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宾馆,王诺累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昨晚熬了一宿,本该困倦,然而等真正躺到床上时,反而翻来覆去睡不着。 房间内是祖马龙特有的英国梨和小苍兰的芳香,不是私调薄荷雪松木,这让王诺有些不习惯。精神持续亢奋导致难以入睡,在触感陌生的床垫上,她盯着宾馆雪白的天花板,不自觉开始怀念不二家的小楼,以及狭窄的上下铺。 思绪神游,她想到了很多东西,都是不相关的,一闪而逝的画面。想到了上辈子死亡时飞机爆炸的场面,想到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灰蒙蒙的天,想到在母亲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弟弟,想到来日本的飞机那窗外慢慢升腾的云。 迷迷糊糊中王诺睡着了。 她清晰的明白自己在做梦。天上淅淅沥沥落着雨,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她被一个老女人抱在怀里,入宗祠的灵位上写着她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没人知道这个三岁的婴儿内里是个少女的灵魂。她听得懂,看得见,并且已经开始记事。 “这就是子霖和珊珊的女儿?”一个威严的老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抱着她的老女人后退一步,让开了老人的手,冷冰冰地说:“哥,她是我的。” 那时王诺还以为自己是没喝孟婆汤,投胎运气不好。 即将代替父母抚养她的老女人是个变态。似乎是把她当做了什么珍贵的私有物,浓浓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让尚是婴儿的她觉得毛骨悚然。 好在小孩子很脆弱还很麻烦,在她闹腾和睡觉的时候,老女人会暂时将她交给仆人。 小孩嗜睡,葬礼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她被仆人抱回了房间,大概过了很久,她感到饥饿醒来,于是第二次看到了那个威严的老人。 因为他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暖意,王诺也不吝啬地冲他笑。 老人眼眶湿润了:“眼睛长得真像子霖啊。” 王诺判断出他口中的子霖就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听周围人议论,父亲和母亲于三日前丧命于一场海难,只留下了三岁的她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 她很想比划些什么回应这个让她觉得安全的老人家,然而最终只无力地蹬了蹬小短腿。 没人会对婴儿说谎演戏。王诺因此认准了那位老人作为未来的大腿和保护伞,那人正是她的爷爷,王家本家的族长,王远钊。 梦境中时间跳跃,她变成了五岁的小娃娃,已经是家族中小有名气的天才。她用部分父母遗产做交换,终于成功让姑祖母,也就是那个变态老女人,放弃抚养权。爷爷成为了她和弟弟的监护人。 接着画面一转,是爷爷语重心长地让她不要强出头,锋芒太过不是好事。她当时已经十来岁,刚刚完成意大利的通讯集团并购案,不免有些轻狂,没放在心上。 结果她遭遇了绑架。刀划过脖子的触感冰冷又真实,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她被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她被从小黑屋解救时已经饿了三天,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血污一片。那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轻率冒进感到后悔,也是第一次抱住弟弟痛哭流涕。 接下去就不是记忆中发生的事了。她长高了,换上了华丽的白裙子,仍然抱着弟弟在哭,还是那个姿势,王祺也长大了,在她耳边哭泣着说:“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原来她在自己的婚礼现场。 满地铺满了象征爱情的白色玫瑰,香槟塔流着好看的琥珀色液体。人头攒动,还有无数闪光灯。 她心中充满了不舍,似乎要与什么珍贵的东西永别,却不再回头,毅然决然踏上了红地毯。 爷爷牵着她的手,亲自为她引路,然而她看不清红毯那头等待的人是谁。 “丫头。”爷爷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握着她的手也有些用力,“一切就拜托你了。你要带领家族一直走下去。” 紧接着轰然一声,爆炸的火光占据了全部的视野,将她吞没。 她心猛然一跳,睁开眼,入目是宾馆雪白的天花板。 果然醒了。 王诺愣愣地盯着虚空看了会儿,然后伸手摸床头的手机。屏幕的光线很刺眼,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虚幻的感觉中慢慢回到现实世界。看时间,凌晨四点,她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头很沉,眼皮也很重。 一种莫名的空虚感笼罩了她,她迫切地打开了床头灯,灯光填满了黑暗的空间,这才觉得踏实。 看来最近真的是压力太大了,才会梦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这辈子浮光掠影的过去,再加上对未来的隐忧全部糅杂在一块儿,像黄昏的森林里笼罩的灰色雾气。 少女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起身倒了杯水。滋润喉咙,清凉的液体让她好受了些。 忘掉那个梦,好好睡个回笼觉吧。她对自己说。 英国梨和小苍兰的香薰帮助她再次放松精神。回到被子里,这次她入眠很快。大概是之前的梦把思虑都了结了,因而睡的很熟。 可好不容易拥有的高质量睡眠却也导致了另一个情况——她没听到闹铃。 早餐吃完了都没等到人,迹部干脆去房间查看王诺到底在干什么。然后他在走廊里碰见了一脸无措的酒店女仆,还有尴尬搓手来回踱步的王修秘书。 看见迹部景吾来叫人,秘书表情更尴尬了。 “迹部先生……小姐应该还在房里。” 就是还没起床的意思。 “哦?”少年挑眉。 任谁也无法想象,赖床这种不华丽的事情会发生在传说中极其自律的王诺身上。 是认床因此睡眠质量不好?还是这两天太累? 迹部问秘书:“打内线电话了?” “电话不通,应该是小姐拔了座机插头。手机也都试过了,没人接。”秘书指了指女仆,“正准备拿备用钥匙进去看看,等会儿还有会议,迟到就糟了。” 少年心想别人的秘书就是不贴心。如果小林弘助在,就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至少,小林君不会让外人看到自家小姐无防备的睡姿,而且比起担心王诺迟到,他会去准备早餐,以备她路上吃。 “我进房间叫她就好。”迹部微微皱起眉,转头吩咐女仆,“你去打包一份早餐。要现烤的苹果核桃蛋白派,配圣伊内斯咖啡,淡奶,还有现季的水果,做小果盒一起带走。” 女仆显然是常在套房区服务的,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小跑着走了。 迹部景吾先是回了自己房间,然后推开两个房间相连的小门,就进入了少女屋子的客厅,满室宁静的阳光和恰到好处的温度让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正对着他,卧室的门大开。 真是没戒心的家伙——迹部想着。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床中央隆起的被子。 迅速扫视了房间,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电话没能叫醒少女了。座机插头被拔掉,那里换成了一盏小夜灯。在外间私人吧台的大理石桌面上,放着半杯水和少女的手机,屏幕一直闪,应该是不断有电话和短信进来,却因为静音没发出一点声音。 洞察力和推理力都极强的少年立刻推断出,王诺晚上起来过。半杯水,证明晚上喝水定神。所以,她不仅是认床、劳累,还做了噩梦? 依靠在门框上,他伸手,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门板。然而被子中的少女毫无反应,像是没听见。 迹部皱眉,又敲了三下,发现她还是没动静,因此不得不走进屋子。 少女的睡颜映入他眼中。她睡相很好,仰面,被子盖到锁骨以上,细微的呼吸让身体跟着起伏。 凤眼此刻阖住,睫毛平而长地伸出,似乎在窗外照入的阳光中轻轻颤抖了一下。眼中男性化的凌厉此刻被掩住看不见,占住视线的只有细腻洁白的皮肤,高挺的鼻子,和淡薄的唇。 像大理石肖像那般漂亮。 迹部看着,甚至有了掏出手机就这样拍一张照片以把这个画面永远留存的冲动。但好在终究是冲动而已,迹部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终于想起了自己进入卧室的目的。 犹豫一秒后,伸手隔着被子推了推她的肩膀。 “喂!王诺!” 没有反应。女孩甚至连翻个身都没有,继续睡得无知无觉。 “喂!醒醒!”他继续努力着叫醒。 少女雷打不动沉睡。 迹部只得使用下下策,伸手,干净利落,捏住她的鼻子。 然后就是等待,一秒,两秒,三秒。 迹部看着女孩睁开眼睛,突然就想起了看蝴蝶在兰花上展开翅膀的那个画面。睫毛蝶翼般颤抖两下,然后眼睛缓缓睁开,那双迷蒙的黑色的眼睛一点点展露出来。 “唔……景吾……” 王诺模糊地嘟哝了一声,眼神艰难聚焦,意识似乎还在梦里游荡。 迹部慌忙松开手,有些狼狈地后退几步,离少女远了些。 适才划过他耳边的那个声音,酥麻迷茫柔和成水带着刚醒的沙哑,无辜又亲昵地喊着他的名字,性感地让人骨头都要酥掉。 血气方刚的少年受不了这样的撩拨,只能拉开距离,深呼吸放松精神。 而王诺也从床上坐起,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半晌后转头,看着床边的迹部,微微歪头。 下意识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紧接着看到窗外大亮的天空,思维终于慢慢连贯起来,她的眼神骤然恢复清明,双手下意识在枕边摸索,却发现手机不在床边,又望向抱臂好整以暇看她的迹部,她像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脸色由红转白变换了好几番,最后她迅速镇定下来,缓缓地深呼吸,吐气,掀开被子光着双脚站到柔软的地毯上。 “现在几点了?”她冷静地问。 饶有兴趣看完少女起床全程的迹部见此收回目光。 “七点四十。”任务完成,他一边朝自己房间走一边说:“十分钟以内坐上车的话,你还能赶上会议。” “手机在吧台桌上。” 说完小门关上了,房间只剩下王诺。 她还未来得及回味被少年亲自叫醒的微妙感觉,只想到他说的“七点四十”,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冲进了卫生间洗漱。 于是十分钟后,坐在车里的王诺满脸黑线地不敢看迹部,恨不得地上裂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赖床。她居然赖床…… 居然还是迹部最后把她叫醒的…… 她的华丽形象啊…… 迹部少年依在车窗边,手中是刚刚打印出的国内传来的报告。 他似乎很专注地在看文件,然而上扬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他观察少女窘态的愉悦。 “咳咳。”少女假模假样地咳嗽,一本正经打开早饭:“你父亲和赤司先生呢?” “你没看行程?”迹部挑眉,但随即想到一般情况下都是早饭后她才接受秘书的汇报,今天自然是漏掉了,忍不住就想笑,只能暗自稳住。 “今早父亲决定兵分四处加快进度。王修先生去见中方团队,父亲去找投资的当地金融家,赤司先生去见后勤团队,至于我们两个,”少年停顿了一秒,见她将咖啡拿出袋子后闻到香味露出惊喜的笑容,暗自得意地扬了扬眉梢,才继续道,“按原计划行事,上午同工程师团队开会,下午实地探查。” 看她控诉地眼神,迹部淡然道:“你早饭时不在,我就帮你答应了。” ——为什么实地探查会分配到她的头上!王诺耷拉着眼角,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果没有睡过头,在早餐时她绝对会极力争取其他任务,然后把实地探查这种体力活留给别人。 她沮丧地揉眉心:“要走好多路。” 迹部轻哼一声:“你需要锻炼身体。” “我与这个词绝缘。”被少年鄙视的王诺无奈摊手:“什么时候腰酸背痛肩周炎颈椎病撑不下去了,估计才会有动力吧。” 他们已经数次讨论这个话题无果,迹部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不再开口,帮她打开果盒的盖子,戳上小银叉。 不讨论运动话题的少女还是很有形象的。 慢条斯理吃着早餐,期间对食物搭配和咖啡的选择赞不绝口,迹部心安理得接受了赞扬,舒适地靠在椅背上。然而,看着眼前温润贵公子派头的王诺,少年不期然就会想起她刚刚醒来时,迷蒙,无辜,柔软的像只小鹿,然后那个迥异形象和面前的她重叠。 她的唇色很淡,但此刻沾上了一点的奶油,粉色的舌尖伸出,轻轻舔过,下唇突然就有了湿润晶莹的感觉。 迹部慌忙移开眼,将刚刚的联想移除脑海。 来到东欧朝夕相处后才不断意识到,王诺对他来说不仅是个性别模糊的优秀同伴,也不仅是可以肆意开玩笑、志趣相投的友人。 她还是个少女。 体重很轻、皮肤很凉、身体纤瘦,锁骨很精致,手臂是莹白色,睫毛细而长,唇色晶莹,刚睡醒眼睛湿漉漉的——少女。 这很奇妙。大概除他以外,不会再有人对她的性别如此明确了。 “景吾。”吃完了早餐,少女慢吞吞地说。 “嗯?”他从自己的思维中清醒,刚好对上她下垂的、不好意思的目光。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王诺微微颔首,双手合十举在眼前,一副真诚认错的样子。 类似“没关系”这种话迹部是绝对不会说的。他似笑非笑地扶上泪痣,习惯性嘲讽:“呵,还好是本大爷在,否则外人见到传说中的王诺如此失态,可是会大跌眼镜。” “是是,算我欠你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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