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有五大骑士团,历任团长几乎都受过女武神祝福。 凯撒就得到天之女神的加护,拥有鹰一般洞察战场的视野。拜塔骑士团以轻骑兵为主要战力,凯撒的接任于拜塔如虎添翼。去年以少胜多,一场光彩无比的胜仗让他成名,万种爱戴的明星人物。 ——接受被刻意塑造的英雄形象,也是骑士的使命。 ——能赢是我手里有奇兵,有好有坏。否则以我本来的战术会赢得更漂亮。 凯撒说,同样的胜利不太可能再发生。用兵之道最重要的是优秀的统帅搭配比敌军完备的兵力。 ——外行觉得只要把前者运用得当就不会输。 酒局之夜的最后,他主动聊起自己的事。这很难得,仿佛是借着微醺的力量,干脆一吐为快。 我听得出他和陛下在军事上个性不合,后者抵挡不住以少胜多的诱惑,这一年里总暗示凯撒,希望这个作战方案依然可以发挥作用。 ——他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凯撒仰头喝下最后一口杜松子酒,嘴边挂着嘲笑。我安静看着,把最后一块蛋糕分成两份,一人一半。 军队的所有者和军令的执行者,帝王和骑士团之间如果不合,整个军队组织的运作会变得艰难,直到停滞。 到那时候…… 我意味深长地注视凯撒,“愿你武运昌隆,拜塔的骏鹰。” 以蛋糕代酒,我和他隔空干杯。 接下来半个月,凯撒没有在祝圣院露面。拜塔的轻伤员很快都离开,偶尔我看见內斯匆忙的身影。他为治疗无效但没有亲人的死者办理手续。 按照制度,这笔抚恤金会直接转入骑士团的公账,作为病退和残疾的士兵的生活补助。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自从认识凯撒后,我的想法和从前略有不同。无论以少胜多,还是平分秋色的险胜,优秀或平庸的将领所造成的牺牲没有差别,在道义层面的影响是一致的。 不如想想怎么提高军官的才能,要是再允许晋升中存在潜规则和黑哨,光是每年多支付出的抚恤金迟早超出财政允许,国家经济将会崩溃。 遗憾的是,最高议会的老东西只会增加税收这一个老办法。 我叹一口气,继续吃着没什么滋味的午餐。祝愈师的工作性质决定每日饮食必须清淡。能喝酒吃蛋糕,全靠凯撒请客。 下午,几名骨折快要痊愈的骑士来取药。他们很激动,都不介意我是那个讨人厌的祝愈师,和我说起早上的盛大演讲。 原来凯撒代表五大骑士团,在中央广场进行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演说。现阶段的合格者也走出蓝色监狱,首次在民众面前亮相。 这是陛下的意思。 仿佛魔神复苏却有其事。随着勇者选拔渐入高潮,蓝色监狱就像伫立在人民和圣战之间的高大透明墙,既庇护,也公开。 在这个国王军与自由佣兵并存的时代,人民想得知战场上的风吹草动并不困难,没有消息可以被轻易封锁。稍有不慎,极为私密的丑闻也会像雪花一样在民间散开。 调动民众的情绪和调动部队有相似的法则。陛下选择开诚布公,也向民间佣兵投去橄榄枝。我不太懂用兵之道,但从结果上看,这样做无疑是成功的。民心高度集中,也有合情合理的借口筹集更多军资。 凯撒现在人气正盛,支持者众多。他作为骑士团代表致辞,人民一定深信不疑,魔神一定会复活,而这位年轻团长会是勇者队伍的领头人物。 仿佛是要加深我的猜想,三天后我收到家人的来信。 帝国率先公开魔神复苏的消息,大张旗鼓进行勇者选拔和公开赛。各地冒险家协会的住处已经没有空床,到处是凑热闹的自由佣兵、冒险家。也有被淘汰,离开蓝色监狱的人,其中不乏有经验的老手。 洁、千切和国神,他们没有受过什么军事训练,却要和正规军同台竞技,我都不知道该恭喜还是该担心更多。 监护人抱怨,诊所很忙,不仅是常规药物,酒窖的酒也将告罄。当然都是被买走的。好不容易寄出一些治疗外伤的药膏药油,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送到他们三人手上。 我有机会、不,我一定能去蓝色监狱。所以,就算这批药被守卫拒收,我也有办法接触他们,及时给他们提供帮助。 因为凯撒有过允诺,我相信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 同时,我心想,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不能蹭到他的饭了。 ** 又过一周,池水里蓝色月莲开得最盛的仲夏,一批宫廷药师和炼金术师来到祝圣院。 我正在跑腿,被比我资历浅但已有了正式阶位的后辈使唤。我不想和她吵,就当是锻炼身体,提高耐力。 看着穿银蓝长袍的宫廷代表依次走入白色大楼,俨然是要开会。直觉告诉我,他们为蓝色监狱的勇者选拔而来,要为候选人配备相应的祝愈师。 下午所有祝愈师被通知集合。果然,选拔进入第一波高潮,五大骑士团已经公开向合格者抛出橄榄枝。 勇者队伍正式集结之前,祝愈师也要参与,作为重要后方人员与团队培养默契。 ——更为严苛的试炼环境下,祝愈师也时刻面临危险,必须做好丧命的觉悟。而且在战场上,祝愈师的死亡意味着队伍没有退路,体系崩溃,全员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院长的原话,也是宫廷代表的意思。作为陛下的传声筒,他们很好地执行,把血腥紧张的气氛散布在祝圣院。每个人都屏息沉默,知道治疗伤员和眼睁睁看见一个人在面前负伤是两回事。 这是不是部族与部族,国家与国家在打仗,不再单纯是人之间的冲突。 对手是复苏的魔神,由恶魔、不死族和其他邪恶异种族组成的军团。 帝国的皇帝,这个敢利用魔神造势的男人,把勇者选拔变成一场全国性质的政治秀和军事赌博,俨然是个惊天动地的疯子。 战栗和质疑在心中扩散。 我忽地有个猜想:早在两年前,祝圣院强制性征召年轻祝愈师,这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蓝色监狱的建立也一定是谋划已久。 换言之,发现魔神有复苏的征兆是很久以前的事。但信息滞后的普通人,我只能在被卷入其中后才有所察觉,甚至到死都不明白。 ——凯撒。 我忍不住默念。 他觉得国家从内部开始腐烂,想要搅得天翻地覆。可现在的最高掌权者,他最终要面对的这个人,似乎与迂腐和无能这样的字眼相距甚远。 ——你要当心啊。 ** 会议当晚,祝圣院下发一张申请书,签字上交就代表自愿加入选拔,交付性命。 我当然没有犹豫,趁着晚上轮班守夜,我把申请书交上去。 负责签收的人用古怪的眼神看我,似乎觉得我这是破罐子破摔,不能在祝圣院混出名堂,就赌一把,看能不能被选中加入勇者选拔。 一定不可能。 我给她编台词。反正她也认为不识大体,不懂得及时拿□□作为药物去救人的我,根本不是称职的祝愈师。 但无论如何,我相信凯撒。 怀着笃定的心情,我在病房守了整晚,天亮时精神还很亢奋。 但我没想到,虽然三天后有人吩咐我去会议室谈话,正在里面等待的军官却不是凯撒。 利落的短发如黄金般灿烂,健壮但不夸张的体格衬得那颗金闪闪的头颅越发端正瞩目。 再看他军服上的臂章,麦穗与黄金狮鹫。这是漫城骑士团的象征纹饰。 我反应过来,这位气质爽朗阳光的军官,是漫城骑士团现任团长,大名鼎鼎的雄狮克里斯。 胸口一紧,我想退缩,告诉他:先生,您找错人了。 可他对我露出确认无疑的笑容。我盯着他雪一样白的牙齿,忍住转动脚跟的冲动。 “您找我?” 我把头略微低下,暗自叹气。 ——嗯,他就是来找我的。 会议室里还有一个人,副院长坐在克里斯团长旁边沙发上。一贯摆着扑克脸的美丽精灵,听说她有三百岁,是祝圣院元老级人物。 “你交了申请书。”副院长对我说,一边把那份协议放在桌上,“对祝愈师的个人能力,院方只提供参考意见,选择权归骑士团所有。” 我看看她,再看克里斯团长。 “我这种见习祝愈师,不值得骑士团团长亲自跑一趟。” 副院长立即瞥过来,似乎要责怪。克里斯团长抬手,委婉制止。 “失礼了。”他对副院长点头致歉,再看向我,目光真诚,“小姐。”他礼貌地叫我名字,“我是克里斯,漫城骑士团团长。” 以自然又得体的流畅动作,他牵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屏住呼吸,实在不能无视他嘴唇的热度。 但是…… “克里斯团长,我来这里之前,刚结束尸检,鉴定结果是一种内脏传染病。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克里斯金色的双眼睁大,但不夸张,稍微露出些惊讶情绪。他这是在配合我,其实一点都不害怕或厌恶。我想他心态真好。 “谢谢你的提醒,小姐。你真亲切。”他爽朗道,“你身上散发霍香,白花荨麻和琉璃苣的味道,这代表你已经清洁消毒。刚才我发现你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心和指头有茧,指尖微微发绿,这是被草药染上的颜色,也是你认真工作的证明。你是一位称职的祝愈师。” 他观察得非常仔细,也不像别的骑士会用偏见看我。这就是身为团长的眼力和胸襟吗,一下子,他在我心中的好感怦然上升。 他继续说:“我为受病痛折磨的士兵感到抱歉。也感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的离开是清晰明白的,没有被敷衍。对一位战士,不该只是用勋章和故事作为纪念,无论活着还是牺牲。” 这番话令我我大为触动。 “我是否可以认为,您不赞同在每个人的墓碑上都雕刻类似字眼,这样去表彰他履行作为骑士的天命,光荣牺牲?因为有时这是谎言。” “为了安抚前来悼念的亲属和民众,墓碑上的刻字当然要维护长眠之人最后的体面。但至少作为军队指挥官,我有义务了解真实情况,然后选择性保密。希望你可以理解。” “当然,我完全明白您也有难处。” 不得不说,和漫城黄金狮子的第一次见面很愉快,我对克里斯印象很好。当他正式提出邀请,想要我为漫城提供医疗援助时,我没有起初那么犹豫了。 克里斯也没有要我现在就给出回复,转而请求我作为向导,带他去不影响其他人工作的地方参观。 这样我也不会被人看见“勾搭”上了漫城的老大。 我暗叹克里斯的细致,也笃定他有话想和我单独说。对这头年轻雄狮的请求,副院长没有为难,只用眼神警告我,要我掌握分寸。 对方是骑士团团长,可不是耍嘴皮子,拿身体做诱饵就能随意摆布的。我觉得副院长在漫长的祝愈师生涯中得了职业病。诚然她作为精灵,精灵都有异于常人的美貌和智慧,但仍有男人会把脑子放在第一优先级。 走小路绕过白色办公楼,我带克里斯去种药草的田地。沿着人工水渠缓缓上行,就是绿树环绕的墓园。 相互聊一些工作和战场上的经历,静静的墓园只有我们交谈与轻轻的脚步声。暖场足够,我切入正题。 “论资历、阶衔还有战地经验,我都不是合适人选。而且您应该有所了解,我不把交合的方式作为治疗手段,从不。” “这就是你来祝圣院两年之久,仍是见习祝愈师的原因吗?” “……” 克里斯一针见血。我为之振奋,想立即承认,又抿紧嘴唇。仔细想想,如果我实力过硬,不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也该闯出一条路。 但是我没有成功。 “我曾经受过那位女士的照顾,当时我只是一名百夫长。”克里斯说起他的过去,“亲身体会过祝愈师的力量,我和许多人一样萌生一种鲁莽的轻视之心。当我重伤时,如果有谁告诉我,祝愈师正在来的路上。我会放松下来,并对自己能康复这一结果深信不疑。” “很遗憾,祝愈师不是无所不能的,这与个人祝力强弱有关。另外,一名祝愈师完成对草药的系统性学习需要至少半年,但把她变成一个废人,可能三个晚上就够了。勉强进行治疗,滥用大地母神施与的祝福,只会加速衰竭,遭到反噬。” “是的,我现在很清楚这件事。我为自己从前的想法感到愧疚。” 克里斯看向面前新旧不一的墓碑,上面只有名字,不记录任何数字。不自知也不懂拒绝的祝愈师,大都死在还青春的年纪。 “我会在每次出征前告诫士兵,只要上了战场,左右胜负的是我的判断。要集中注意听我指令,而不是分神想着回来后要给哪位祝愈师添麻烦。” “但最理想的情况下,仍是有人要负伤的。” “这是我允许的,毕竟就算送到祝圣院,你们也只能保证九成的存活率。于是一边仰仗,依赖祝愈师的力量,一边又在迁怒,指责祝愈师的无能。对祝愈师的不公正看待导致错误观念的根深蒂固。说得极端些,你们是补给品,像被投掷出去的长矛,被骑在身下的战马,既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一环,也是不断被消耗的死物。” “原谅这些人吧,克里斯团长。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不会理解您,他们到不了您所处的思想境界。为了帝国,为了荣耀,为了金钱,又或者单纯喜欢杀人,为存活和胜利欣喜若狂——他们思考这样简单又触手可及的问题。” “所以他们才活不长久。再过几个月,一两年,现在还幸存的他们不知又有多少会被埋进土里。至少,我想要杜绝军队中的侥幸和盲信心理,祝愈师可以不为士兵的个人过失买单。甚至,她可以拒绝提供治疗。” 不知道能当上团长的人,是否都这样个性鲜明,话语间充满凛然正直,还有为之坚持的自我主张。 “您的话令我感动。只是我不知道漫城的小伙子,我指的从蓝色监狱一路厮杀来到你队伍中的战士们,他们是否受得了被拒绝的滋味。这对他们来说应该难以接受。” “他们选择漫城,我感到荣幸,我欢迎富有才华而野心勃勃的人。前提是他们不要恃才无恐。” “所以……”我扬起下巴,“我可以踹向无礼者的□□,是不是?” 克里斯微微一愣,接着笑出声。一会儿后,他对周围墓碑道歉,他不是有意要吵到她们的睡眠。 有趣的男人。 我用欣赏并充满好奇的眼光看克里斯。 他对我允诺,“小姐,你有保护自己的立场和权利。而且,我接受部下们的建议,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在我理想的勇者队伍中,你是必须的部分。” “您的部下……们?” 我当然不认为克里斯为了拉拢我会说谎,可他的表达也太惊人了。 “是的。你在我的骑士团算是小有名气。他们说你脸上患了中风,没有笑容。但你治起病来很有一套。不宽衣解带也不示好,这样反而让人感到轻松。” 克里斯用确信的眼神向我肯定。 “经过你吟诵的药物已足够奏效,不需要做多余的事。你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偏见怠慢工作。我非常欣赏你的品性素养。在我看来,你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祝愈师,尽管还年轻,但时间会给你应有的回报。划清与病人的界线,不以开放自己去接纳他人的身体作为治疗。这种看上去格格不入的固执,其实代表你内心纯净的正直,强硬的善良。就是要让别人脱离幻想,放下无解的自私——祝愈师不具备承担并容纳他私欲和恶性的义务。” 原来真的可以拒绝。 拒绝也不代表失职。 克里斯用诚挚的话语给我肯定,鼓励我一直以来的坚持。 所有委屈、激愤、失落、茫然、遗憾、勉强、无奈……情绪在一瞬间如洪水猛兽冲撞胸膛。 我克制这股几乎要摧毁心脏的激情,眼前的金色狮子,墓碑,过往各种画面像大海潮水起伏、翻滚、淹没。 潮起潮落,不可平息的力度和重量压迫,我发出呐喊般的呼声。 “我答应您,我可以加入漫城。” 意识沸腾的脑袋里,回响我激动颤抖的声音。 蓦地,在这一瞬间,一抹蓝金相间的颜色牵扯我,我想起凯撒。 啊,他对我说过会带我去蓝色监狱,带我离开祝圣院。他可以做到,我相信他。 但是,亲爱的凯撒,我在祝圣院唯一的朋友,我愿意把你视作我的挚友。你来迟了啊。 如果我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得到解脱,我不会等你的。你可以理解吧,你最清楚我忍耐着焦躁,受够在这里虚度时光。 想着凯撒可能要埋怨,觉得我这是背叛,甚至投来愠怒的视线,我思绪恍惚,阵阵战栗,可竟然不感到有多么恐惧。 推开一扇门,就把另一扇门永远关闭了。 你会破门而入,会来当面质问我的选择吗,凯撒? 我在虚拟的幻象中感受身体正在亢奋发热,又缓慢回过神,看见克里斯怀着欣慰和感谢之意,再次亲吻我的手背。 名副其实的骑士,漫城的黄金狮子单膝跪在我面前,亲吻我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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