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王都两年,单独出来逛街的机会少得可怜。但今天,在日落之前,我有半天自由时间。我将要离开祝圣院,去漫城骑士团报道。 如果趁机逃走,不知道克里斯会不会把我的喉咙咬破,像狮子对待他的猎物? 不,他不会做这种事。我也不该令他失望。 办好手续,我走出副院长的办公室。克里斯没有派骑士来接我,知道我不喜欢引人注目,副院长也让我不要在路上逗留,出院后直接去找克里斯。她说,剩下的事都交给她。 也包括给凯撒解释吗? 我不相信她对我和凯撒的往来毫无察觉,于是保留一分怀疑。离开前我去那栋废楼,留了一张纸条,没有书面留言,只在上面画一瓶酒,一块蛋糕。 最后一次见面,酒局之夜痛饮的杜松子酒,最后一块分食的杏仁蛋糕。 还会有坐下来喝酒聊天的一天吗? 我自问,再自答:希望有。 ** 晴朗的夏日午后,农夫聚在树下休息,打盹或玩牌。鹤嘴锄、铁锹和镰刀零散摆放,马匹和公牛在边上吃草。 我路过他们身边,再是大片葡萄园,茂密的麦田,又沿着一处修道院的围墙直走。大门敞开的院落,十几个妇女在洗布、染布,我看到堆得高高的羊毛、起绒草、茜草,还有一盆盆油脂和朱砂。 当地生活和我家乡的相似,但我很难再扮演诊所医生女儿的角色。 国神没法在他父亲身边学习打猎,千切不能替他姐姐分担裁缝和设计的工作,洁也没有更多时间慢悠悠去规划未来。 如果我没有被大地母神看上,我不成为一系列变化的开端,我们是不是现在还能一起说笑,一起打猎?我们不会分开,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沉浸在思绪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王都繁华区。铁铺、鞋铺、制箔铺、肥皂铺、面包店、酒馆…… 有庄园主人吆喝,卖一些女□□隶织就的布匹,农民交租用的红酒。 还有矮人、侏儒和兽人族的行商,他们带来火烈鸟羽毛做成的披肩,紫色镶橙色花边的丝绸长袍,会算术的猴子,两个头的蛇,身体被填入香料的独眼蜘蛛,放在不知名液体里的魔物胚胎…… 有的商品我认得出,有的从未见过,仿佛帝国把天底下所有买卖都集中到这里,不管这有多惊悚,多古怪。 我买了一杯刺梨汁,顺便和小贩搭话。想了解更多蓝色监狱的情报,他建议去冒险家协会。 协会外面的布告栏,有一处被单独划分的区域。这是投票区,有格外欣赏的勇者候选人,就可以花一枚银币换一张票投给他。不限制数量,多多益善。筹到的奖金用作打造盔甲,送给人气选举第一名。 可我立即意识到其中有黑幕,一定有笔奖金要被协会的人私吞。于是我只关心张贴在上面的文字信息。 但反复看过三遍,我仍没有看到国神的名字。洁和千切虽然榜上有名,但也没有被标注现在的骑士团所属。 很是担心,我确认家乡的来信至今没有提到国神的消息,他应该还没回去。 要是他又不在这份名单里,代表他没有通过考核。 难道他已经……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我吓一跳。这时,一名冒险家打扮的青年挤过来,塞我一张传单,希望我投票给巴恰的蜂乐。 “灵活像蜜蜂,花哨像孔雀,他是这样一位非常有技巧的战士!你只要看他一眼一定会迷上他!” 青年热情介绍,激动得抓住我胳膊不放手。 我尴尬地笑,“噢,噢,好的,我考虑一下。” 幸好,旁边有人投来视线,但他不是来解围的。 “你说什么,蜂乐?那个猴子一样滑稽的乡巴佬?”他满脸鄙夷,“在我眼里,玲王少爷才是真正的勇者,出身良好,相貌堂堂,天生的指挥官!” “说得好啊,你个势利眼!”青年从我身边走开,和这人激烈争吵起来。 我趁机钻出嘈杂人群,松一口气。 更让我意外的事,当找别人打听国神的消息时,他们都摇头,表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显然,第一阶段选拔结束之前,民众对蓝色监狱里发生事毫不知情。他们只看见那时在广场上亮相的勇者候选。 唯有胜者留其名。 我难过地叹道,失望离开。可那名青年竟又缠上我,左眼被挨了一拳,挂着乌青。我看愣了。即便身上挂彩,他对支持心中偶像这件事仍怀着无比的热情。 可是…… 我根本不认识蜂乐,也不可能当冤大头的。 但他纠缠不休,我又担忧国神的安危。心烦意乱间,我趁着兜售选票的协会成员刚走过来,就往名单上随手一指。 “我选他。” 留下一枚银币,我在他俩诧异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刚才那一刻,周围人都是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在问:你是认真的吗? ** 蓝色监狱的出现,勇者选拔极大带动王都经济。就算不是商业区,住人的地方仍然热闹。我又有些喝,找到街边小贩买一杯野姜花蜂蜜水。 无意间,我发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继续盯着,他走近一位坐在长椅上的女士,想偷放在她脚边的手提箱。她没有发觉,还在用勺子舀小蛋糕表面的奶油。 “喂!” 我大声呵斥,男人转动眼珠瞄见我。他先是一惊,下一秒竟拿起手提箱,拔腿就跑。 胆子也太大了。我惊讶,又气得马上追过去。 这样目的强烈的追逐中,我感到异常亢奋,仿佛回到从前,有一种在山野中打猎的快感。 久违了呀。 我忍不住笑起来,跑得更快更有力。 有路人发现异样,不多犹豫就伸出援手。男人被逼得钻入偏僻的巷子,我和路人相互使眼色,决定包抄。 他们去路口堵人,我继续追。腿不累,倒是手里的箱子让我觉得累赘,于是灵光一闪。在那男人将要拐弯时,我用力丢出自己的手提箱,行李不多,想要抛出理想的弧线并不困难。 投掷的一刻,我眼前闪过童年的光影,无数片段在脑中闪回。 可以的,我能够做到。 我盯着在空中掠过的手提箱,耳边响起国神父亲的声音,他是我们那儿最好的猎户,教我使用弓弩。 时至今日,这具身体仍留有记忆,预测,判断,找到最佳的途径。 咚! 男人后背被重重一砸,他踉跄倒地。我趁机冲上去,揪住他胳膊反手一拧,脚踩住脊椎,把他整个人往地上一压。 “哎哟!痛!” 被我用力拧动胳膊,他吃疼地求饶,一下子放弃抵抗。 警备队很快来了。手提箱物归原主,那名女士匆忙抹去嘴边奶油,再擦去脸上汗水,十分感谢我的善举。 看我裙子被弄脏,裙摆不知在哪里被什么划破,她执意带我去买衣服,让我从头到尾都换上崭新的一套才罢休。同时,我废了不少口舌让她放弃有大量蕾丝和碎钻的款式,我要去骑士团工作,是正经工作。 她还对我说,自己是农场主的女儿,来王都和兄弟团聚,商量为母亲庆生的事。于是又被邀请去她兄弟家里做客,吃点心,再喝一点自酿的桃金娘酒。 逗留够久,我提出要离开,和她道别。我祝她和她的家人生活幸福,也嘱咐她仔细保管个人物品。 “您也是,好心的祝愈师。” 她对我微笑。 我感到违和,一下子紧张起来。从头到尾,我从未提起自己的职业,我只说约了朋友到王都见面。 可她不再说什么,慢慢退回玄关。挂有干燥马鞭草和夹竹桃的橡木门被关上。 我走出下台阶,打量这栋土黄色相间白漆的小房子。它和周围民房模样无异,窗台上摆放的绿植花草也没有特殊之处。 但她突然道出我的身份,我有些不安。 算了,别想了,还是快去和克里斯见面吧。催促自己打起精神,我加快脚步,又回到人来人往的街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怪事发生。我发现身边的人时不时投来目光,对我窃窃私语。 我哪里奇怪吗? 低头看身上橄榄绿的束腰长裙,没有特别的剪裁,中规中矩的款式。戴的帽子也是常见的宽檐编织帽,黑色缎带打结处都没有别上干花或鸟羽毛。 这有什么稀奇可看? 我给自己做出客观的朴素评价,两个男人这时走上前。他们看我的眼神相当下流,仿佛我很有姿色,也穿得很暴露似的。 你们瞎了吧? 我暗自啧舌,又嗅到酒精和罂粟花壳的味道。这样糜烂的娱乐方式令我更反感他们的接近,不等他们开口就扭头回避,朝别的方向走。 “哎,别这么冷淡嘛。” 其中一人不满,跨出大一步。他准备抓我,我却看到身后飞快伸出一只手。 衣袖捋到肘部,裸露的小手臂肌肉紧实饱满,竟然比长期做农活的成年男子还粗壮三分。 手腕被握住,男人呲牙想骂,却在抬眼望我身后的一瞬间怔住,脸色变得很难看。 旁边另一人也像是彻底酒醒,竟然微微发抖。 周围路人望过来,相互议论着。 “滚吧。” 不屑的呵斥,这只大手也总算松开。 我看到搭讪者的腕部皮肤竟留下红印。身后这人力气好大。我心想。 那两个男人灰溜溜逃走。我也松一口气,同时感觉到身后不断传来的热度。呼吸声音从上方不断洒下。 成年男性,还年轻,很壮,很高,高出我很多。我想象他的外形,慢慢转动身体,一边抬头想看他,好好道谢。 但…… 这人锁骨上下两处的扣子没系,胸膛在半敞开的棉麻衬衫里裸露着。他的胸大肌壮得夸张,只是窥见一部分,那沟壑线条,大块阴影就已经令我倒吸一口气。 在我怔愣的此刻,他用那只结实有力的手捏住我帽檐,往下压。 “唔?” 我被迫低下头,暂时什么都看不见。然后听到他变得轻佻的声音,莫名色气,仿佛在和我调情。 “劝你别看我的脸,会出事的。你有事。” “……” 他在说什么啊? 我感觉别扭,不自在。他这样开口后,周围空气仿佛都变甜了。 不,不是错觉,是真的有香气,像蜜瓜熟透了的味道。 得出结论时,我又感觉他隔着帽子碰我的头。很快,他这只手垂落在身体一侧,食指勾着一条黑色缎带,是我帽子上的唯一装饰! “不准抬头,做个好孩子。”他再次劝告。 我没能找他讨要,像是被施了魔咒,真的定在原地不动,眼睁睁听他脚步声远去。 等这股莫名的甜气不再萦绕,我猛地伸长脖子。人群里没有哪个人的身影尤其高大修长,经过身边的人也不再朝我观望。我又变得普通,一切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 我摘下帽子,看着它样式单调到枯燥,无解地苦恼。 祝圣院到漫城骑士团总部,这段路有这么难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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