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初晨,帝王携大将军视察五营。 午后天晴,少府十人内官至,随二十人搬礼,将一箱箱喜礼迎入大将军府中。不料,府中没有大将军,只有长公主。 内官皆贺,“长公主大喜。” 恭贺声不绝,苍婧十二岁历过此事,今朝再逢,已是别样心境。她坐于堂内,惬意倒茶,府中人皆筹备有序,等待迎礼。 少府特携帝令至,“朕收礼四份,回礼四份。一为金丝华绸婚服,鸾凤和鸣,比翼双飞。二为纯白玉脂雕刻玉佩,花好月圆,永结同心。三为金雕并蒂芙蓉,举案齐眉,白头相守。四为正红和田玉盘,庇佑一生,平安一世。” 皇族长公主婚事已定,帝王钦定于七月十二。于皇女出生后五日操办喜事,显得极为仓促,但帝王予礼极为丰厚。 苍婧受贺喜声,正值雨后彩虹落满人间,她逢喜则浅笑,“今日陛下视察军营,大将军难回礼。本宫代为回谢,有劳各位了。” 内官又将礼单送上,“按陛下旨意,长公主嫁礼还有五十辆车马轿辇。首饰衣物布匹,分春夏秋冬,各二十箱。各色宝玉十箱。良田一百顷,并赠两处温泉。” 管家上前接过礼单。 “各位来此辛劳,本宫薄礼。” 随着苍婧话落,管家将金子分发下去。十人内官每人十金,二十人搬礼的每人五金。 谢礼守,内官告别而去。 成婚的大礼堆满视野,公主府里带来的人一个个搬着。 八材在旁松了一口气,“等长公主嫁过来了,府内定然被料理有当。” 贺礼皆迎进屋,苍婧去了寝屋休息。 八材备了吃食茶点,叫婢女阿竹去服侍。 八材紧记萧青所言,“她食的都是寻常清淡物,但莫叫她贪了寒凉物。” 阿竹备了鲜果糕点,一盏热茶过去。就瞧着两套婚服立于房中。 那长公主托着下巴看着婚服,指尖在脸颊一点又一点。脸有绯色,嘴角持笑,微声道,“鸾凤和鸣,佳人成双。” 婚服一套鸾鸟展翼,一套凤羽高飞。皆以金边长襟为饰,绣祥云为缀。华美之物,立于一处,未着上身就可见仙姿卓绝。阿竹瞧了许久,都忘了将茶点送上。 想起时,茶已凉。可好在长公主没注意她在。阿竹又偷偷去换了茶,那时已是晚膳时分。 阿竹又端来了后厨的晚膳。一碗白饭,一盏白玉萝卜汤,一碟碧玉蔬,一碟鲜豆腐,佐了莲藕甜羹。 阿竹看着那些寻常物,只觉素寡得很。 素寡的晚膳,偏在长公主口中吃下。 阿竹站在一旁看不懂,想了很久,只想到一点,“是因大将军不爱山珍海味,所以长公主就吃素寡物。她那么盼着嫁给大将军,肯定是因嫁给大将军,后半生就有指望了。女人图的不过如此。” 清汤寡餐过后,那长公主伸了个懒腰。一身华衣金簪卧上了坐榻,拿了本大将军的兵书看了起来。 直到月上时,府邸的大将军终是归来。 他脸红红,酩酊醉意,由着陆平安搀回。 陆平安对八材道,“将士恭贺大喜,大将军喝多了。” 这才刚要把人交出去,萧青就甩开了手。醉了七分的将军脸颊红透,拼命站直了身。盔甲再威武,怎敌将军大嘴,又憨又傻,“我才没有喝多,我要去找婧儿。” 他盔甲的坎肩一蹦一跳的,人直朝着卧房而去。月光下的人影哪有大将之风,似个幼稚的小孩奔向一片风海朝阳。 陆平安掩着眼转过身,“我看花了眼,那一定不是大将军。” 月下的路如若铺了一层闪烁的莹光,萧青觉得自己在海中走着。脚下的路是海水拍打着他的脚,他走得摇摇晃晃,嫌海水的波浪太多。 他见了一串风铃悬挂在天,便拨过玉片。 碎玉在纤长的指尖拨动,烛光照在他醺醺的眼眸里,他眼里见了五色斑斓。 憩了半响的苍婧清了睡意,眼前还有些朦胧,迎面扑来就是一个人。 他的面容直直在眼,呼吸吹在她的脸上。 她嫌弃地抵住了鼻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嫌弃我喝酒了。” 这酒臭也太厉害了吧。她以前也这么臭吗? 可他竟是痴着笑,“婧儿,他们说成婚前不能相见,我不管,我就是要见你。” 萧青一把抱住苍婧,他眼里的那个人就若他的仙神。是他初见时就落在心里的,是在岁月里无数次加深的。 醉了的人不知事。 苍婧在萧青耳边道,“有人在。” 萧青倒在她怀里,他血液里都弥散着柔暖,起不来了。 他不知为何她老推他,他就又抱着紧些,“婧儿骗人,八材不在这儿,我刚看到他在外头。” 八材是不在这儿,可八材寻来的侍女还在呢。那丫头年纪轻,懵懵然。 萧青醉呼呼的,只对苍婧撒着娇,“婧儿,我们早点睡觉。” 也是听得如此,那丫头才知跑出去。 就在她出去时,就听到房中传来将军的振振有词,还非常委屈,“你看,八材不在这儿。” “我真是服了你了,那么大的人刚走。”房内的长公主刚说完,就没有再说话了。 那酒醉人寻着美酒的甘甜,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她脸颊带了酒味的湿热。 萧青添了更多醉意。他醉了,身子都变得轻飘飘的,他困惑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平日叫我不要喝,怎么自己喝得那么醉。”苍婧摸了摸萧青的头,他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即便是梦也无妨。萧青抱着她,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人世,“因为他们都恭喜我娶你,我当然要喝。” 他说着有了眼泪,她轻轻擦过他的眼角,“你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这世间把事情都弄得太复杂了。嫁啊娶的一团乱。不知是他们赢,还是我们赢。” 熟悉的香味就在身边,遣散了他眉头的深蹙。他望着她,双目可及的她是他心头的跳动,“他们赢了,世间的规矩我们都不认,唯独定下‘夫妻’这种规定,我们无法挣脱。只有成了婚,我们才算在一起。” “可他们还定下了‘主奴’的规矩,在这个规矩下,我们成不了夫妻。所以他们也输了。” 醉了的人眼眸仍然澈亮,随她一笑,“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轻抚他的脸,笑之亦是不甘,“我只是恨。‘夫妻’这种规矩,让无法得到的人视它为向往,让不想得到的人视它为束缚。我们却已经视它为向往,是这个规矩赢了。” “对,它深入人心。可你我是俗人,在俗世都摆脱不了。”他哭了笑,笑了哭。 她陪着他一笑落泪,“俗人啊,你能陪我多俗?” 世间荣华终如繁花,一吹就有落时,唯有寻常的岁月不会凋零。从今往后平平常常,做了俗人,不知可会俗透了。 萧青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红纸,“婧儿,我很俗。” 大红的婚书展开,裱了金箔,其上正是萧青所书: 星月寥寥,河汉皎皎。初雪化雨,百草青盛。 彼岸迢迢,此岸遥遥。萧风无名,煦阳在心。 一纸婚书,用了他的名,与她相配。他都不知过了多久了,这份心意终是可以让天下来贺。 他于醉梦里唤着她,身子越来越沉,就连骨头都变得越来越软,他动不了。但他还是要说,“一辈子,两辈子,很多辈子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叫人拆开我们。” 一纸婚书,有如承载了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他觉是梦,她又何尝觉得不是? 以往穿婚服,见喜礼,她没有欢喜,只有血恨。她要逃逃不掉。 今时岂能相同? 她自己选了她喜欢的人,本以为那是可望不可即,但她真的要和她喜欢的人成婚了。 那做一回俗人吧,顺从于世间定的“夫妻”的规矩。以这个规矩来告诉另一个“主奴”的规矩,他们是在一起的。 “虽然你这写的很是肉麻,但我收下了。”她把婚书放在了心口。 以往听闻女子嫁人会哭,苍婧一直相信那是因不愿嫁而哭。可看着萧青亲笔婚书,竟会一边欢喜一边泪流。 俗人就是这样吧,嫁人时,都会喜极而泣。 俗人就是这样吧,堕入深渊之地,又甘之如饴。明知什么都如虚幻,可为彼此还是停留在此。因为唯有彼此是真切。 七月十二,东风来,无雨,骄阳明媚,宜嫁娶。 鞭炮声响,煦阳长公主府门开,两街不少人来观望这场大婚。 皇家帝姬,九天之凤,红妆在身。新娘静待良人来迎,两颊未渲胭脂,却有红晕,相衬凤冠垂下的两道红穗。 出嫁之女笑若桃花,明眸皓齿。萧梅和萧素儿各在苍婧身边,帮衬这个新娘子。 皇家嫁娶,礼仪有度,萧如丝只叮嘱她们一点,“新娘子一人忙不过宾客来贺。要挡着些酒,莫叫她喝多了,坏了大好的吉时。” 吉时未临,新娘子还有些紧张,不住搓着手。 萧梅拍了拍她的手,“莫担心。快到了。” 一身嫁衣的公主在眼,萧梅心中千万之思。哪里想得到,一眨眼的功夫,公主就变成弟媳妇。从主奴结成了亲族,都像是上天在谱写一段离奇的美梦。 萧梅还没反应过这场梦的真实,就听到了一声,“吉时到!” 黄昏之时,吉时已到。人人欣盼之刻,大将军府的车马却还未至。 再过一时,两街看热闹的人也张望不已,府内的人也开始心焦。 萧梅悄悄拉过萧素儿,“萧青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知时辰。” “我去看看。”萧素儿跑去门外,仍未看到大将军府的车马。 苍婧双眼微垂,桃花娇容再美,也难耐这不寻常的迟来。 街头人潮涌动,都要看旬安城中的大将军如何迎娶长公主。然迟迟不见新郎车马,却有宫中车马疾驰而来。 王全下车时,摔了一个趔趄。跑到了府里便喊着,“长公主!” 那声落,王全又被门槛绊了下,手中之诏悍然落地。 锦绣红缎围了府邸一周,一张白纸黑字的急诏格外醒目。 待嫁心切都为这短短一句破灭:韩邪南下攻城。 苍婧见此诏,身骨寒透。 “长公主,韩邪南下攻城。陛下已到城北军营点将,大将军今日要出征了。”王全在地上都来不及爬起。 苍婧一时看不清眼前之人,也听不清他们絮絮叨叨的话。 “长公主。”萧梅扶住苍婧,她只听到苍婧在轻念。 “他要出征了。” 本是待着大将军来迎娶的公主,一瞬夺门而出,解开了辇车的马。 满街翘首以盼,却只见得冲出府的新娘。她一身嫁衣似红烟掠过两街。旁人不知她何去,只预感美若天仙的新娘今日成不了婚了。 远处的兵刃战马已备。旬安今日为新人铺上了红装,但是将军已披甲待战。 七月十二日,萧青没能如愿迎娶他的公主,他要为这片山河而战了。 战报来得太急了,没能穿上婚服的萧青,因苍祝急诏披上了战甲。他们在城北军营召集五营点兵。 苍祝站于高台,在三十万兵马前怒发冲冠,“韩邪此次集三十万兵马而来,正正好好对了五营兵马。那单于修季放言,闻朕连逢喜事,要给朕送贺礼。韩邪辱我大平已久,今时朕再不忍!” 苍祝拔剑而出,五营将士拔剑同呵,“愿赴韩邪,护我山河!” 随声响彻军营,萧如持剑向天,“众将听令,五营兵马各出两万。各营四千骑兵,八千步兵,八千车兵。由我,陆平安,蒙归,邓先,王田各领一路。其余兵马,镇守旬安,侯我等归来。” 十万兵马迅速集结而出。 苍祝祭上战酒,“韩邪欺我大平百年,众将齐心,大平之幸。愿尔等凯旋,一洗前耻。” 美酒敬上,与众将同饮。天宽地广间,豪饮而下,碎声一片,摔碗立誓,“必驱韩邪出我国土!” 战将之声直冲云霄,气势磅礴,云海亦撼。 杨贺感此豪情,双手呈上手中之剑,“陛下,臣想交此剑于大将军。先帝赠此剑,望能斩奸除恶,臣望此剑随大将军北征,斩尽欺我百姓奸邪。” 宝剑载先人之愿,苍祝握住此剑,浑身热血沸腾,“先帝曾言,此剑可调宫中之军。今时不同往日,此剑无用于宫中,” 苍祝将宝剑交于萧青 ,“此剑就随大将军一见韩邪之地,圆父皇昔日之愿。” 宝剑龙纹缠身,一对红宝石镶在剑柄,似龙的血目怒视。萧青接过时,目光正与宝石相对,他不觉剑怒,只将剑收入麾下。 帝王一剑指北,战鼓起,剑指北蛮。十万骑兵跨上战马,朝北而去,前路漫漫无云。 战鼓声中,萧青突然听到苍祝一声惊唤,“皇姐。” 心头爱怜随战鼓荡漾。 山风过耳,马蹄声声,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多了一份眷恋与愧疚。战马之后,正是他今日要娶的妻。 萧青欲回头,却闻她喊, “不要回头!” 缰绳已紧缠在手,萧青双目凝着前方,聆听着她的声音。 苍婧对他大喊,“不要回头,不要牵挂,我一切都好!” 她要告诉他,她一切都好。不要为了这一场没有完成的婚礼而牵挂。在战场之上,他只是一个将军。 苍婧未说等他,也未说等不到会如何,只是泪湿红妆。 她一身嫁衣为他而穿,憧憬着成婚,憧憬着与他做个俗人,与他以后得朝朝暮暮。但不知成婚当天,却要送他出征。 五营将士默声在场,一场婚事为战事而取代,大多遗憾。 忽闻战马高鸣,踏破了寂静。 她眼眸中映入了他的俊容。那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回了头。叫他不要回头,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只要她在,他一定会回头的。 隔着十万铁骑,他们遥遥相望。很快就要隔了千山万水,可那里是他心心念念要娶的公主啊。 她驱一匹白驹,红色的嫁衣如晚霞映天。那是他见过她最美的样子。他望了一眼,心中柔软处就像被击上重拳。 “夫人,等为夫回来,再与你谢罪。” 即便礼未成,萧青也唤她作妻。五营将士,在此见证,她便是他的妻,此生不变。 胭脂一下被泪冲了干净,苍婧知道萧青喜欢看她笑,就对他灿烂一笑,“好,我要夫君好好给我赔罪。” “出发!”萧青号令而出,驰出战马。 十万兵马紧随其后。万里远去,尘土飞扬,山间皆是大平将士的号角。 婚事未成,长公主和大将军府中红装皆褪。一身嫁衣只成梦一场。 苍祝与苍婧同归长公主府,这一回他替她煮了壶茶,关问她,“皇姐是否有怨?” 苍婧望茫茫天边,只有萧青战马远去的身影,“何来怨,只有愿,愿他凯旋而归。” 她只能等待他的回来,他的每一回离去,都将如此。 一盏茶煮了多时,苍祝开始心乱不已,“十万兵马对三十万兵马,萧青是害怕调太多兵,溧王会伺机而动。” 苍祝开始害怕,少了二十万兵马,萧青真的有把握吗?他若输了,又回得来吗? 苍婧拿起茶盏,心不得静,“内忧外患,总是要兵行险招,是萧青要一搏,”苍婧的心已随着那远去的将军同在了,“以少二十万的兵马相抗,一是要让那单于轻敌,二是这一战以少对多,只要一胜,韩邪军心必溃,族内必将动荡。” “所以这一去,萧青想要赢下未来的时机。” 苍祝总是看不懂萧青的棋,也不懂他的剑,更不懂他的心。他的毛病改不了,也许他仍然是为了他的公主,和上天争些岁月。 无论如何,此行萧青一去,苍祝还是觉得亏欠了他们。至少应该让他们完成婚礼吧。但苍祝又等不了,韩邪的进攻凶猛,拖一日就是多一日的屈辱。 茶已好,一盏茶香刚起,宫中就又有人来报,“太后吃不下东西,病得很厉害。” 苍婧手中茶盏倾倒,淅淅沥沥的水滴落下案来。 终于还是要到这一日了。不过太后出不出来,也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的婚事终究没成。 “朕会看着她的。”苍祝留下一句,便匆匆赶了回去。 到底还是生身母亲,苍祝如何撇得下。 一路到了长寿宫,苍祝就看得案上摆着饭食。但李温一口没吃。 她躺在床上,流着眼泪,不住说,“我的皇儿以前多乖啊,生他的时候,就给我带来了先帝的封赏。他小时候,总念着母后母后。还有一回,先帝生气了,把他关起来了,我偷偷给他送了吃的。先帝发现恼怒了我,他还护着我。他怎么这么狠心,把我关在这里,也不来看我。” 太后日日夜夜的哭闹,都是一遍遍重复着她现在说的事。 她怪她的儿子狠心,怪他不来看她,一直怪到她病倒了。 李温说多了这些事,叹了一声。她不管身后是谁,也不看。 她抱起了枕头,拍着枕头好像就在拍着孩童,“ 月之浅浅,风之纤纤,云之绵绵,火之涟涟。云中有月,风中有火,祝儿祝儿,随火而来。 月之灼灼,风之豁豁,云之绰绰,火之阔阔。云伴月来,风伴火来,祝儿祝儿,快快长大。” 这是李温在苍祝儿时常唱的歌谣。司监说苍祝随火而来,出生之时天象有煜徴,必随火盛长。故而李温就唱着这首歌谣,期盼他快快长大。 一点点的回忆都在心里头,是苍祝没有忘记的情分。 特别是见证了萧如丝生产之时有多难,他就对太后心软了。 如今听着歌谣,苍祝再难狠下心来,他出了声,“朕来了。” 李温听到久违的声音,转头看了看。 长寿宫的门终于开了,透进了这个皇城里的繁华。 “皇儿,你肯来见我了。”李温一笑,显得憔悴不已。她已瘦了不少,由着她的枯槁,苍祝也更加心软。 “来人,把膳食端进来。”苍祝令道。 王全领着宫人端着膳食进来,他带来了李温平日爱吃之食。 燕窝鱼翅各一,松茸玉鸡一只,鲜虾羹一碗,八宝玉鸽一碗,佐蹄花汤一盅,甜糯米饵一碟。 “吃饭吧。”苍祝扶起李温。 一大桌的佳肴,都是李温平日必要吃的东西。但李温还是避开了身, “哀家不吃,哀家有罪。” “那朕喂你吃。”苍祝端起碗,夹了一块糯米饵到李温面前。 李温摸了摸苍祝的头,哽咽不已,“皇儿,我的皇儿,哀家知错了。你不要再关着哀家了。” 她在哀求,苍祝又夹了许多菜给李温,“不用多说了。日后,只要母后好好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苍祝终于肯再叫一声母后了。 这一病,让李温重见了天日。此后,长寿宫的宫人都由苍祝亲选,李温的每日膳食都由王全亲自送去。 旧人归时,亦是旧时的噩梦重现。 苍婧不去看,不去望,不去想。几日来都是到大将军府,还差了府里的人帮着八材收拾了些。 萧青走的匆忙,大将军府里还是乱糟糟的。 苍婧偶尔瞥见备好的大婚之物,八材都赶忙收起来,说,“好事多磨。这些本就匆忙置办的。等下回,这些东西我们都不要,换最好的。” 八材总给没用上的东西挑出刺来,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他还说,“大将军肯定回来得快,我现在就得备起来。” 为大婚操心的人总为她挂心,苍婧不舍他们再忧心,就道,“那就劳烦你了。” 苍婧算着,萧青出征,若是快的话,应是一月就回。到时候萧如丝出了月子,玥儿满月酒也是办好了。 到时候再办婚事,不也依着她当时的愿望,萧如丝和玥儿都可以来了,也算得大喜吧。 她就这样想着,来回寻着安宁。后来又想,这段时日与其等待,不如寻些书,再看些兵法。免得以后,她被大将军和小将军糊弄。 丞相章子英有些兵家的书,苍婧就去寻他要些。 章子英本是大婚之时的坐上宾,没能喝上喜酒,他觉遗憾。 “今生识得大将军与长公主,是缘分。我章子英难得见一回有情人,等他回来,你们得给我补上三天三夜的喜酒。”章子英把厚厚一叠兵书借给了苍婧。 苍婧不为喜酒挂心,就是看这些书页皱,立刻道,“子英叔伯对兵法想必有所深究。”苍婧是想讨教一二。 章子英摆了摆手,“只是纵览群书,不谈深究。” 苍婧翻阅间,偶有翻得一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她见之就笑, “有时看看百家之道,看似是百家,其实又像是一家。” “长公主也有此感?先日糊弄李合,与新官整理百家之言,多有感悟。写下来的大道只是说法不同,倒是读者各异。”章子英谈及百家之道,一时颇有兴致。 他藏书诸多,年轻时亦有舌战群儒的传说。只是现在,他收敛许多,连讨教个兵家之道,都不肯言明。 “读者各异,所以才要讨教,为何子英叔伯不肯与我说个一二。”苍婧越是觉得,章子英丞相做久后,行事都越来越胆怯了。 “我这人一旦探讨,就容易偏执。你看,若是长公主与我所见不同,到时候争执起来,不是要说我以老卖老吗?”章子英一身长衫,还是有儒生风范。 不过苍婧有些日子没见他,发现他白头发多了许多了。 这世间凡立新道皆是不易,章子英举新官重臣,肃清官场,顶着十分大的阻力。 他削去官吏诸多,得罪者不少。舌战群儒的豪士,也苦于一拳难敌四手的境地。所以章子英自嘲是偏执。 苍婧手中书籍又是见得一句: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 章子英看苍婧有所思量,但不问她思量什么。 须臾,苍婧抬头,“子英叔伯操心劳累,学会敷衍了,官腔都对我说上了,”苍婧不做过多打扰,拿着书籍行礼告别,临走时倒有些触动,与章子英道,“偏执一语,是父皇对你说的吧。” 章子英一恍惊了,他半生不曾认过先帝的批语。 无论是斗嘴,还是奏书,先帝就爱批给他两个字:偏执。 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先帝把他看得挺透。 想起那远去的故人,章子英颇有怀念。先帝从来不和他争到底,就像现在他懒去争个输赢。 章子英活到现在才明白,是非心中明,无需动摇,更无需争执。 旬安城没能办成一桩喜事,但很快迎来了另一桩喜事。太尉府开始张灯结彩,广邀宾客。 太尉李合即将迎娶新妻,乃燕王之女苍溪。 这一突如其来的的亲事,震惊朝野。 燕王所在的燕州,与溧王的溧阳同处南边境地。这就是说,大平的南境是他们的势力了。 苍祝立刻叫来掌管宗室名籍的宗正卿刘昂,查了翻燕王的底细。 燕王在亲王之中最是特别,先祖开国封地以来,把燕州给了他的异姓兄弟宁方远。宁方远便改姓为苍。 燕王一脉为外姓之王,争权夺利本应与他们无关。今参与进来,无非不想被削弱势力。 大平安于封国之徒,大多是想分地而治。 苍祝十六岁登位,就有众多亲王对他不满。青壮之年的他们向十六岁的帝王臣服,他们怎会甘心?但那时还有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无人敢挑起纷争。 现在把持朝政的太皇太后已去,局势又变,深埋在底的动荡开始浮出地面。 旬安城还要办一场婚宴,苍婧收到了请帖,请帖上是李合亲笔书信:“外甥女,你日子选得不好。不如过来喝了舅父这杯喜酒,去去晦气。” 苍婧在请帖上回道: “日子选得不如舅父周全,宜嫁娶,宜动土,宜厚葬。舅父之喜,本宫难胜,本宫之晦,舅父可胜。” 本来,七月十二日的宾客里,也没有李合。李合相邀,自然是故作得意。一个未诚心邀,一个不想诚心过去。 请贴送回了太尉府,这次的相邀苍婧当然不会去。 为了让李合沾沾她的晦气,苍婧特意给李合送上新婚贺礼:一只绿翡翠扳指。 李合见回到手的请帖,气得胡子直动,他不免问府内下人,“谁选的日子,真是万全。” “太尉您选的啊。”下人回道。 李合一怒抓起苍婧的贺礼,然这翡翠通体碧绿,泛着水光,他还一时下不去手了, “这翡翠成色倒是不错,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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