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省思崖被关的几年里,林见素慢慢从各处古书中拼凑出了点睛笔的大概用途。 符令点睛,上可达天庭,下可通地府。 以点睛笔画神符,其令达天。 只是纵观修真界有关过去历史的种种记载,像这种请神还是请鬼的法子,都要伴随不小的代价。而且往往都要以灵魂和生命作为交换。 若不是陆云麒魂飞魄散,给她一百个胆子估计也不敢尝试。 况且她境界不过化神,就算以全部灵力叩请阴间地府之尊,可能榨干了自己都未必能换回陆云麒一命。 但凌乐在自爆金丹时透露了半颗妖丹就在她体内这一事实。 于是她想,也许凭借着体内的半颗妖神之力,说不定……真能请动神明。 说起来,她这么做是有赌一把的成分在。 成了,自然皆大欢喜。 不成,那可能真的要和陆云麒做鸳鸯冢。 好在,这一会,总算是天随人愿了。 凌乐的尸体被带回天机宫,葬在了玉清殿的后山,就在他师尊的旁边。 好歹师徒一场,林见素还是乖乖跪在他的墓前,给他上了三炷香。 自打她用了“请神”这一招终极大招之后,所有人见了她都躲得远远的,她若是主动跟谁说话,那人能战战兢兢的牙齿打牙齿。 哪怕是玄尘掌门和天机宫诸位长老,看她的时候也难免目光躲闪。 就好像生怕她随时会翻脸,要一一找他们算旧账似的。 现如今谁人不知,整个修真界最强的两个人是一对,打一个都费了老鼻子的力气,更何况现在还有两个。 一时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纷纷夹起尾巴做乖巧状。生怕惹恼了林见素,再召来什么厉害的神仙直接把人拉去地狱火烧刀砍。 说到底,人族和妖族的纷争之所以能起,无非是两族还有争夺和彼此抗衡的平等能力。 然而当力量的差距过于悬殊,反而没有人敢挑战其权威。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臣服,是所有生物求存的本能。 修真界的修士立于人族的顶端,而如今,他们之上,是林见素。 毕竟,她可是连东岳大帝这样的大!神!仙!都能召来! 其他小神小仙岂不是她勾勾手指的事! 神仙都能为她所用,修习修到她这个地步,已然是修真界封顶一样的存在。 林见素心里其实是不爽人族搞偷袭这种手段,但陆云麒为了人族和妖族两族的和平共处已经死过一次,她也不想再去打破现下难得的平和。 况且人族和妖族各有惨亡,真要明明白白的算清楚,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个结果。 这世间就是这样,总有遗憾,总有不圆满,总有那么多无奈和不尽人意。 除了往前看,别无他法。 林见素出神地看了会儿凌乐的墓碑,想起那个一身桃红柳绿的身影,心下叹息。 妖族再也不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漂泊,不知道这样的画面,是不是你曾想见的? 她静静跪了一会儿,起身准备离开。 一旁站着的玄尘掌门却道:“林掌门稍待,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 玄尘留了她有话说,其他侯在一边的长老们十分识相的与她一一拜别,并肩一道走出玉清殿。 直到走下玉山,几位长老才敢说话闲谈。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扶桑长老摸着银须,发生的太多,一时不知如何概括,只得摇头晃脑以示他此刻的心情。 清风长老在一旁帮忙概括:“想不到昔日还是我天机宫的小徒,今日已是风云人物。” 德慈长老并不接话,此刻心中滋味难言。 陆云麒原是他系下弟子,陆云麒如今成了修真界的大人物,原本他这个做师尊的还能沾沾光。只是他对陆云麒并不友善,甚至芥蒂诸多,且陆云麒早已不算天机宫的人。这样算算,不仅光是沾不上了,这梁子倒是结定了。 再加上昔日林见素还在天机宫时,他也与她素来不对付。对她也下过几次狠手,以她那捣蛋性子,这要是坐上修真界的头把交椅,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呢! 心高气傲的德慈长老,生平第一次心中发虚,深深地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忧心。 雅韵长老一直未说话,似是若有所思。 茨木长老走在她旁边,见她一脸深重,便问:“雅韵,我见你从方才开始一句话也未说,你在想什么?” 雅韵长老神色冷淡,沉默了片刻后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抢徒弟。” “啊?”茨木长老愕然。 潇潇秋色,萧萧梧叶。 寒秋独黄,西风自凉。 玄尘掌门望着凌乐的墓碑,突然道:“比起百花斗艳的夏日,他其实最喜秋日。” 林见素垂眸,安静地听着。 “凌乐七岁入门,自小就聪慧过人,资质上乘。人也甚是活泛,所以很得师尊的喜欢。” 玄尘掌门抬手,拂去落在墓上的落叶,声音中含了落寞:“可随着他长大,妖瞳和妖性开始显露。应该就是从那时起,师尊对他的态度有了转变。” “我与他是师尊唯二的亲传弟子,自小亲厚。师尊对他的态度变了以后,他便开始怨恨师尊。师尊后来将所有功法传给了我,他便连我也一起恨上了……” 玄尘幽幽地说着往事,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林见素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宁可自爆金丹也不肯跟我回来,若是知道我将他葬在天机宫,还是葬在师尊的旁边,该会多恨我……” 林见素沉默。 玄尘抬眸看向林见素,忽然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陆云麒以神血之躯为令,令人族与妖族不得不和平相处,可百年之后,千年之后,未必会再有第二个陆云麒。彼时,纷争难免,你们如今所做一切,也许都是徒劳。” 林见素挑眉:“掌门是想说,我与陆云麒所做并无意义?” 玄尘摇了摇头,“不是没有意义,而是无所治本。凌乐宁让陆云麒毁了这世间,也要做唯一的话语者,可见,他之所想与我无异。只要两族同在,争端势必再起。” 林见素却不急着接话,而是缓缓起身,背手而立。 她微微笑了下,神色平静:“先不论您这话是不是有找借口之嫌,但我敢肯定,哪怕没有妖族,哪怕人族没有任何威胁,纷争也不会断绝。天生万物,从无高低贵贱之分。妖族纯然,虽有强弱之别,却无贵贱之分。唯有人族,什么都要分个上下高低。” “人之所在,争斗不绝。自古如此,未来也会如此。我与陆云麒不同,从未奢望过世间能长久平和。” 玄尘沉吟片刻,看着她的眼睛问:“我与凌乐求一族昌荣,陆云麒求一世静土,那么你呢?你所求为何?” 秋风吹起了林见素的碎发,乌黑的青丝拂过她的脸庞。 她仰头笑看天际,仿佛在透过万重层云看向更高远的地方。 “我所求很简单,不过是活在当下,一寸净土,一颗真心,不悔此生罢了。” 她说完,转身对玄尘掌门拜别,踩过秋草,一去不返。 玄尘掌门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出神地喃喃自语:“不悔此生罢了……” * 出了玉山,她熟门熟路地往杂修系走。 徐子华坐在屋里,一张大案上摆满了各式工具和木材,听见她的动静,弯着眉眼站起身:“你来了。” 随即不忘调侃她:“我还以为你会忙的没有时间来我这儿看看。” 林见素微笑着踏进屋内,并未接话,只是行至案前,将一个精致的铃铛置于案上。 徐子华垂眸盯着铃铛,眸底一缩,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 案上的铃铛雕工精巧,懂行的人只一眼便能知制作它的人定是下了不少工夫。 他们二人面对面而立,相对无言。 铃铛摆在两人中间,如同一道分界线,将所有情谊和回忆隔开,留下的唯有冰冷无情的真相。 “你……都知道了?”徐子华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 林见素笑着拿起铃铛打量,目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她道:“与我亲近之人不多,我从未透露过漂羽山所在,疏漏定出在我随身之物上。” “这‘朝日铃’是你亲手为我而做。当时我说叫它‘起床铃’,你说不好听,这才取了‘朝日铃’的名字。当时的你说,希望每日朝日升起之时,我便能够起身修炼。” 昔日的温馨记忆,此刻却如利剑划心。 “哪怕后来我用不太上了,也一直带在身上。”她将铃铛放回案上,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平淡道:“说说看吧,你是用了什么法子通过它知道的漂羽山。” 方才被戳穿的尴尬一闪而过,徐子华静静看了会儿朝日铃,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是人,为何要偏帮妖族?难道仅仅是因为你与陆云麒交好?还是说,你觉得妖族与人族应当一视同仁?” 林见素一挑眉毛,斜睨着他:“师兄这话倒是有意思。那你说说人族和妖族到底有何不同,为何不能一视同仁?” 徐子华面色沉静,眼中略有肃正之色,沉声道:“妖和人,从根本上就不一样。人族,知礼而懂自省,远望而求进益,方有今日之成就。妖族,率性而为,不悟常理,与野兽无异,谈何和睦?谈何视同一律?” 林见素目光微凉,音声淡淡:“我以前常常不解,人们辛苦修炼,诚心向道,却为何迟迟无法得道成仙。现在我明白了,修者口口声声说道法自然,却只知其意不得其解。” “八荒六合,道无所不至。万物生于道,万物亦归于道。人不过是大道中的一粒尘埃,却总妄想成为天地之主,俯瞰苍生于脚下。如此贪楚,何以参透。” 徐子华被她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得一时情急,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天地法则便是弱肉强食!大浪淘沙,强者留,弱者去,这便是法间自然!” 林见素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明亮如初,清澈如水:“所谓弱肉强食是以生存为前提,不因权利、利益、欲望而起。而权利、利益、欲望皆为人类独有的贪念。你口中所谓的法间自然,一开始就是人类为自己找的借口。” “荒谬!”徐子华拍案叫道。 林见素神色淡然,眸色无波无浪地看着昔日对她疼爱有加的师兄,疏冷之色溢于言表。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懒得与他多做纠缠,只道:“你出于人族利益也好,出于私心算计也罢,我都不关心。此铃归还,从此你我,不必相见。” 言毕,她转身离去。 没有长篇大论的论辩,没有被利用被背叛的愤怒。 可就是如此淡漠的无情才最是杀人诛心! 院外梧桐叶黄,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她脚下,她踏过满地落叶,再未回头。 徐子华怔怔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口酸涩。 他恍惚忆起从前,师尊和师兄师姐常年不在,他一人在山上度过无数日月,心中孤寂无人可言。 直到一个小女孩来了,她笑盈盈地瞧他,大大的眼睛里透着依赖和亲近,她唤了他一声师兄,从此便将师兄二字挂在嘴边,日日与他分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他在日日相伴中,体会到了如亲情般的温馨。 后来她长大了,不再依赖他,也不再与他分享,她愈行愈远,而他只能看着她向更远的地方前行。 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日子,与木条和刻刀相伴。 修炼之路茫茫无期,唯有明月照孤影。 他想,若是没有妖族,没有陆云麒,她是否会如从前那般,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一同修炼,一同言笑。 徐子华缓缓伸出手,拿起案上的朝日铃。 他原本是忧她性子桀骜,在外闯祸陷入麻烦无法自己解决,于是在铃铛的里面刻上可以追踪到她所在的咒文。 为了找到合适的咒文,他挑灯夜读半月有余,又因铃铛太小,好几次刻破了手指。 那些对她的关爱,从来都不曾有假…… 他看着看着,忽然掌中凝聚灵力,狠狠将它掷了出去。 朝日铃落在地上,碎片零零,如同他与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再见不如陌路人,不如从此两不见。 玉山门前夕阳落。 霞辉满山,红浪卷云。 林见素从天机宫出来时,看到陆云麒背对她,安静地负手立在山门外。她心中一暖,刚要出声唤他,他却已然回首。 在看到她的瞬间,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抬起手,掌心向上。 林见素笑了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尖的暖意一路滑进了她的心房。 此后无论风雪冷寒,都有了足以支撑的温暖。 他们携手向前,互视而喜,相伴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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