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安城的城北军营迎来了一次军纪大改。萧将军立下言明军纪:凡在城北军营者,需一正其身。不可行作奸犯科、无令不可随意出军营、不可嫖不可赌。 此军纪之严,由萧青亲自紧盯,违者军法处置。 此令一下,弹劾萧青的奏书又多了很多。 苍祝每日看着成堆的奏书,看着他们笔下的那个名字,已快认不得“萧青”这两个字了。 就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萧青的火也烧得太过。 苍祝登位时就是因太过招摇,引来大火焚身,毁了大局。如今新政在即,他见此局势,忐忑不安。 苍祝思前想后,便把萧青召来。 “你有时候是不是太过了,天天这么搅,会遭人恨的。”苍祝特此提醒,希望萧青偃旗息鼓。 然那个初掌军营的将军眉目如剑,没有任何一点松动,“这次去鲁越集了一帮兵马,陛下选出他们不容易。有的人被下令不许追随,随从之军已是大平能拿得出手的人了。可是他们大部分人安逸享乐惯了,行军途中就掀起了一场风浪。大军若永远散漫,我们对战韩邪谈何胜利。” 萧青未有屈从圣令之意,苍祝就觉他过于偏执,“旁些将军治军,将士都很听话。你治军总要起风波。你和他们不同,还非要别人和你一样。你让众人随你,为何你不能随众人?” 是让众人随一违逆出纲者,还是让违逆者随众人,苍祝希望是后者。他希望萧青知道圆滑世故,知道有些事就是俗事,改不了。 “陛下若想出大军,必要严明之纪。不服我军纪,便不能为我之兵。”萧青言辞严正。 苍祝再一回领教了什么叫顽直忤逆,那帝王之威也赫然而起,非要压盖眼前之臣,“你执意如此,若是出乱,你自己受之。” “那陛下且看日后。若有事,我一人承担。” 话不投机,就此不欢而散。 帝王欲行新政,风雨之中,军营横加事端。苍祝突然觉得,是不是选错了人。 可苍祝又无退路,他动摇之下只能想到一个法子。 而那违逆之人出了宫廷便去往军营的高山处,他在那里观察整个军营。看着谁骑射出众,看着谁驰马飞速。 北地长漠,需要的是毅力顽强,势如破竹的兵马。要达成这一目标,萧青就必须立军纪,选出能随他者,愿随他者。此后作战方可一鼓作气。 萧青看了半日,记下了些人,就下了山。 世间在萧青眼里没什么不同,反正他眼前总是一堆滚滚而来的波浪。见了一回两回,习惯后,再看,就如虾兵蟹将。 萧青只看准了这世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他下了山就进了公主府。 “婧儿,吃过饭没有。”他还没见到人,就对着院中喊着。 一脚刚到了院中,萧青就遇到了苍祝。一阵狂风怒号般的目光席卷而来,短暂瞥过,就擦肩而过。 萧青只听到苍祝碎碎念,“偏心。” 他们前脚刚散,后脚又遇,不约而同来此,确实有点冤家路窄。萧青想苍祝还在气他,可这话里摆明还在气苍婧。 苍祝头也不回地走了,萧青入了院。 院中正摆了一席茶,苍婧让人收了去。她脸色也不是很好。 萧青坐到苍婧身旁,看她带着气,就轻轻一捧她的脸,“怎么了?吵架了?” “没吵,只是话不投机,散了席。”苍婧拽了拽她的绢帕,眼中凭添着烦闷。 “连你都和他话不投机?”萧青一直以为,全天下只有苍婧才能和苍祝说上正儿八经的话。 “他觉我错了,我觉得我没错,”她说着难压心火,揪着帕子不算,又抓着萧青的袖口猛揪,“烦死了。” 对错是非,在苍祝眼里和在苍婧眼里,已是不同。横生的分歧,叫苍婧烦恼。 萧青提着心,生生看着他可怜的袖口又被揪松了。想苍祝与他不欢而散就来此,便猜测道,“你们不会在说我的事吧。” 她重气一舒,萧青就知他猜准了。 苍婧把揪松的袖口又系了回去,“陛下跟我说,近来好些人都弹劾你。他让我劝劝你,不要做得太过。” 萧青想到了是为何事,这回换他烦了,“果然要当皇姐夫就是不容易,他还想拿你来治我。” 本带气的苍婧突然戏笑不已,她头一回听皇姐夫这个称谓。 她一笑难止,他伸手一牵,双眼无辜,“你笑什么?” 俊郎的面容无辜,可他的手不无辜。 苍婧抽手一拍萧青揉来揉去的手,“你确实要气死陛下了。这辈分压他,他不认的。” 握不住美人十指纤纤,萧青就委屈,“那你如此烦心,可是烦要不要帮陛下劝我。” 萧青自作可怜地垂了垂嘴角。 苍婧不喜欢他这么可怜,随即一提他的唇角,“我回绝他了。” 荡着心口的暖一下下的。 苍婧的指按在他嘴边,萧青的心跳又有些快,叫他又起了想靠近她的心思。 可万一她又说他做怪事呢? 萧青痴了半刻,赶紧收回了他的心思两两。他颇为紧张地拉下了她的手,一握又是难放,“难怪陛下又看我不顺眼。” “我与陛下说,大平好些将军治军散漫,他们弹劾你,是因为你碍了他们的暗事。”苍婧知道那暗事是什么。可这些事在其他人眼里是小事,是军中以前最常见的事。 苍婧见惯朝中争斗阴谋。自从知了春花楼的事,她甚觉那些事比朝堂事更令人憎恶。 “我不懂打仗,可我觉得你是对的。若要有一支大军,必要军纪严明。这就和陛下肃清朝堂一样。不然大军和朝中那群乌烟瘴气的墙头草有什么区别?都是动动嘴皮子厉害,真遇上事,降得比谁都快,打得赢什么仗。”苍婧便是以此回绝了苍祝,她并不认为萧青是错。 可苍祝是怎么认为的?他觉得那些事很微小,不足挂齿,很多将军这么多年都视而不见,就算整顿也不必耗太多的精力,扰这么大的风声。还觉得苍婧不劝,是偏心萧青。 就如章子英所言,生了二心,不知妥协,那便会起纷争。 可苍婧不想妥协。倘若妥协,苍祝就觉得他认为的是对的。那不是大平永远无法改变? 在烦思中,她就见他目光柔柔呆呆,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是真的觉得他奇怪,“你看我的样子怎么如此痴傻。” “我在想婧儿精通之事,到底有多少?” 她莞尔笑过,“无多少。是我相信你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 一些事,他未与她说过,她却能明白。 萧青便绷不住苦恼了,“这次去鲁越,行军就不顺畅,可陛下觉得那是我不随众人。”萧青苦笑了一下,他之苦恼,与帝王言尽,可帝王与他所思不同。。 “陛下所想是在于另一件事,不在于你。新政之下,一环扣一环,一支兵马是他立政的根本,他怕你这么搅,会坏大局。”苍婧解释道。 “做不好这件事,大局也成不了。将军领兵振士气固然重要,兵马自身更为重要。有的将军对一些事无所谓,但我认为立军根本在于军纪。那是一块安营的地桩,地桩稳了大军才稳,大局才稳。” 他说着,她的目光不曾离开他。 “他们觉得此事无所谓,是觉这些暗事微小,是因这些事涉及之人为奴为娼,更为微小。可大局往往就败在细微一处,我相信你做的事。”苍婧望着他未有动摇。 在充满弹劾的朝堂和默默行迹的军营中,她的声音成了世间唯一与他同道的。 “只有你信我。” 她依旧坚定地告诉他,“我信你,你更要相信你自己。” 萧青的眼眸顷刻凝冻,“陛下怕我闹出事,你不怕我闹出事?” “你与别的将军截然不同,想要赢下这局,定然是有过硬的打算。” “说实话,我没什么打算。我作战时不过身先士卒,以身作则。第一个冲杀在前,最后一个渡河,最后一个饮食。只要能随我者,我皆如此相待。” 苍婧从未听说有将军能做到这种程度,她望着他也显了些痴,甚有些怜。 他刚当将军,大平多年不曾出征,他统领一支兵马初战则胜。她尚不能想象那有多难,唯是归来后的许多事露出,方窥见几分。 她的手由他牵着,她反手便拉过了他。 一瞬靠近时,苍婧眸中映着明媚的流光。可她不知他正心跳热烈。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与你同在。” 萧青那一颗心本来砰砰砰的,突然似化了一样,里头所有的暖热都流遍全身。 “我知道他们为何看我不顺眼了。”萧青更显得呆傻了。 “为何?” “我这是有公主惯着,为所欲为。”萧青轻声一笑。 她自傲不已,“放心,有我惯着,谁敢动你。” 她是他天上的日月,她的光辉照透他的心神,他心神往之。就这时,他脑袋轰轰的,不自觉靠向她。 苍婧本想朝后一缩,可想想萧青总是做这怪事,又说不是要咬她,那到底要做什么? 她这回特意没有躲开,睁大了要看他越来越近,他目光迷离恍恍,好像醉了那般。后来她看不清他了,他看得太近了,呼吸如暖风吹拂。 她微微一皱眉,果然还是一件怪事。 俶尔,萧青听得一清冷的声音,穿破他轰鸣的双耳,“萧将军,你又想做怪事了。” 萧青猛然一醒,他快贴上她的唇了。 她实在忍不了这怪事,便说了。 萧青朝后一缩,脚趾不住抠了抠地。军纪当头,他好像自己犯了似的,有一种身不正心不直的感觉。 “我……我饿了,要不我们吃点东西。”萧青唯有如此搪塞。 他却是走不了,苍婧未放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公主有个毛病很重,对她不明白的事就是喜欢刨根问底。 萧青很是慌乱无助,“这不好说。” “有那么难说?”苍婧实在质疑此事。 “有!” 苍婧看着又怪又忧,他直说不就好了吗? “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而且你每回都做不成。” 每回……萧青好像被她拿着罪证甩了甩去,他微声怯怯,“不敢。” 他这样显露害怕,苍婧也低了声,“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你可怕,是我可怕。”萧青很是自责。 苍婧越来越糊涂,“你有什么可怕?” 萧青半字说不出,扭扭捏捏。她觉得那非寻常,就一下近到他眼前。 萧青往后一缩,她还蛮横地把他拉过来,直叫他难走。 苍婧不断靠近,就像萧青刚才那样,只是她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似要看个明白这奇怪的事。 萧青身上一热,心上却一惧,“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苍婧只是学着萧青,她歪着头,凑到他唇边,“这有什么的?” 她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看着他的唇。渐渐地,她觉了脸上滚烫,明明没有喝酒,还有点醉意微醺,整个人,整颗心宛若失去控制。 她惶然一退,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震愕不已。 “我没喝酒,怎么醉了。”苍婧不解地问萧青。 萧青脸正红,目光悄悄躲去。 苍婧扶着双颊,醉意未退,心跳反烈,“你不说,我明天捉嬷嬷去问。” 萧青立刻道,“别。” “不问,我怎么知道?”她对此实在惊慌,毕竟从不习惯事情失控的她,方才感觉了酒醉般的失控。可她明明没有喝酒。 “改日我与你好好解释。我得想想怎么解释,你千万别去找嬷嬷问。话从她们口里说出来,不知是什么样的。” 她带着滚烫发红的脸,他亦然。 他们慌慌看着太阳,冬日的太阳都变得热了。 今年的冬季,晴日总是见得多。苍祝见晴日,可难见大局晴朗。忧心忡忡多日,又逢李合集了另两座将军的兵马,摆了一场赛马宴。 苍祝不情不愿地去了。 李合主持此赛马宴,只道,“听闻萧将军勤练兵马,旬安另外两座军营的将军特拜老夫集此宴,意在切磋。” 说是切磋,实为示威。李合所集军将,在赛场迂回围堵,阻萧青之路。此赛马之局未想给萧青胜机。 苍祝观此局,实乃硬着头皮坐着。 李合得意不已,与苍祝笑道,“陛下,萧将军到底年轻,有些事是假把式。” 就在话音落时,陡闻马蹄响彻。 萧青于驰马中突然下令,手下兵马全部散开,他们各个冲出,让围堵之兵措手不及。 待对方兵乱时,萧青又集手下兵马一起,势如一支利箭,一鼓作气飞驰而出。 铁蹄之下尘烟四起,天子百官看到了一支不同以往的兵马。他们冲出了群围,与风快驰,身后兵马皆望尘莫及。此作战之风,直让百官惶恐。 苍祝看到了希望,那是他大局胜利的希望。 在马场散后,李合速召集九卿于府邸。 李合一局失策,当场拍案,“他这么搞下去,我们还吃什么?” 九卿碎碎念念着,说的不过是两句,嗡嗡地萦绕在李合耳边: “太尉啊,这小子要抢您的饭碗了。” “陛下一旦手握精兵,还听太尉和太后的话吗?” 李合当然不愿苍祝不听话,更不愿手中之权被夺。他第一眼便看准了默不作声的九卿之首:奉常朱正司。 “朱圣人,一个奴要骑在我们的头上,你忍得了吗?”李合抓着那掌管礼教的臣官,他们最是不容这等佞臣。 然朱正司品着茶,真像个圣人那般无怒,“李太尉,我虽然向着太后,可吾乃圣人,对事不对人。不插手朝堂的事。” 朱正司喝完茶,就走了。他走了,九卿也跟着他走了。 李合府中只剩下四个言官:杨通,苏乘,周卫,吴文。他们围在李合身边,各个卑躬带笑。 杨通对李合透露,“太尉,您要朱正司出手,他可是对事不对人,事情得稳握胜算才可以。而且他是圣人,您得上供品才请得出他。” 杨通在李合耳边说了供品,李合鄙夷不屑,“老夫有这闲钱买女人供他,还不如花钱给你们买点官。” 四位言官皆知其意,互相看了几眼,微微散了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局胜算变了。 “太尉,萧青这小子不好对付。”苏乘骇声道。 李合不信此言,“他是神出鬼没,还是行迹复杂?” 周卫暗笑,“那倒不是。他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处地。” 吴文惋惜,“可是军营我们的人进不去,路上我们的人跟不上他的马,动不了手。” 杨通又恼道,“唯一能动手的只有他的府邸,可他不回府啊。” 他们四人一言一语,李合听出来了,他们和那帮九卿一样在推托,都想他自己出这一局。 但李合不想先抛头,抓准了杨通的话就问,“他不回府他去哪儿?” 吴文随口就道,“那还不是在您外甥女那儿?他天天往那儿跑。” 其他三人皆附和,“对对对,天天在那儿,动不了手。” 李合环视他们四人,“他这小子再有本事,能一个劲天天往那儿跑?” 他们四人各个缩了身。 杨通畏怯道,“我们只是言官。连九卿都不敢对煦阳公主的人动手,我们哪敢。” “是啊,那多危险啊。万一失手,被她抓住了,她会让人生不如死。”苏乘亦露出胆怯。 四人都显露退缩。 李合指着他们四人,“你们就是一群废物。苍婧那丫头天天和他大街上游乐,也不见你们动手。” “您外甥女敢抛头露面往街上跑,我们可没有这本事。”杨通低头不再望李合。 李合气此局势大失所料,“缩头乌龟,只会扒着门凑一脚。” 李合怎料,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军,竟然要他亲自费心了。 然未等李合先动,苍祝就迫不及待先行了一步。他再次定下城北军营的改制。以萧将军带兵出奇制胜为由,将旬安另两座军营人马悉数充入城北军营练之。 兵马一入,就废两座军营。 如此,旬安全部兵马都在萧青手下。 萧青再挑选审度,选出精兵三万,以三万骑兵练之。 朝堂未等反应过来,旬安兵马全部集结于城北军营。 那个出了头的萧将军在朝堂显得更加不讨喜了。可是谁能动,谁敢动?煦阳公主每天张扬无比地拉着他满城游玩,生怕别人看不到。 他们看在眼里,看不顺眼,又不敢动手。 于是,他们只能看着,然后背地里骂着,遇到了他们又躲躲藏藏。他们生怕被抓住,那公主使上刁钻的手段,让他们生不如死。 苍婧就听着那些风声来来去去,然后继续和萧青四处游乐。 她故意的,有那么三分,是让那些朝堂臣官敢怒不敢动。 她有意的,有那么七分,就想和萧青出来逛逛。因为旬安的长街上总是一派人间烟火,热热闹闹。苍婧就喜欢那里的热闹。 又是一日风和日丽,苍婧和萧青坐在一处小贩的摊头,两碗热腾腾的面条上了案。 面条别无其他,寻常百姓家的吃法罢了。一点盐,一点豆酱,一点辣椒,盖上猪胃脯、猪肝,佐了点青菜。 摊头坐着不少人,人人嗦着面条饮着汤,吃得正香。这个摊头来往过客是寻常百姓。 苍婧饮了半勺汤,很是新奇地品了品,“这个辛辣我喜欢。” 苍婧又饮了半勺汤,就了点猪肝。 萧青看得有点紧张,“怎么样,不行别勉强。” 又有哪个王孙贵族来吃这个,寻常百姓吃不起猪肉,才吃猪内脏。苍婧见也没见过猪内脏之类的东西,更别提吃了。 她一点不觉什么,“你不是说你经常吃这个,你吃得我怎么吃不得?” “我看你吃得勉强。”萧青倒上一盏茶给她。 苍婧就了口茶,稍显得局促,不时望着萧青,“我不是嫌弃它,也不是它不好吃。是我觉得有点腻。” 她吃了几口,嚼得慢,未再吃猪肝。和以往参加宴席一样,夹着几口荤腥,吃个一两口。 “你明明不喜欢吃荤腥,干嘛还要陪我吃。”萧青又给她续了一杯茶。 “我只是想尝尝你吃的东西,”苍婧四处看了看,慢慢挪着身子,靠到萧青身边,轻轻问他,“我不喜欢荤腥装得算好了,你怎么知道?” “以前每回和你出去,你总分我吃些瓜果糕点,笑得很开心。可在别人面前又不一样,什么都吃。” 在萧青的记忆里,苍婧确实并未显露特别偏爱什么,什么都吃个两三口,荤腥也上她的饭食里。在一些宴里,她什么都会吃上几口。 但是和萧青出去时就不一样,她投来的都是些甜糯的糕点,新鲜的果子。 “就这么简单叫你发现?”苍婧不信。 “一定是婧儿觉得好吃的东西,才会分给我,让我和你一起笑吧。” 苍婧未料纰漏在此,和她喜欢的人一起,吃着她喜欢吃的东西,她才会笑得那么开心。 “我确实不爱吃荤腥。”她坦白道。 萧青不知她这是何由,便问,“那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苍婧又喝了盏茶,去去嘴里的油味,虽难以启齿,但她也不想瞒着他,“见了人血后难吃下。平日忍着恶心吃上一两口就罢。”苍婧说得很轻,只说给他一人听。 萧青不由分说握住她微颤的手,“为什么不情愿,还要硬逼自己吃?” “因为不想叫人知道我爱吃什么。” “叫人知道不好吗?”萧青悄悄问,略带谨慎,怕她有难处。 “叫人知道了就是软肋,软肋就会被用来算计我。”苍婧说得简简单单,总叫人觉得不是在说她自己。但眼中难免闪烁钝挫的一痛。 自打杀了琴师的那一夜后,她看到这些肉就想到她手下的血,吃也吃不了。后来又因为程时的那盘杏花糕,使她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偏好,叫人算计自己。于是又忍着恶心在人前装得若无其事,什么都吃。 萧青手陡然一紧,那些过去的伤害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成了她古怪的一部分。可是她却让他知道了。 “那我当日与太后争执,岂非将你的软肋告诉了她。”萧青紧张无比。 苍婧淡然自若,“别人倒是得留心,若是她知道这些却是无妨了。” “为何?”萧青有点不信,那太后待她最是不好。 “你说了一堆,她也不会记住一点。” 她显得太过坦然,萧青带着愧色一望她,“你莫不是在宽慰我吧?我当时未有思量,只因她胡乱说你,我才驳了她。” “我宽慰你做什么?我不比你了解她。在太后那里,重要的不是我喜欢什么,而是我喜欢之物她是否可以毁掉。她总不能让这些东西消失在世上吧,”苍婧说完才显担忧,“真正麻烦的是现在。” 她的手在他掌心被握得暖暖的。 “不麻烦,有我在,我不让人欺负你,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尽管吃。” 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和她说,以往的人都会和她说不要做什么。一个公主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萧青把她那碗猪肝面拿了过来,又去买了份清淡的给她。去了猪肝,只加青菜,她说喜欢辛辣,就加了份辣椒。 “我把这两份吃了,你吃这份。”萧青做着平常事,她看着觉得他又显得呆笨了些。 他是个聪明人,可在她面前总是又怪又笨,她好生可怜他这一点。 她凑到他耳边道,“比起那些吃食,你这个软肋我才担心,他们都在针对你,”这才是苍婧最怕的事,萧青是个活生生的人,人命实在太孱弱了,“所以我每天和你在一起,我越惹他们眼,他们就越怕你,因为他们怕我。” 她细细的声音绵绵软软,从他耳中直入心坎,揪得他的心尖肉似的,“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以后,你所有的软肋都可以存在我这里,我替你担。” 苍婧反被他唬住了,她脸一热一烫,若是别人说,她不会信半分。但萧青说,她便信。 “你这样纵容我,可知得担多少,我连自己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苍婧不认为自己是个多好的人,若被纵容显出了真实的样子,那样子得多可怕。伪装久了,她都识不清原本的模样了。 萧青才不怕担什么,“我就纵容你,一个人活成原本的样子才是开心,我要你开心。” “你就是和别人不同,怪怪的。” “那我就当怪人,你别嫌弃就是。”萧青说得坦诚。 “我嫌弃的话你会怎么样?”她又用筷子卷起一坨面,含了半口望着萧青。 萧青认真想了想,“那就继续让你嫌弃,反正我不走。” 苍婧被他说得心痒痒的,“你这人怪黏人的。” 萧青朝她坐进了些,“我就喜欢黏着你,你嫌弃吗?” “嫌弃!”苍婧说完,他便又靠近了些。 她不禁一笑,和他在一起幼稚的话,幼稚的事,总是没完。 苍婧又卷了一筷子面,这才一顿,她不知这个习惯原来还在。 苍婧吃面其实甚少,小时候吃过一次玉姑给的寿面。苍婧就喜欢卷着筷子吃,卷起一坨来。那时候苍婧被李温说不雅,吃面不像样,不能叫她父皇看了,会惹父皇生气。所以苍婧没再吃过面了。 苍婧没成想今日在萧青面前又暴露了些,她本想就这样吃了。可看着周围人都是嗦着面条,就学着他们了。 面条正烫,辣辣的汤汁直弹了苍婧的眼睛。她紧闭了眼,含着口面条直喊,“疼。” 这般喊罢,苍婧觉自己更怪了,以往她是不会喊疼的,被打得再疼也不吱一声。这会儿不过是件芝麻小的事,辣了眼睛罢了,倒很想喊一喊,讨人心疼了。 萧青伸手擦了擦她的眼,“你也不必尽学人家。” 她睫毛抖了抖,曾几何时,她喜欢他时不时亲昵之举,虽然怪,但很是讨喜。哪怕她想到不好的事,看着他也知道要去忘记那些过去。 “可是很有趣啊,和他们一起多热闹。”苍婧眯着眼,又笑了笑。 萧青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以后你不喜欢的,不必硬逼自己陪着我。” 他掌心甚暖,她歪头一靠,“那不一样,和你在一起是我想知道你。我愿意陪着你,我想和你过寻常日子,就像寻常百姓一样。” 萧青揉了揉她的眼皮,才算作罢,“寻常百姓都是随兴,你也随兴。” 萧青给她卷了一筷子面,喂了她一口。 苍婧咬了好大一口,这面条的滋味都变得不同,她吃着免不了赏赏他好看的脸,“我看你越来越可人了。” 她目光一驻,搅得他脸红,他夹着面给她,“吃完我带你去别处玩。” “还有什么好玩的?”她问。 “这条长街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苍婧就喜欢随着萧青去看看寻常人世,去吃吃寻常百姓的食物,体会寻常百姓的欢乐。 他来到她的世间,那她自然要去他的世间。 两个本不同的人相知,就如两种人世相撞一起。如不同的色彩相遇,触及到彼此诞生之处,对彼此、对人世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渐渐地,这份相遇化出了新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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