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曾有诗词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戏台也总要唱一些良辰美景好时光的初见戏码,回忆起来总要让人多么难忘不舍,然而玉镜与北宸的初遇不止算不上美好,甚至还是痛苦的,玉镜也记不得其中的细枝末节,因为那时,它还只是一只灵智未开普普通通的小狐狸。 唐羽衣总说她埋没了狐族的名声,其实却也不是,唐羽衣出自的灵狐一族与她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干系的,灵狐一族世代妖修,但她出生的狐狸窝,世世代代也只能是狐狸罢了。 而她就是那一窝狐狸里最差的一个,她模样最丑,连捕食到的猎物都是最少的,父母不看重,兄弟姐妹不喜欢,若非懵懂,连她自己也要讨厌自己。 某日外出,天边飞来某一物什,她尚未看清是什么便被砸晕过去,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然后她便看到一双眼睛,那真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也看着她,一时间竟让她忘了身上有伤,忘了疼痛。 这便是他们最初的相见,他二人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她快死了,北宸亦身负重伤,便生出些怜惜来,于是北宸渡了口仙气与她。 这口仙气保住了她的命,让她往后修炼如有神助,修仙一途本就艰辛,多少妖比她修为高深却上天无门,而她不同,更像是水到渠成,灵岩寺的老主持初初见她时便说她同仙家有缘,往后三百年,云霓玄都与灵岩寺同在灵岩山却各自相安,她瞧着苏州城里那些人消殆更迭,云霓玄都逐渐热闹起来,灵岩寺的住持也换了好几个,可她始终未变。 也幸好她未变,今日才得以久别重逢。她本有许多话要讲,有许多问题要问,只是现在,一切都放作一旁。 玉镜朝前走了几步,然而还未得近北宸的身,便被一个姑娘拦住了,那姑娘长得柔美秀丽,却穿着一身大红衣裙,腰间配着一把剑,剑柄镶着一颗红宝石,挂着白色剑穗,打扮尽显飞扬之意,也是一名仙子,那姑娘开口语气却是与打扮不符的温婉:“这位仙子从何处来,为何赤女竟不识得?” 玉镜绕过她看了眼北宸,道:“辰极帝君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什么难处?” 北宸走过来还未说话,赤女抢先道:“我们路过此地时发觉有异、似有妖邪,帝君担忧,陆家是梅花村最有名望的,便来这里问问。” 玉镜看着紧闭的陆府大门道:“看来陆家并不领情。” 北宸道:“陆家让本座莫要多管闲事。”他说完皱眉思索,似乎很是不得其解,玉镜不由失笑,北宸到底做帝君太久,如何懂得揣摩凡人心思,她道:“既是如此,不若让小仙帮忙分担一二,如何?” 北宸沉吟道:“你有何办法?” 赤女听北宸如此询问,知北宸允了与眼前这女子共谋,提醒道:“可是帝君,她身上虽是仙气,但到底不明来处……” 玉镜道:“我今日刚得道升仙,你们自然不识,不过帝君下凡所图之事,小仙刚好从净华帝君那知道了一些情况,这还算不算‘不明来处’呢?” 赤女还要再说些什么,北宸止住她道:“如此,确是该与我等同行。” 玉镜喜笑颜开道:“那我们便该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梅花村地处偏僻,规模不大,因村内遍种梅花而得名,这里少见生人,便只有一处酒肆可供食宿,酒肆老板是个罗姓样貌平凡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因村子小、酒肆小,也并未请伙计帮衬,事事由他和其夫人帮衬着,这日他刚醒,妻子便告诉他,昨日夜里住进来的三位客人要了桌早饭,她自己要去厨房忙活,自然要由他去人前张罗。 这三位客人都很礼貌随和,罗老板却不敢大意,他第一次见像这三位一般长相、谈吐、衣着都透露着贵气的人,就像是世家出来的公子小姐,其中穿白衣的公子和穿红衣的女子待人虽客气,但都透着些冷淡疏离,可余下那位穿白衣的少女却不大一样,总是笑嘻嘻的,让人心生亲近,这不,他刚一出现,那少女便笑着冲他道:“罗老板早呀,不知道梅花村的早点是什么样的?可真让人期待呀。” 罗老板道:“我们这小地方,不过还是那些吃食,先前也没有准备,只能弄些清粥小菜,怠慢三位了。” 那白衣少女道:“不怠慢不怠慢,即便清粥小菜,也是有不同滋味的。对了罗老板,梅花村可有什么好去处?我兄妹三人跑出家来,便就是想四处瞧瞧风景宜人的好地方,这村子四处都种了梅花树,现初冬时节虽光秃秃的,但想必隆冬一定很美吧?” 罗老板皱了皱眉道:“三位可是还要在梅花村待一段时日吗?” 白衣少女道:“对啊对啊,怎么了嘛?” 罗老板道:“这村子的梅花,四年前就没再开过了。”他想了想,凑近压低声音道,“村子这几年不太平,这些年丢了好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一开始还是些年纪大的,最近几次都是些年轻人了,你们出门小心着些,尤其是晚上,听说有人在夜里看见过吃人的怪物。” “这么吓人呀!”少女惊呼道,“那你们报官了没?” 罗老板道:“这是自然,可是衙门来人了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只能让我们自己小心着。” 少女点头道:“那看来是得小心着些呢,放心吧,我们不会乱跑的,住几天就走了。” 这时正好粥端上来了,罗老板夫妇把东西放下便离开了,赤女道:“妹妹说的头头是道的,我都要信了。” 玉镜拨了拨粥道:“姐姐把我说糊涂了,我说的可不就是真的吗?” 北宸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当然得好好四处游玩一番…………”玉镜道,“他们说梅花从四年前开始不开的,那我们就从四年前的事情开始问。” 罗大婶的手艺在梅花村里十分有名气,做的包子更是没有人不夸赞的,这日她刚听她侄子说村里来了三个神仙般的人物,下午便在摊位前见到了人,其中一位少女笑眯眯的对她道:“大婶,你的包子闻起来好香啊,能不能给我拿几个?”她那不成器的侄子大勇在旁边看呆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姑娘。 罗大婶赶紧包了三个肉包子递过去道:“三位刚来的吧?哎呦不瞒你说,我这包子皮薄馅多,村里面可是有名着呐。” 少女接过包子夸道:“看起来就很好吃。”她伸手付过钱,问:“对了大婶,我看你们村里人好像都姓罗,不过我看那个陆府……主人是姓陆吗?” “害,甭说你奇怪,我们也奇怪着呐。”大婶道,“我们村先前是没有陆府的,他们家啊原来也都姓罗,后来陆俟……哦以前叫罗俟,他争气,考上了秀才,只是可惜没有及第,回到梅花村之后,他自以为与我们不同,便改姓了陆,建了陆府。” “对对!”大勇才回过神来,接话道,“不过他不常跟村人往来,家里儿子又一直病重很少出门,听说四年前来了位高人看过,才有了些起色。” “原是这样。”少女听后粲然一笑,对大勇道,“谢谢了。”大勇又看呆了。 三人走后,罗大婶拉过大勇道:“别看了,人家三个是什么人物,不是你能想的。” 再说玉镜三人转了两圈便回了酒肆房间,赤女热情的拉过她道:“妹妹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有了线索。” 玉镜拉开她的手道:“姐姐说的哪里话,还不是你们说不宜对凡人妄动仙法,你们也早就怀疑陆府有问题了不是吗?” 北宸问:“那我等为何不再去一趟陆府?” 玉镜道:“你们先前去敲门跟陆家说梅花村有异,他们问也没问直接把你们轰了出去,如果是不信邪倒也罢了,可我们现在知道,梅花村确实不对劲,他却也不想让我们管,想必这个陆俟知道些什么,那即便我们去问,他也不会说的,我们手上一没有证据,二不能用仙法,去了又当如何?” 赤女道:“妹妹想必是想到办法了?” 玉镜道:“你们先前去陆府已是打草惊蛇,现在得让陆家放松警惕才是,看来我们得在梅花村再游玩两日了。” 赤女问:“那两日之后呢?” 玉镜道:“玩够了当然就得离开,凡间有个词语叫做‘引蛇出洞’。” 之后两日,三人果真逛逛吃吃,一副游山玩水的做派,第三日清晨离开酒肆,罗大勇还来送了他们,他们前脚出了梅花村,赤女便道:“妹妹果真厉害,这才三日,便有人不想你走了。” 这赤女虽看似温婉可人,说话却常常带刺,玉镜抬头看着漫坡快秃了的梅花树,道:“我们也确实没打算走呀。” 冬日的晚上,寒冷、寂静,即便是一个人,也可以悄无声息的消失。 一个黑影在梅花村里转了小半圈,然后在罗大勇家停留了片刻,紧接着便往陆府掠去。 玉镜三人停在陆府外头,玉镜正准备翻过墙头,赤女拦住她道:“你现在是要我们翻墙头,让天宫的辰极帝君跟你一起翻墙头?” 玉镜疑惑道:“是啊,他们已经把大勇抓进去了啊,不翻墙头难道去敲门,让陆家人放我们进去?” 赤女道:“天宫谁人不知我们帝君最讲道理,最有规矩,现下你竟让帝君去翻凡人家的墙头?” 玉镜虽然不理解,因为她经常翻别人家的墙头,但她最大的有点就是不断学习,料想这翻墙的事情在天宫中应是有些没品的,于是她建议道:“那就你们等着,我自己翻过去看看?” “翻吧。”北宸默然片刻,想来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但他说完便率先翻了过去,赤女再不好多话,玉镜边翻墙边暗自琢磨,向澜那厮果真说的不错: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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