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素有请神之能,又是修真界符修第一人。 陆云麒乃妖神之后,妖力如云涛巨浪。 两人同住朱砂道,一时之间天下太平,仿佛修真界有两尊大仙盯着,无人再敢兴风作浪。 妖族本就诞于山野自然,除了独禺和桑琴留在陆云麒身边,其余妖族有的归入朱砂道,有的则回归自然,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人族则低调行事,没了妖丹这条捷径,只得一心一意走正统修炼的道路,反倒让各门各派都陆续出了几个心志坚定的上乘弟子。 小耳鼠从陆云麒还在天机宫时就养在他身边,早已习惯了与人相伴的日子,久久不愿离去。 林见素无奈,只好抱起它臃肿的胖身子,一边撸毛一边劝导:“小耳鼠,如今人族再不能害妖族了,你也该去寻找其他耳鼠,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拥有属于你的小耳鼠。” 它用脑袋在她手臂上蹭,撒娇着不想走。 她苦笑着道:“我也舍不得你。可是你天生资质受限,哪怕我渡你灵力你也修不出人形。与其呆在我们身边做一个妖宠,不如去外面历练,这样日后若我和陆云麒不在了,你依然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抬起一根手指,将一缕金色的灵力送入它眉间,“这是我的本源灵力,只要我不死,它能护你此生周全。” 小耳鼠像是听明白了,它眨着又大又圆的乌色妖瞳,用两只小小的爪子握住她的手指,亲昵地用鼻尖碰了碰,随后转身飞入山野。 林见素和陆云麒站在原地,望着它的背影消失在初春的嫩芽间。 林见素忽然鼻头发酸,有种看着自家孩子长大离家的感觉,虽万般依依不舍,却也知唯有如此才是对它最好的选择。 当夜她忽然午夜醒来,却见陆云麒独自对着窗户发呆,她揉着睡意惺忪的眼凑了过去。 “你怎么了?怎么不睡觉?” 陆云麒跟着她回朱砂道后,她原本是想他们睡在一起的,谁知这家伙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死活不肯。 最后只能各退一步,在林见素床边加了张榻,他们便同屋不同榻地住在一起。 陆云麒撤下外袍将她裹住,搂在怀中细语道:“春日夜寒,仔细着凉。” 林见素闻言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仰头笑道:“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是大乘境,能着凉才怪。” 虽是调侃,可她却感到心中有丝丝甜意。 这是陆云麒在少年时期就有的习惯,总是怕她凉着。 以前他们夜晚相约练符,一开始他也仅是出声提醒,到了后面,可能是彼此熟悉了,又或是实在看不下去她贪凉,便常常解了外袍让她披上。到了后面,又变成他主动为她披上。 她笑着抬起手,轻轻抚过他浓密的眉,又调皮地拨弄他又长又浓的长睫,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想起我小时候,想起了我娘亲。”他默默道。 林见素一顿,愣了下。 陆云麒甚少提及过往,林见素也不曾主动问起过。毕竟都是些不好的回忆,她也不想挑起他的伤心事,难得今夜她随口一问,他竟愿意自己主动提起。 林见素挽过他的手,温声道:“那你跟我说说,你娘亲什么样?你爹又是什么样?” 陆云麒浅浅笑着,搂着她轻声描述:“我记得我娘很美,美得不像这世上的人。我爹没我娘好看,但也算得上清秀。” “我爹是个书生,总喜欢抱着我之乎者也,可我老是记不住,我爹也不责怪,只是无奈地抱着我笑。” 他说着,脸上的笑意慢慢舒展:“我娘不会做饭,不会绣工,于是我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爹只好亲自下厨,家里的衣物坏了也多是他缝缝补补。” “我小时候,我娘特意给我绣了一个香囊,用了块上好的布料,绣了个又丑又歪的小老虎。”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下,似乎是在回忆那些遥远,又珍贵的美好回忆。 “我爹见了那香囊也不说难看,只问孩子又不属虎,为何要绣小老虎。我娘没说话,瞪了我爹一眼,将绣了一半的香囊扔给我爹。” 林见素静静听着,心道这一段过往还算温馨。 “后来呢?” “后来……”他停下话头,笑容渐渐消散:“有一日,隔壁家的孩子欺负我,说我长得一点不像我爹,还老是长不大,骂我是野种,是怪物,连带着将我娘也一起骂了。我气得头脑发热,一怒之下显出了妖身。” “这是我第一次妖力觉醒。” “我爹听到吵闹声,正好从屋里走出来,便看到了我的真身。” “他以为我是邪祟,是妖怪,举着刀要杀我。” “我娘挡着我,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被我爹乱刀捅入腹中。刀划破了她的妖丹,她又因产子耗费了不少妖力,几刀下去就没了动静,我爹吓的拔腿就跑,从此再未出现。” 陆云麒没再继续说,故事仿佛到了这里就结束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还有很多细节。 其实爹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只不过他始终心怀侥幸,这才糊糊涂涂地过了下去。 而他的娘亲,爱惨了那个男人,笃定那个男人就算知道真相也不舍得杀她。 却是一心错信,满盘皆输。 可那个傻女人,到死都护着她的儿,将还是幼子的他牢牢搂在怀中,纵使利刃穿身也没让长刀伤他一寸。 爹跑了没多久,娘就醒了。 她是妖神之后,纵使元气大伤,也不会轻易死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绝美的容颜透着一股冰冷的死气,乌黑的发丝散乱,像一朵娇艳花朵在快速凋零。 她对他说:“孩子,去修道罢。变得跟人一样,去证明给所有人看,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她将体内破损的妖丹给了他,闭着眼睛,被细小的胳膊吃力地抱着。 那个美丽的女子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念叨:“无情无义是人情,至清至纯是妖心……” 这便是他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一面。 陆云麒怔怔地望着地面,因为陷入长久的回忆而不言一语。 林见素心疼地看他,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用鼻尖碰他的鼻尖来回蹭。 陆云麒被她逗乐,心下发软,搂过她抱在怀里。 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见他心情好了几分,趁机问:“你今生所愿为何?我来帮你一一实现。” 陆云麒没答,他安静了许久,久到林见素忍不住从他怀里出来,生怕他不信般郑重道:“我说真的,你别不信。” 他笑着定定看她,眼波如轻风下的湖水,浅浅涟漪。又似春日细雨,点点滴滴洒落在她脸上,瞬间将她的心融化成一滩水。 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脸上慢慢爬上红晕飞霞,在林见素执着的目光下,知道今日再不答恐怕她不会放过。 他微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随着长睫轻颤,阴影便如蝴蝶般扑闪着翅膀。 在寂静的夜色,他轻声说出心底的秘密。 “此生有三愿,娶你,生子……” 第三个愿望他却说不出口,林见素目光暗了一下。 陆云麒停顿片刻,见她眸色晦暗,转而笑着接上没说完的话:“吃你做的水晶鸡蛋羹。” 林见素随即恢复了眼中光彩,她弯着眼睛应道:“好,没问题。水晶鸡蛋羹你什么时候想吃,我都可以给你做。” “不过……”她话音一转,露出一个调皮的坏笑:“前面两个嘛……咱们得抓紧点。” 这一下陆云麒的脸更加红了。 九月初五,冲兔煞东。 宜婚娶。 凤冠霞帔,满殿张彩。 朴算子给他们当了主婚人,陆云麒看着她似火霞披身,如天地间最明艳的一抹颜色,不由看得出神。 他呆怔在原地,被到场的宾客好一顿笑话。 林见素眉眼含笑地缓缓向他走来,皓腕上的金镯随着动作轻轻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修真界婚嫁不似俗世繁缛,林见素不肯红绸覆面,便由着她梳着高高的奔月髻,金簪红玉步摇跟着她的步伐轻轻在两侧摆动。 出水芙蓉的脸上,笑靥比花娇。 这一场婚礼即华丽又简单,没有请别人观礼,只有朱砂道的弟子们,还有上官步婉和穆白星。 朴算子说着吉祥祝福的话,在一片笑语中,林见素与陆云麒面含笑意,静静注视彼此。 他们一起走过年少,一起尝过生死。 彼此扶持,终走进对方心中。 许一人之偏爱,尽余生之慷慨。 上官步婉一边抹眼泪一边替她高兴,哭着对她重复:“你们要好好的。” 穆白星站在她身旁,同样神情感慨,只安静地拉着上官步婉的手。 朱砂道的弟子们起哄声嚷嚷,陶雅则安静地拽住林见素的大红衣角,不肯放他们入洞房。 林见素无奈地笑着,又不舍得将衣角从她手里拽出,卡在门口不前不后。最后还是朴算子抖着灰白的山羊胡,一把将陶雅拉了去,进屋前林见素只听到他对陶雅说:“他们俩是命中注定,生死都分不开他们俩,你以为你能将他们分开?” 龙凤红烛,交杯酒。新人一对,脸如霞。 红衣交叠而落,长发相缠难分。 夜燕求莺,落唇雪峰。 陆云麒忘我埋首,细长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她娇艳如红花,柔臂舒展,长足绕腰,终是耐不住,在深夜的月色下,抖着声音求饶。 春情正浓,何以方休。 陆云麒额上汗滴如雨,不断在她耳边细声细语的安慰。 半哄半求,抱着她再一次一起沉沦美好。 * 唯雪山。 冬雪复往昔。 光阴逝,日月如梭织。 十年之期已至,两人都似心有所感,面上依旧言笑晏晏,谁都不提即将面对的结局。 傍晚,林见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如鹅毛似的飘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凉。 陆云麒给睡熟的安宁掖好被角,轻声轻脚地走去窗边搂住她。 林见素笑着靠在他怀里,反手搂住他的腰。 没忍住,在他的细腰上捏了一把,调笑道:“做男子就是好,没生过娃腰还是从前那般细。” 陆云麒失笑,捏捏她的脸,“这你也要比。” 他俩抱得太紧,腰间一个东西发出细微的判木之声。林见素无意间低头扫了眼,顿时“咦”了一声。 她从陆云麒腰间取下刻有她名字的玉佩,跟玉佩绑在一起的,还有一只迷你玄龟。 林见素打量着那只小小的玄龟,惊奇地翻来覆去:“什么时候找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云麒笑了笑,为她拂去脸颊上的碎发,“找到有些时候了。” 自从仙门会道那日他显露原身,玄龟便不知落在了何处。 玄龟虽被施了化小咒,但毕竟是活物,可自行活动。等他赶去寻找,玄龟早已没了踪迹。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自重生以后便以妖力为目,散于天地,又凭对气息的敏锐,总算被他找到了。他在朱砂道专门给玄龟置办了一处依山伴水的“小窝”,又以妖力日日滋养,倒把它养的圆圆润润。 林见素一只手捧着玄龟,另一只手轻轻戳弄它,笑道:“你堂堂妖神,玄龟对你早无用处,为何还要戴在身上?”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自然要戴着。”他宝贝似的抬手拿过她手里的玄龟,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林见素开起玩笑:“如何,是不是对足底老茧大有帮助。” 陆云麒轻声笑了,握住的手却紧了几分。林见素假装不知,还是浅笑着与他聊天。 “如今安宁也大了,你说我们是再生一个好,还是就一个孩子好?” 他眉眼柔和:“随你。” 屋内灯光昏暗,他的轮廓便有些不那么清晰。 甚至连声音都带了点缥缈的意味。 “下一个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他依旧答:“随你……” 声音轻而柔,似是不舍,似是留恋。 有什么从指缝中流散,她却不敢低头看,只是装作不知地笑着,“怎么都随我,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陆云麒浅笑着看她,桃花般的眼睛似有无尽情意在倾泻,让人只看一眼便沦陷在如大海般的深情中。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般好看,让人百看不厌。 他缓缓道:“我所求皆已如愿,唯有……” 唯有一愿,此生难了。 此生有三愿。 娶你,生子,相守。 只可惜……我此生太短,相守不过十年…… 陆云麒苍白的皮肤渐渐透明,轮廓也逐渐模糊,像一缕缥缈的星碎,仿佛一眨眼他就会破碎成尘,消失不见。 “云麒。”林见素唤他,声音颤抖。 她竭尽所能的克制着,不让心中无边无际的悲伤将她吞没。 陆云麒轻声念叨,声音轻的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本想在离开前告诉你,忘了我,找一心悦之人伴你余生。可心里面却又希望你能记我一辈子,果然人啊,越是拥有过,越是舍不得……” 说完这句话,他只剩下一抹残留的人形,眉眼淡如轻墨,声音似远山回音。 “是我贪心了。” “见素……别忘了我,我会在奈何桥等你,在你喝孟婆汤之前,让我再看你一眼……” 最后几个字林见素已经听不清。 被他握在手里的玄龟微微一晃,无声落在她的裙上。 一阵寒风穿过窗户的缝隙,他如一缕青烟,刹那被悄无声息的风吹散。 他像夜空中星碎后的银沙,再无迹可寻。 林见素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泪水在静寂中不断滴落。 她轻轻唤了一声,屋子里再无人应她。 窗外狂风暴雪,屋内一片温暖,是他残留下的妖力还未散去。 泪痕干涸在脸庞,心若沉入冰河湖底。 原来当初她搏命一拼,换来的只是迟来的悲痛。 悔吗? 应是不悔的。 有人给了她一辈子都难忘的温柔。 十年相守,情深不悔。 哪怕, 余生再无倾城色,一草一木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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