了许多。 但庄大将军一门世代忠良,为国捐躯者众,他的嫡长女岂会做出残害皇子性命之事? 定是本王多虑了。 既如此,庄疏庭非要嫁给本王的理由只剩一个,便是故意抢下本王,替逝去的亲母出气,不让继母和继妹称心如意。 庄疏庭,你的亲母定盼你嫁给两情相悦之人,圆圆满满,百年好合,而非为了替她出气蹉跎一生。 庄疏庭,你如此看不开,也不过是寻常女子罢了。 不过,你另有所属,本王亦另有所属,这桩婚事,倒谁都不吃亏。 桓照夜神色自若,轻轻放下茶盏:“听王妃亲口说出心仪本王,本王便心安了。不知王妃常去的是哪家琴馆?琴师如何?” “东大街桃源巷内一家琴馆,名唤‘味无味’。琴师虽不多,但皆琴艺了得。”庄疏庭道,许是我常去这家听琴,舍妹误以为我心仪琴馆的某位听琴人。听琴人日日都不同,误以为我心仪抚琴人倒合理些。” 桓照夜神色微动,瞧了庄疏庭片刻,方道:“‘味无味’,倒是个好名字。不过,皇祖母和六弟都夸王妃琴艺不凡,王妃为何还去琴馆听琴?” “自己抚琴跟听别人抚琴,总归是不同的。”庄疏庭道,“但如今我与殿下婚事已定,为免落人口实,惹人非议,日后我便再也不去了。” 桓照夜楞了一瞬:“倒也不必如此,王妃想去便去。” 庄疏庭道:“殿下如此大度,我又岂能让殿下受人非议?更何况,与殿下与我都声名无益。” “王妃不愿去便不去。”桓照夜道,“王妃的琴,本王还未听过。昨日宫宴上,王妃曾说成亲后日日为本王抚琴。不知王妃可愿此刻便为本王抚上一曲?” “自是愿意。”庄疏庭立起身,“琴在房内,请殿下移步。” 桓照夜点头起身,随庄疏庭往房内走去。 庄疏庭将他引往离琴案七八步远的椅子,待他落坐,方往琴案前坐了。 方才在屋脊上时,桓照夜只道辅国大将军的嫡长女,竟住了这么个简陋院子,除了院门口那株泡桐树和院内那株石榴树,实在挑不出别的长处来。 待进了房,方知内里布置清雅古朴,令人颇为赏心悦目。 只是那幅钟馗捉鬼图,格格不入,太过突兀。 庄疏庭并不问桓照夜想听什么曲,自顾抚了一首《流水》。 抚完抬眸一瞧,只见桓照夜懒懒倚着椅背,一手撑着额角,双目微闭。 庄疏庭不禁恍惚起来,若不是那幅钟馗捉鬼图实在扎眼,她险些以为是在琴馆。 桓照夜缓缓睁开双目:“本王今日才知,为何皇祖母和六弟对王妃的琴艺赞不绝口了。” 庄疏庭往桓照夜身旁坐了:“殿下喜欢便好。” 桓照夜盯牢庄疏庭:“这《流水》,本王听了不下百回,回回皆是不同的琴师,自是回回都不尽相同。王妃所奏,竟与其中一位琴师像了十成十。但本王记得分明,王妃从未为本王弹奏过。” “殿下说的那位琴师,定是我同门。师父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倒收了十余个徒弟。”庄疏庭笑道,“不知那琴师是男是女?是何模样?住在何处?明日我便上门邀来家中,好生招待一番。” 桓照夜笑了一笑:“本王并未瞧见那琴师是何模样,更不知她住在何处。本王只知,她是位女子。” “那定是我师姐了。师父拢共收了两位女徒弟,除了我,还有一位比我大三岁的师姐。可惜师父的徒弟除了我,个个行踪不定,”庄疏庭面露遗憾,“至今还有几位我从未见过。这位师姐,便是其中之一。” 桓照夜问道:“王妃的师父住在什么山?” “净梵山。”庄疏庭不愿多说,便问道,“不知殿下亲来将军府所为何事?” “哦,本王倒忘了。赐婚圣旨已下,”桓照夜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向庄疏庭,“宣旨太监以为你还在王府,便径直去了王府。” 庄疏庭接了圣旨,展开细瞧。 桓照夜继续道:“结果王妃不在王府,他便传了皇祖母口谕。说是若王妃还在王府,就当着你我二人的面宣旨。若是王妃已回将军府,就让我亲拿圣旨来将军府寻你。” 庄疏庭歉然道:“府中下人懒散惯了,竟让殿下独自一人往我这西偏院来,怠慢了王爷。” 桓照夜笑道:“倒是有下人领路,只是他刚到院门口便急匆匆跑了,想是有什么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急着回去赌钱喝酒。庄疏庭道:“再急也该通传一声,待我将殿下迎进来再走。殿下放心,如此失礼之事再不会发生,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王妃这是怪本王听你墙根罢。桓照夜笑道:“王妃也请放心,本王并未见怪。王妃瞧了半晌圣旨,可是有什么疑问?” 庄疏庭从圣旨上抬起头来:“待完婚便随殿下去封地,不知殿下封地在何处?” “扶风郡、上河郡及周围城郡总计三十三郡。” 皇上倒是大方。庄疏庭问道:“这三十三郡皆在汝河边?” 桓照夜道:“有三郡紧挨汝河。” 庄疏庭笑问:“日后我与殿下住在哪个郡?” “扶风郡。”桓照夜道,“府邸仍在修建,约摸还需半年完工。” “梅雨要来了。” “嗯。”桓照夜瞧了眼庄疏庭,起身道,“天色已晚,本王该回府了。” 庄疏庭并未挽留,亦起身道:“我送殿下。” 二人出了西偏院,往门口行去。 主院女子哭闹之声隐约可闻,时不时还有茶盏落地碎裂之声。 庄疏庭只当未听见,面色如常,将桓照夜送出将军府。 桓照夜更是置若罔闻。 薛行正候在马车旁,见二人出来,呆了片刻方上前行礼:“殿下,王妃。” 桓照夜道:“护卫,薛行。” 庄疏庭点点头:“薛护卫,有劳了。” 薛行忙不迭道:“王妃如此客气,属下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庄疏庭暗道,不客气,日后有劳你的地方多着呢。 将桓照夜送走,庄疏庭慢慢往回踱去。 到西偏院门口,她并未进门。只轻轻一跃,立于屋脊之上,俯瞰整个将军府。 主院便是庄大将军和他的续弦庄夫人的住处。 主院东侧是庄二小姐的院子。庄二小姐的院子往南,住着另两位小姐,再往南便是三位姨娘的院子。 主院西侧住着两位哥儿,再往北才是庄疏庭的西偏院。若认真论起来,西偏院本该唤作西北偏院。 十几年了,眼瞧着这将军府一日比一日人丁兴旺起来。 母亲,您的夫君不光续了弦,还另娶了三位姨娘,又生了三位小姐,两位哥儿。您若是知道会有今日,还会在临死前逼着父亲将您的丫鬟扶正吗? 不知桓照夜派来的杀手,是从主院开始杀起,还是从三位姨娘的院子开始杀起。 庄疏庭冷笑,跳入西偏院,边往内室走,边道:“香茗,我饿了。” 用了饭,庄疏庭提剑往后院练剑。 这西偏院虽偏,地方却够大,还连了个后院。 练至亥正,又去沐浴更衣,待三更方歇下。 四更时分,香茗点起一盏豆大的灯,守在庄疏庭床榻前。 庄疏庭似是做了噩梦,眉心紧蹙,双目紧闭,满额细汗,口中呓语不断。 一忽儿“不要杀她们”,一忽儿“母亲,母亲您不要走,我定保住他们保住将军府”,一忽儿“听琴人为何竟是你”,一忽儿又“桓照夜,求你不要,求求你”。 香茗满脸是泪,一声不吭,手拿锦帕细细替庄疏庭擦去额上汗珠。 她不知道庄疏庭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知道这事定是天大的难事,庄疏庭定承受了天大的苦楚。 第二日,庄疏庭悠悠醒转,只见香茗趴在自己床榻边,正沉沉睡着,手中还捏着方锦帕。 她悄悄起身,自去更衣梳洗。用了早食,便去后院练剑。 不知练了多久,香茗捧着个银盘到了后院。 她怔怔看着庄疏庭,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一个都不敢问。 为何改了素日里不争不抢深居简出的性子? 为何去宫宴抢下庄二小姐心仪的三殿下? 为何说破庄夫人心中最害怕的事,并以此相胁? 为何会武之事也不再隐瞒? 为何惯使的白色长剑不用了,只用黑剑? 端午那日,小姐歇中觉醒来后,一切都变了。 虽然庄夫人和庄二小姐再不敢欺负我们,但小姐再不是从前那个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小姐。 香茗忍住眸中泪水,柔声问道:“小姐,可要歇一歇?” “嗯。”庄疏庭往廊下坐了,倚着廊柱。 香茗捧上银盘:“小姐,西街王大娘家的青梅熟了,给您送了一筐。我尝了一个,可甜了,您尝尝。” “嗯,王大娘对我们真好,年年都送。” 香茗看着庄疏庭。 小姐虽笑着,但左颊并无笑窝。 从前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小姐,她还能回来吗?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