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二）（1 / 1）

两人吃好饭，又爬到山顶消食，这山虽然是个小山坡，林晚亭也爬得吃力。

周邮臣嘲笑她：“体力太差。”

林晚亭睨他，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天赋异禀。

她也不过是比常人体弱一点而已。

周邮臣问：“要不要抱你？“

林晚亭坚定拒绝，开玩笑，这样矮的山坡，她都爬不上去像什么话。她道：“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太不像话。“周邮臣哼笑出声，他抬头瞥了一眼天又看她，林晚亭嘴硬：”月黑风高也不合适。“

此刻空中繁星点点，星星闪烁，光年之外不知有没有其他的智慧生物生存，显得辽远又空旷，心扉都开阔了许多，又有广阔天地之间只此二人的亲密感。半山腰的餐馆还没有打烊，音乐声响起，是一首英文歌，林晚亭辨认，如母亲一般宽厚温柔的嗓音，又透着释然和向往，是杜丽莎版本的写给梵高的《Vincent》。

“Starry, starry niht……“林晚亭不自觉跟着哼唱出声，山丘太孤独，Vincent刚刚好。她伸手要周邮臣背，也就五六个台阶了，周邮臣得意，老老实实蹲下身，任她差遣。但嘴里还要取笑她：”体力这么快耗尽了？“

林晚亭嗯哼两声作应答，确实是太累了。

周邮臣毫不留情面地大笑出声。

当夜，林晚亭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求欢，理由简单明了，体力耗尽。

周邮臣脸一阵黑一阵白，立在床前许久，轻叹了一口气，抓她脸：“故意的。“

他认命地去洗浴间，出来看林晚亭抱着电脑趴在床上敲敲打打，竟然在复习CFA二级，时间紧任务重，出国前她还要将二级考掉，也幸好考一级时正经历某种意义上的人生低谷，有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因而准备得足够扎实，如今就可以轻松很多。

所以古人说得没错，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自弃方可斗转星移，遇难成祥。

周邮臣躺在床上开投影看盘，手在她头发上梳理抚摸，像把她当成了一只猫。林晚亭不堪其扰，甩开，那手紧随其上。遇到了难点，林晚亭向他请教，现成的老师不用白不用，这人愈发得意，憋的火气也散了很多。

林晚亭举一反三，很快请教成了交流，那么枯燥无趣的理论竟然也能有几分趣味。

有时周邮臣也暗自感叹奇妙，年轻时他心思不在男女之事上，有自我要求的男人在社会上同女人一样也有生活生存的压力，也有追逐目标的挫败和兴奋，有年少得志的昂扬和得意，有成功后无人分享的孤独和寂寞。

不知不觉间时间恍然而逝，等周围人有意无意地介绍催促已是而立之年，他也尝试着和年轻女孩交流吃饭，但怎么说呢，挑剔的人实在不会因为世俗的压力将就，更何况他也不觉得结婚生子是人生必须的事。

相较于事业上的成功，这事实在是太无趣乏味了。但偏偏这世上竟真的能有这样一个人，令他魂牵梦萦，步步退让，愈爱愈深。

若是年轻时有人和他这么说，他必然嗤之以鼻，而如今却不得不认栽。

他莫名吐出一句：“说不定我们前世就有缘分。“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恋爱中的人总是这样，今生绑定还不够，前世还得有缘分，下辈子更得在一起，总之要求个生生世世。周邮臣一向最看不惯这样的生生世世虐恋情深，从前梅姨看八点档电视剧，整个客厅里都是她的抽泣声，说是太感人了。周邮臣很是不解，皱眉离开。如今自己倒是陷进去了，真当在演电视剧。他自己认同还不满意，还要逼着林晚亭认同，就差让她来个生生世世的誓言了。

林晚亭无语，她怎么记得旁人家起誓都是男人，而且生活又不是演电视，她翻了个身，道：“前世的你可看不上我。“

他心里只有家国天下，林晚亭记得那时给他包扎，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不过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又有谁能顾得上情情爱爱呢，朝不保夕。她没觉得这样的他有什么不好。

周邮臣却误解了意思：“怎么会？“他揉她的手，倒打一耙：”肯定是你不愿意和我有牵扯。“

林晚亭懒得和他争辩，不吭声随他冤枉人。

周邮臣还要逼她，定要她说出个好结果，垂眼看她，林晚亭烦不胜烦，背过身不理他。

周邮臣也置气，简直不明白这样的小事她为什么不愿意哄他。

过了半晌，月亮爬上柳梢头，夜里的雾气弥漫上去，好端端的一轮霜月挂空，周邮臣将她扒过来，一把揉进怀里：“小气鬼。“

林晚亭暗翻白眼，到底是谁小气。

不过看在眼前人没有前世记忆的份上，她谅解他。

她揉乱他的头发，揿灭灯，道：“快睡吧。“

周邮臣莫名从她的神情里看出几分宽宏大量和优越感来。

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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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年的冬天，林晚亭终于做好了临行前的所有准备，启程前往欧洲巴黎，开始这为期一年的培训。

机场大厅里，林晚亭说话都要呵出一口白雾，海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她被周邮臣勒令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全无风度可言。周邮臣看她皱眉，笑得开心，她这样穿怎么会不好看，白色毛衣外头搭了米色的呢绒大衣，整个人温柔了许多，既有女人的风韵，又有少女的活泼。

事到如今，林晚亭也终于有了几分依依惜别的不舍，心里酸涩，眼里都有些泪意。

她主动抱着周邮臣久久不放，周邮臣笑着安慰她：“也不是很远，我过来看你。“

说的也是，林晚亭松开他，掩饰住心里的不舍，拖着行李箱进去。

她自来独立，又不喜欢离别，这回也没有特地通知其他人，送行的只有周邮臣。

走了半路，她忍不住回头看，周邮臣手插在口袋里，立在那里，也不知看了多久。见她回头，他挥挥手，让她继续前行。

林晚亭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愈发酸涩。

这股酸涩直到她登机都没能散去，还未出发就已经开始想念，想念海城的风、海城的水、海城的万物和海城的人。

行李早办好了托运，如今身边也只剩一个能带上飞机的小行李箱，里头装不了多少东西，胜在简便，方便带一些随身物品。屏幕上有航班序号，林晚亭起身，登机。

从海城到巴黎，直飞也要十二个多小时，还未开始林晚亭就觉得有些疲惫。

放行李箱的地方有些高，林晚亭掀开盖子，小心地托举着，堪堪进去，力正要泄掉之时，一只修长的手托住，一个使力行李箱完好地刚刚放进去，盖子盖上。

林晚亭以为是空乘，低声道谢。

一声带着笑意的话音响起：“不谢。“

就像夜空中的霜月，清清冷冷又带着柔和的光晕。

林晚亭蓦地转身，周邮臣立在那里，长身玉立，愈发显得舱身狭小。林晚亭蓦地睁大眼睛，有一瞬间的惊喜，很快明白过来，惊喜过后便是羞恼，这人刚刚分明是故意的，要看她伤心不舍，只是他怎么也要去一趟，林晚亭生着闷气问他。

周邮臣好整以暇，坐下，一切都是预谋，他的位置正好在她旁边，早就选好座了：“到那里就赶回来。“

年关事并不少，他说得容易，林晚亭却想斥他胡闹。

来回就是一天一夜，他当真是时间和精力多到没处用。

周邮臣笑问她：“生气了？“

林晚亭掏出书，否认。

周邮臣捉住她的手，拿出电脑办公，他长手长脚，坐在这里林晚亭都替他憋屈，还得在路上工作，也不知他这一来一回图什么。

其实图什么她知道，方才才因生气沉淀下去的酸涩又要弥漫上来。

她招来空乘，周邮臣抬眼看她，林晚亭轻语了几句。还好头等舱还有空位，也还好她的里程积分足够，让她不必再多花钱，周邮臣笑着看她安排，很快两人升了舱。托周邮臣的福，她这是头一回坐头等舱，从前她不在意，纵然积分可以兑换，也没想过。今天看他这样太憋屈，就算是花钱也是要升的。

周邮臣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感受到晚晚养我了。“

林晚亭瞥他一眼，不作声。

头等舱空间宽敞了许多，周邮臣的长腿终于能随心一些安置。

两人各忙各的事，等眼睛酸涩，飞机已经在空中数小时，林晚亭拨弄显示器上的视频，此刻他们身下正是一片海域，她抬眼望下去，黑涔涔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又望窗外，星星作伴，已经是夜里了。

她揉揉眼睛，又觉得耳朵也有些难受，长途飞机总是不适的，直飞时间短一些，但也不能转机透口气。周邮臣伸手给她按揉，又在她耳边低声抱怨：“你都不和我说话。“

这人倒打一耙的技术愈发精湛，林晚亭的气早散了，分明是他刚刚在忙，她不便打扰，这会儿他却恶人先告状。

林晚亭看了他熬红的眼睛，低声训他：“下次不可以自作主张，情侣之间是不是要一起商量？“

情侣之间？

周邮臣暗品了一下这个词语，觉得很满意，又觉得不够满意。

夫妻之间更好听。

他低头听训，却不做表示。

林晚亭瞪他，周邮臣懒洋洋道：“不要。”

他说：“就要让你猝不及防，查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