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微起,风景不再。苍婧稍整了衣,让严秉之进来。 煞了风景的人不知煞风景,进来就是审问样,随了笔录就坐,“我连审她三日,她都说公主欺上瞒下,暗藏孙冉于长明县。” 苍婧靠在门上,执扇挡了挡日光,“你去了长明县?” “那绣织坊皆是老妇。” 扇子挡去苍婧太多神色,严秉之很难看出她真实之态,只听她道,“生不见人,死已见尸,孙冉就是死。” 苍婧就是咬死孙冉已死。 “可这不是真相!”严秉之就像入了迷途的蛮兔,总要往死胡同跳。他跳不过,就开始翻书录,“王亦寒说孙冉没死,确无证据表明孙冉已死。这是最大的疑点。” 疑点横生,可严秉之等不来人解答。 萧青一手按住了严秉之的肩,“严吏长,你是否太过执着?” “我查案办案,难道不该执着真相吗?”严秉之咬着他的笔,一下子哀怨不已。 “你这块木头,我真是佩服你。”苍婧转身入了内殿,铺上一纸,沾上一点墨,执笔写一篇长词。 在书写之时,屋里并不安静。 苍婧就听严秉之问萧青,“萧将军,你那天很可怕。倘若公主中了他们的计,你会不会因执着做些什么事?” 苍婧笔墨一顿,严秉之说萧青可怕,苍婧还没见过何样。但听萧青道,“那我觉得严吏长的执着情有可原。” 萧青的声音不似往常,苍婧觉得大概就是刚硬了些。 却不知那头的严秉之吓得笔都掉了。 三两盏茶的功夫后,苍婧把长词交给了严秉之,“念给她听,说本宫送她的。你别再搭理她,晾着她,用不了多久,她自己会说出更多的真相。” 严秉之都没回过神来,萧青把笔和纸塞入严秉之的手中,“严吏长,你就静待吧。” 严秉之越来越茫然,“世间正恶皆得所报,你们为何总要使些诡计?” 苍婧一扇指了指严秉之,“你求你的正,我继续做我的恶,互不干涉,不是很好吗?” “那孙冉呢?”严秉之还在执着。 苍婧拗不过他,扇挡了下半边脸,小露一言,“正恶由天下说,皇城只说对错。” 苍婧双目低压,眉微蹙,不愿严秉之再多言。 然严秉之那呆人不解其意,举目望长词直道,“我不懂。” 他犹豫时分,赵蔓芝就在他身后走来,一把夺过了长词,“他这么笨办不好,这事交给我吧。” 赵蔓芝愿意代办此事,萧青忽有一意,走去与赵蔓芝低语片刻。 待赵蔓芝推着严秉之走后,苍婧缓步走去,半扇遮容,凌目打量,“是兵法还是诡计?” “都算吧。我让她顺便替我带些话给王亦寒。” 苍婧身如游姿而来,抚过萧青眉头锋利处,“你也会这种扰乱人心的把戏了?” 她感觉他是变了些,多了顽执。在皇城朝堂与人对抗,就会生些不同的锋刃。 “整日被一群勾心斗角的人弹劾,再笨也学会了。”萧青言之声低,轻合了双目,不露些什么目光。在她轻抚之寸,他仍眷恋温存。 监牢的门开了,阳光直入。 王亦寒以为终于可见苍祝,然走入的是赵蔓芝。 那赵蔓芝由远及近,边走边道,“公主送你一首词,愿慰你心。” 闻说是苍婧所赠,王亦寒目有深光迂回。 待赵蔓芝到了跟前,就念了一篇长词: “孤弱之女,忠士之后。本为闺中,待字成姻。妍姿亭亭,束簪佩玉。行如弱风,身扶细柳。豆蔻之年,侍君左右。从行六载,仪礼有节。伴君身侧,赤心可表。 四年春时,与君别离。长相所依,长相所思。为君之故,为君之忧。国有长困,外戚之祸。横行百年,朝纲不正。君心不明,奸佞得道。不以为戒,助之长胜。 国之帝姬,朝政之邪。与帝二心,与君欺世。上赠讴者,下举内臣。势若阴云,只手蔽日。妖言惑众,蒙蔽君心。不进忠义,不明忠言。揽权之心,一若外戚。 孤女大义,身死蹈火。誓除奸佞,清君之侧。行将梳帼,银花簪落。愿成火树,与君万里。望君所忧,由我所解,望君之政,由我所明。孤女一心,但为君故。” 女子扶风细柳,纤弱不已,孤身站起,目中执拗不减,“苍婧蒙骗君王,乃君政之邪。” 赵蔓芝见之不解,“你为李合密士,可知他害死我们父亲?” 用尽心机为李合卖命的密士,竟同为冤魂之后的王亦寒,这让赵蔓芝始终难以想通。她怕她是不知。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王亦寒痴言依旧。她看赵蔓芝为那公主而来,便扑向了她,“是她教你的对不对。那日你和陛下说了什么,你骗了他什么,他才不愿意来见我。” 赵蔓芝避身一躲,终是失望,“骗人的不是你吗?” 根本没有什么人教使,是赵蔓芝自己要揭开这个秘密。 在驿站审完了诸侯,赵蔓芝就紧随严秉之到了府邸。 她在严秉之的府邸直面圣颜,当场跪下,“罪女赵蔓芝,拜见陛下。” 公主府里那个叫红素的婢女终是见了天日。由这一声自认,许多往事翻出。 “这么快就认下自己的身份,不怕朕降罪于你。”苍祝审度了一番她。 “陛下若降罪,请不要降罪公主府中之人,他们不想让我再和这些事有瓜葛。李合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比我清楚。”赵蔓芝在为他们辩驳,也在为他们求取情。 苍祝少许不悦道,“说得好像朕特别喜欢连带。” 这连带之罪,赵蔓芝是当真了。因为连带降罪,正是她亲身经历。赵蔓芝又不能说他会连带,只道,“罪女不敢,罪女望我这一条命,不要如了刺客当日之愿。” 赵蔓芝要解开迷局,便言明了王亦寒昔日之事。 王亦寒明明可以刀刀致命,却偏偏失误,留她性命。 “是她真的不想杀你,还是故意要留你性命?”凭那王亦寒的心思,苍祝不得不多想。 “是后者吧。留下一个杀手的性命,就是陛下与公主之间的一道隔阂。”赵蔓芝猜测如此。 “哼,王亦寒实在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就是苍祝给王亦寒断下的一言。 而王亦寒却还在认为帝王被一个公主蒙蔽。因那公主未顺帝王之令杀人。 “我待陛下之心,你们怎知!”字字犹如血泪,她之忠心问向赵蔓芝。 赵蔓芝又岂会明白一个痴女对帝王的执着,“这需要陛下知,而不是我们知吧?” 王亦寒由愤而悲,由悲而败。因为她的陛下根本不来见她。不来见她,陛下又怎会知她的心? 那样的痴人赵蔓芝不懂。因为历经家难,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侍奉一个帝王。 “萧将军有话要我带给你。他说他是个男人,看出来了,你在陛下那头是一厢情愿,无关紧要。”赵蔓芝长舒了一口气,交代完后就像放下前尘。 王亦寒猛抓着监牢的门,她不能相信。她为了苍祝一人耗尽心血,她是天下唯一一人,助他成就。她怎会是一厢情愿,无关紧要? 王亦寒不信,在牢中朝着一片又一片的黑暗痛喊,“我要见陛下,他被骗了。苍婧就是叛徒。陛下要杀之人,她要留。她把她的人送到陛下枕边,送到军中。她野心勃勃。陛下不能相信他们!” 可是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理她。 吏府监牢的孤弱女子一日日下去,疯癫不已。因为一篇长词和一句一厢情愿、无关紧要,她入了更深的执念。 她来来回回想着,想着她的一厢情愿,想着她对苍祝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苍祝在旁观她。她好像真的无关紧要。 日复一日后,王亦寒把自己折磨得不清。耳边嗡嗡的,认人都开始不清。但是她看到了一身宫衣走过眼前,她人得那是圣泉宫的掌事官王全。 “是不是陛下要见我了!”王亦寒奔上前。 王全走过牢门,没有停下脚步。 过后,就是一道圣令出,“陛下圣令。良玉侯陈伟勾结内臣,与贼同乱,欲辱公主。数罪并罚,月后问斩。” 王全颁完圣令就又走了。 她的陛下仍然不要见她。在圣令中,只有贼这一字指了她。良玉侯死罪,贼又岂会不死? 永无止境的黑夜,是监牢给王亦寒的终路,她看不到尽头了。 在猜到自己已被定为死罪后,王亦寒终于发出了另一种声音,“他知道我为了他做了什么吗?我为他以身养蛊,等他动情。我为他制毒制香,助他大计。我还把以前的婢女送给了陵城侯,为他监视那个公主。旬安的孤魂是我的婢女,苍婧害死了她,周兰是为他丧命尽忠。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监牢之内疯言不绝,隔墙之后就起问寻。 “两位可识周兰?”严秉之正记笔录。 因王亦寒说到了她,严秉之就将程时和苍婧找来一同对质,以求真相。 周兰这个名字再度出现,将尘封的旧事一并掀起。在苍婧的记忆里,那是程时的爱妾。 程时转了半身,避开苍婧的目光, “我曾见周兰与圣泉宫的那位姑娘相见,唤那姑娘为小姐。后私查过王臧之女,有熟知者相告,那王家之女正有一侍婢名兰儿。” “你早知道周兰和王亦寒的事?”苍婧并不知晓。 周兰何人?苍婧曾试图查其身家,但是线索皆断。 宫中之簿被人恶意撕毁,掌管宫人的老妪又无所踪,加之周兰被灭了活口。 那时摆明有人不愿她查,那时她也懒得去查谁在阻挡她。 因为苍婧想,最终不过是圣泉宫眼底的一盘棋。 现在回头看看,若那时并非是苍祝阻挠她,那又会是谁担心周兰的身份暴露? “周兰有意来府,念及王姑娘是陛下身边的人,我不敢作声。但周兰会毒术,我忧她投怀送抱是要害我,故除了去。不想惹恼了陛下,就替陛下跟前的人讨个面子,称她为爱妾。怕是当时误会了陛下。” 就在程时这些只言片语中,苍婧回想起初知周兰那日。 在萧如丝归府之宴,程时晚到,身上沾了安胎药的味道,后来程时给苍婧夹羚肉,再后来程时的那一推………如今回首一看,程时那日原来是顺水推舟。 但程时后来把毒给了程襄。 苍婧就此一言不发。 见对面凶光,程时又开始咳嗽,压着胸口道,“那毒是周兰所制,她有解药。” 席间多少没个松懈处。程时总显三心两意,目光徘徊,时不时要咳嗽。 “因为公主杀了她,所以她想给周兰报仇。”严秉之如此推测,就望向苍婧,深表怀疑。 苍婧对严秉之的百无趣味,“我没杀周兰。” “可王亦寒说是你杀的。”严秉之不信,毕竟那是诡计多端的公主。 程时压着咳嗽,“烧了周兰尸体后,留了一枚两寸大小的飞刀。当时不知,权当陛下之意。如今想想,是王亦寒亲手杀了周兰吧。” 由程时此言,严秉之立刻找了手下人出去。 那人出去告知王亦寒,“陵城侯告知,周兰死于你的飞刀。” 王亦寒边哭边笑,“是苍婧逼我不得不杀她,是苍婧逼死了她,不是我!” 王亦寒的声音很响,似崩裂的山石。 苍婧在隔墙之后听到了。她转身冲了出去。 王亦寒做了太多的事,她的自以为然苍婧忍不了了。 一身靛紫色的衣裙没了柔媚之态,随苍婧快速的步履晃动,纱绸亦有威严。 严秉之紧跟在后,慌忙不已,“公主,你不会是要杀人吧?” “她已是死罪,本宫不必费这劲。” 苍婧踏入监牢,走向那个疯癫人。身后还有严秉之,以及缓缓行步而来的程时。 监牢只透了一点点的光,大多由烛火照明。 苍婧还看不清眼前,就听到了个声响。 一个人影在暗光中朝苍婧扑来。 监牢的门挡住了她,可挡不住她的疯样,“你一直在骗陛下,你的忠心是假的,你只想成就自己的野心。” 那个声音已经沙哑粗糙。 苍婧却步在三尺之外。那人已不是苍婧认识的王亦寒了。她整个人瘦削枯弱,一点血色都没有,像被吸干了血。 本是满腔的怒火增了些许悲哀。如果说,那是帝王忠实的奴仆,苍婧为这个奴仆感到无比悲哀,“王亦寒,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牺牲了什么?你步入皇城,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你胡说!你不忠于陛下,满口谎言。你既然不服陛下之令,你送的女人怎么可以得宠?你的骑奴怎么可以当将军?你们应该都被铲除!只有我才是一心一意对陛下的!”王亦寒张着手,想要抓住苍婧,想要把她献上帝王的刀俎,以作她背叛的惩罚。 苍婧只觉她神似疯癫。 王亦寒的疯癫又引了监牢那头的声音,“她就是疯子!她还要试试那情蛊。她说她要看看到底是养蛊者入情,还是中蛊者入情。她要看看煦阳公主会不会移情。我真的什么都说了!” 那是陈伟的招供。让整片监牢都更加暗彻。 王亦寒却笑了,“以身养情蛊,情蛊最是烈。偏偏只有我动情,陛下不动情,”她一笑至悲,伸手朝着苍婧,“所以我要看看到底是养蛊者动情,还是中蛊者动情,我要看看你会不会移情。” 一把利刃横然现出,严秉之大喊,“公主不可动用私刑!” 珠光华翠融于烛火之中,利刃虽在颈,王亦寒却只见荣华自在,“你本是祭品,为何不做祭品该做的事?可知我费尽心思,甘愿为他的祭品。” 苍婧握着她的匕首,利刃未穿破王亦寒的皮肤,在她的脉搏之上不住发颤,“本宫让你看到答案。你有什么话要和陛下说,写吧,让严吏长替你送到陛下那里。你要好好写,不然陛下不会来见你。” 苍婧刀刃一挥,划向了监牢的门。门栏上留下了刀痕。 王亦寒很想抓住苍婧,却抓不住。苍婧已经走了。 王亦寒开始痛嚎,“陛下为什么不来见我!” 又有些咳嗽声在暗处传来。 王亦寒清醒了一半。她看程时曲着身,剧烈地咳嗽已经难停,一双泪眼满含困惑,“你的蛊没有解?” 程时没理她,拿出一瓶药,吃了很多粒下去,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吏府。 王亦寒没有按苍婧说的那样做,她不想被骗。 可到了午膳时,良玉侯陈伟的尸体从王亦寒眼前抬过。他浑身发黑,是中毒而死。 王亦寒立刻猜是苍婧毒死了他。苍婧的答案就是她若中蛊,她就杀了陈伟。 多么可怕的人啊。不管移不移情,她都要杀了陈伟。这就意味着她无法受到掌控。 连情蛊都掌控不了她的话,帝王又怎么可以? 王亦寒要见苍祝的心又起来了。 下午时分,苍祝收到了递上的一封血书。 苍祝不是很想看,满篇血迹,看得倒胃口。 严秉之就念了出来: “自入深宫,为太后之命,助其毒杀异己。妾为君一生,甘愿服于太后、太尉之令。恐君不知,以此信相告。 孙府之毒,乃太后之令,事出意料,君有谋策。奈何煦阳公主瞒骗在后,未听君令,留孙冉一命。 知君江山宏图,必需忠君之士。妾身先士卒,万死不辞。予章峰香料与书信,助君大计可成。 太后令妾行杀陵城侯,除煦阳公主与车骑将军,薄萧夫人之幸,以助李夫人之位。妾与太后同道,是为除君之侧,望君感念妾,助君除奸邪。 想豆蔻之年,与君相识,奈何君不喜妾,为得君心苦练毒蛊,日夜以飞刀捕百虫,是为成就情蛊。 植蛊入妾身,与君合欢,动心动情,二心合一。然君心凉薄,情蛊植入妾身,不入君心。 飞刀无用,不若为君诛心杀人。情蛊噬妾,唯有离去,望君闲时,片刻为妾思量。 李夫人有太后荫护,凤位在手。君当有新妻时,妾可为君除妻。” 暮色已临,宫殿起了烛光,照着帝王若覆冰霜的面容,“把你的笔录拿来。” 得知王亦寒竟然在她以身养情蛊,还妄图叫情蛊也噬他。苍祝终是恼恨,要看笔录了。 笔录记载:“王亦寒从未去过平南公府邸。” 府邸中人新婚不久,相见生疏。吏府前来,入他国的质子本多有惶恐,仍只身挡在他的夫人身前。 可府中不过是一个来自鲁越的质子,和一个秽乱宫闱的宫婢。 这些事严秉之一字不差记录在案。 苍祝发出怪诞的冷笑。在此之前,王亦寒每日都呈来密报。 她总说只有她懂他的心。是啊,她太懂他猜忌又不甘的心,才利用了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严秉之的笔录总是很烦杂,该记的不该记的一大堆。 苍祝看得头正昏沉,又看到一语:“孤魂乃周兰。” 他身躯微倾,忆起那一日的血幕。那时,苍祝默许了李合的刺客,只想要苍婧证明忠心。后来因为周兰坏了事。 苍祝查过周兰到底是谁,但查无可查。他在废宫找到了那掌事老妪的尸体,经仵作验,飞刀入心,直断心脉而死。 笔录记载:“周兰是被飞刀入心而死。” 苍祝不能再平静从容,主仆二人会蛊弄香,这是何等贼人? 这一日。监牢的门又开了,王亦寒还是没有等来苍祝。 她等来的是旬安赫赫有名的面首董彦,亦是那个全家死在她毒下的孙敖。 他带着一个老妇,老妇提着食盒。 “好久不见了,王姑娘。”那老妇说话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王亦寒大惊,“你是孙冉!”她指着老头,又不住退后, “苍婧让你们来杀我的?” 孙敖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瓶药,“陛下把你的命赐给了我。” 这一日,吏府的监牢多了一具尸体。王亦寒被喂了毒,浑身长满毒疮。 死讯传来,严秉之还在圣泉宫。闻此训,他呆望苍祝。 苍祝对严秉之道,“她是恶疾而死。” 交代完后,苍祝入宫殿,倒掉了一些药。这是王亦寒侍奉左右时,苍祝给她备的药。 王亦寒从出现开始,身上总有一点香,这香混着花香,掩盖其味。 苍祝深得李温指教,知道骗女人,自然也窥得女人骗男人的手段。 苍祝特让侍医调过一味药,放在茶水里,王亦寒喝了便会昏睡,她以为得幸。 曾朝夕相伴的女子,亲手绣万里江山图,以温柔之乡宽慰,一颦一笑皆作聪明。她以为她是天底下最能握住圣心的人。可她自作聪明,不知帝王最忌惮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从王亦寒出现在圣泉宫的那一刻,苍祝就在想,“一个罪臣之女,是怎么进来圣泉宫的?” 王亦寒总说,她是为了他而来。可这世上为了帝王而来的女人太多了,唯独王亦寒不可能出现。所以他留下了她,来看看她背后的人到底有多少暗线。 苍祝一直冷眼旁观着她的好戏,越看就越厌恨。因为王亦寒在宫中散布了她流产的传闻。 王亦寒至死不知,她以身养蛊,想与君合欢,等君动情。可合欢动情,从未有过。 她以为是情蛊之错。就想看心有所爱的公主,情蛊入身,与他人合欢,又是否依然此情不移。 她在情蛊的毒中,越陷越深。她一身的血肉都被情蛊吸干了。她更执迷地相信,天下唯独她一心一意待帝王。 可她的一心一意算不了什么,帝王到最后根本不愿见她。 王亦寒死时,死在了第一次见到苍祝的那个瞬间。 从初见起,她就幻想他是她唯一的帝王。她为了这个幻想献出了一生。 她到死还在问,“为什么陛下不来见我?” 可怎知帝王在这头道,“自以为是,觉得可以摆布朕。” 苍祝借孙敖的手杀了王亦寒。这就是苍婧给王亦寒的答案。 苍婧交代了狱卒一声,陈伟吃下了带毒的饭。 什么情蛊,什么移情,杀了他就是了。那就没有什么人可移情了。 陈伟死了,苍婧就去了将军府。 一场由着行杀程时嫁祸于人的谋划,就此结束。 乱事并未过去。 王亦寒信中写着太后的点点滴滴。那个锁在长寿宫里的人,到底还剩多少母子情分? 苍祝已深觉恐惧,他们又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的事? 苍祝跨出宫门,烦闷之中步入公主府。 春夏枝已繁茂,公主府中未见公主。苍祝遣去管家,也不用问公主何去了,定然是跑去找她的萧将军了。 园间有人习剑,正是那复了身份的赵家女。势也英姿,形也飒爽,然她曾经是深闺女子。 疑虑和担忧就在苍祝心中生起。 他走向赵蔓芝,赵蔓芝一眼见苍祝前来,就收起了剑,“不知陛下前来,惊扰。” 苍祝未显惊扰,只觉千斤之石悬在头顶, “李合手中的密士有多少人。” 一鸟惊飞,时有鸣啼,日暮之时,已是归兮时刻。人心未有归处,恰是日落孤鸟,身如浮萍。 “公主也问过这个问题,我并不知道有多少人,李合不会让密士知道这些。” 满园之景,都似苍白无色,苍祝有孤立于寒风之势,“李合召集这么多人,定然有更大的野心。” 赵蔓芝被苍祝一言提醒,依稀想到了什么,“李合给过我一个飞火筒,说是到了时候才能用。我猜测这是完成刺杀任务后的暗号,这个任务可能是倾巢出动。” 他打算杀谁,要出这么大的阵势?苍祝不愿深想,但不得不作些准备。 苍祝这一回去,皇城军的部署更加严密,圣泉宫里加强了防卫。 李合之野心要防,可太后呢? 苍祝总是难以确信下来,即便她做了很多事,知道李合养了密士,但苍祝更相信,生母太后是被李合蒙蔽。 他更碍于母子的关系,不想对太后做得太绝,只望太后不要在为这层仅剩的关系割骨削肉。 从朝归来的萧青直到将军府,未顾府内中婢人问候,直入寝殿。 春夜正热,苍婧褪了长衣,翘着双足懒卧于席间,正是怡然自得,摘下一颗葡萄吃着。 她听到萧青的步伐,起了半身,回眸一笑,“今天你好像回来得晚些。” 萧青的嘴角迎来一颗葡萄,是那玉手轻抬,眉眼如丝,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他光看她,未品尝多甜,她就一触他眉心的沟壑,“怎么了?” “你杀了陈伟?” 苍婧半敛眼眸,“你怎么知道?” 萧青低头一拉束袖,没说什么。 “你不会要去杀他吧?”苍婧一字一顿问道。 萧青坐直了身,“我等不到月后,想亲自送他上路。” 苍婧猫着身子爬到他另一侧。细纱擦着他的衣,就在他手边绕在了一起,他低头移开这些缥缈之物,恍不知她从另一侧把他扑倒了,“你有点不太一样。” 朱色纱衣正如绚烂之花,盖在他身,分外扰人心乱,“我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骨子里有些什么透出来了。是不是以前我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扒开他的衣襟,一指戳着他的胸骨,像要钻到他骨里心里。 入骨三分疼,入心七分痒。 “那我把你心给你看。”萧青翻身而过,她随了一阵戏笑倒在床头。 不由她吻上,她就被他抱了个暖。往有柔情蜜意,今日似乎多了点酸苦。 她问,“怎么了?” 她不知一往情深的萧将军,为她肝胆欲碎。 “你是不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才去了陈伟。” 最坏的情况萧青想过,只是现实的歹毒比想象更坏。 “最坏的结果能是怎样?我杀了他,就来找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就是我的,”她很是跋扈地抱住他,“今日我就是来找你的。” “我特别想娶你。”他又说了这句话。 在这俗世里,有一个俗规。成了婚,方是被世人认定,也才分得一点善意,不会叫他们分离。 但又难免强奢望。 “我知道。” 她知道就好了,即便无人成全又怎么样?世间的束缚她都已踏碎,她依然是个勇士。但不再是皇城的勇士,而是她自己的勇士,永不退缩。 他知道自己是在说大话,他还娶不了她,他就又道,“不管发生什么,我愿意与你一起,永远与你一起。你不要离开我就是。” 她道,“没有人能让我离开你。” 没有人能让她离开他。他听着这句话,肉体凡胎终成了束缚。仿佛只有超脱躯壳相见,方可道明情衷。 彼此的眼眸沾了一点湿泪,见了层缕缕的光波落在眉梢。光影交相辉映,沉沉浮浮。 同往一场沉入宁静海底的深梦。世间是陈杂的,彼梦间再不问世事,只去往云海尽头,见一片天地恩赐的霞光。 在时光缓缓中忘记天地,才觉此情难以言尽,是心中美好的梦太过久远。 后到沉睡时,她耳边多了一个吻。 她闭着眼呢喃道,“贪。” 可人就是贪那些遥不可及的。 越是世间不容的,就越是贪心。他贪的只有一份世间温暖,却是太难得到。 “我是贪,我贪我爱的人得世间眷顾。”他依然想抱抱她,不知为何,明明就在眼前,他就是很怕失去。 她微微睁了眼,半是睡意半是懒倦,转身相望于他,“那我也贪,贪你永得天幸。” 既都是贪,那她不贪岂非吃亏?他以后要去那荒漠战场,她当然要贪一份天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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