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云龙速度惊人，以她的方向感还是浪费了不少时辰。等到她真正抵达漂羽山时，只觉好坏参半。 好事是人族还没那么无下限，并没有引她做饵的意图。 坏事是，事态发展的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林见素看着下方情形，一时愣住。 天机宫定是发现了上官步婉不在其中，稍加揣测便猜到是去给朱砂道报信了。 未免她早一步提醒陆云麒有所防备，干脆今日便集合了仙门百家杀上漂羽山！ 整座漂羽山再无半分她初来时的安逸和平静，雷鸣电闪，炎火如云，妖神殿被毁去大半，一半勉强可见其昔日富贵堂皇，另一半沦为废墟。 漫山遍野都覆盖着人族的哭嚎，以及野兽穷途末路的怒吼。 林见素乌黑的瞳仁中映出大片大片的红，就连飘落的小雨都隐约带着血气的味道。 上官步婉也愣住了，她不是没见过人族伐妖，但没有一次如眼前这般惨烈。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像是彻底豁出性命般，疯了似的使出浑身解数要致对方于死地。 入目皆是血肉狼藉，残肢破体随处可见。 鲜血将山上的绿叶野草染红，赫然是一副人间炼狱。 林见素驶着云龙向下，找了处相对隐蔽的地方将上官步婉丢下，为防止她受伤又分出一点本源灵力注入符中，为她筑起一层护身结界。 “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放心，符上有我本源灵力，你若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来救你。” 上官步婉简直不敢相信。 她瞪着双目，用几乎算得上恶狠狠的眼神瞪林见素。 对上上官步婉明显目带指责的眼神，林见素蹙眉道：“就你那点本事，冲出去也是送死。”末了又不客气地补上一句：“乖乖在这里呆着，少给我添乱。” 林见素面上虽然还算冷静，心绪其实早已紊乱无章。 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陆云麒在哪儿？ 重新骑上云龙，她径直冲向漂羽山战况最激烈的地方。 整座漂羽山灵力与妖气混杂，强光烈火，雷电交加，目力再好都难立刻分清谁是谁。 云龙驶过，本该是如仙如梦的光景，却无一人有余悠停留观赏。 她经过一具残破的尸体，在他断了半截的腿下，看到了三个损坏的金色环圈状法器。 她没有特地停下，仅仅是快速扫了一眼。可哪怕只这一眼，她已经猜到了尸体是谁。 她认得这法器，这是紫雷环。 又飞了一会儿，林见素远远看到一片青衣，正是苍风派。与苍风派一起的还有千云阁。 他们两派正在围攻失去保护的小妖，小妖尚无人形，哭声如婴孩啼哭。 大战当前，妖族分身乏术，唯有玉面赤尾狐孤身挡在它们身前。她现出六尾妖身，可赤色的六只尾巴已经尽数被砍断，断口处的血肉和皮筋露在外面，说不出的惨不忍睹。 她身上皮肉翻绽，浑身覆血，长长的嘴还咬着一条手臂。 任凭其他人剑砍火烧，就是不肯松口。 那一双狐狸独有的橙色眼睛流着血泪，充斥着滔天怒意和戾气。 林见素正要赶过去，却又听到另一边此起彼伏的兽嚎。 她扭头看过去，是双宗门的弟子一同为史宗主护法，史宗主两指射出灵力光束，向上控制着一盏八面琉璃镜。 普玉堂则在双宗门身后护持。 八面琉璃镜在灵力的催动下旋转，投射出一片镜面天地罩在一群妖族上方和四周，镜面反射出妖族的身影，虚幻的影子化为实物，从镜面中接踵爬出，扑向困在镜面天地的妖族，竟是让它们自己杀自己。 而在他们旁边，是苍风派的柳掌教带着弟子与妖族相斗。 苍风派不比其他派能力出众，许多弟子被妖徒手撕成两半。 残肢散在各处，有的才刚刚脱离身体，沾着鲜血在地上滚动。 柳念心满脸血污，她眼神涣散，目光视死如归，看得出已是强弩之末。然而她还是咬着牙，拼着碎丹的可能，颤抖着对妖族不断种下“雷苗”，雷电在它们的身体里疯长，一些小妖痛苦地嘶吼打滚，大一点的妖靠着天生强体，以血肉之躯拼死搏杀。 林见素在两边的痛苦和杀意的中间愣住，待她反应过来，玉面赤尾狐已经没了声息。 她睁着眼睛，脸上尚还维持着僵硬的困兽狰狞。 林见素目露哀切，却也知道凭她一个人阻止不了这场血战。她必须找到陆云麒和玄尘掌门！他们是两族最有话语权的人，只有他们才能让一切都停下！ 她加快速度，往妖神殿所在驶去。 越靠近妖神殿，天空越是乌云昏暗，落下的雨水越是密集。 她冲过叠叠硝烟，终于看到陆云麒颀长的身影。 天机宫玄尘掌门和三位长老以灵力催动锁阵塔，锁阵塔发出金色的光芒，如同一只金色大网往陆云麒的方向弥散。 陆云麒手掌向上，妖火泛滥如水，赤红的妖火抵御着金色大网进一步扩散。 雅韵长老带着门下乐修为天机宫的人筑起护身结界，清风长老带着剑修弟子摆出天机十二剑阵。 沐辰使出太极万钧剑，尘心剑化身万千，剑光穿梭，与同样分身无数的独禺斗得天上地下。 桑琴巨大的翅膀扑闪，如烈风暴雨。它身上的羽毛早已一片黑焦，不顾德慈长老和灵修的攻击，口中磷火不断伴高鸣落下，所过之处烈火熊熊燃起，将下方的人族眨眼燃烧殆尽。 它腹下插着弩箭，正是徐子华在下方用独门连发的弓弩木器。 蓝绿色的血顺着弩箭落在地上，窜起不大不小的火苗。 徐子华一身湿漉，碎发黏在脸上，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他一边躲避桑琴的血火，一边寻找位置朝他攻击。他面色冷沉，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决。 林见素看着，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太过陌生。 一场大战，千人千面，却又一致的可怕。 那些所有的追求和理想，最终都变成了伤害。 她从云龙身上翻身而下，就要飞身奔向陆云麒时，倏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来了。” 林见素心下莫名一抖，迅速回了头。 凌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尽管身上伤痕累累，姿态却依旧保持着昔日的悠荡清扬。 他长发微微湿漉，身为化神境却无暇为自己布一道防水结界，足以说明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恶战。 “小徒弟。”他突然唤她，眸光锐利而森冷，忽然他微微弯眸，竟是笑着对她说：“是你将他们引来的。” 林见素的心猛地一沉。 “师尊！我——”情急之下，她竟唤出昔日在天机宫时对他的尊称。 凌乐却根本不给她机会解释，手腕凌厉一转，他们周围的雨水刹那化为冰钉，如密密麻麻的箭从四面八方朝她扑来。 声势之快，势不可遏！ 这是同为化神境的致命一击，用上了他所有灵力。 林见素万没想到凌乐居然二话不说就用了全力对她下杀手，猝不及防下只愣愣看着那些细小的冰钉扑面袭来。 钉如密雨，林见素只觉得浑身被寒意猝然笼罩，如同前世死神降临那般，空气冰冷的令人窒息。 “见素——！” 时间就此静止。 周围的声音都被隔绝般，离得遥远而模糊，耳中只能听见朦胧的人声。 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有人紧紧抱住了她，以金丹自爆为她化解弥天冰钉，以血肉之躯为她抵挡致命一击。 她看到陆云麒自空中飞下，一掌打向凌乐。 她看到了沐辰，看到了徐子华染着血的脸依旧苍白。 在他们之后，她看到了向她奔来的史宗主…… 那个一向傲气自恃的长者，狼狈的，踉跄着向她跑来。他眼中满是惊恐和悲怆，声音犹如泣血—— “——我儿！！！” 抱住她的人突然开始往下滑落，林见素猛地倒吸一口气，惊慌地托住他无力下坠的身躯，将他搂在怀中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 史温的脸从未如此惨白，像是身体里的血在流逝，唇色没有一丝丝生气。 他似在忍受某种难言的痛苦，眉头紧紧蹙起。 林见素怔怔看着他，一时被震撼定在原地。 血从他的嘴角渗出，那双沉黑色的瞳仁逐渐涣散。她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往他身上贴痊愈符。 他身上看不见伤口，却无处不在流血。 血瞬间染红了她的黄符，她却不管不顾地一层一层往上贴。 史温没有温度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林见素蓦地停住动作，一双发红的眼睛看向他的眼睛，等待着。 等待他最后的嘱托和遗言…… 史温的眼睛微微湿润，也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他注视着她，目光在一瞬间奇异的明亮。 忽然，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语气带了几分悠远：“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女子……” 他说的十分费力，虚弱地将一句话断断续续吐露。 眼中的光如同流星，短暂的一过而逝。 苍白的指尖无力落下，悄无声息地垂落在他身旁，宛如被折去生命的树叶，轻飘飘，无声无息。 这是一句没能说完的话。 林见素想。 他应该还有很多话想说，只是最后没能说出口。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划过脸颊，最后滴在了那个躺在她怀里死去的青年脸上。他惨白的脸上满是细密的雨珠，于是那滴为他流下的眼泪，再也寻不到踪迹。 赶来的史宗主狠狠推开她，她有些狼狈地跌在一旁。 “妖女！身为人族却与妖族不清不楚，不知廉耻！我儿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史宗主红着眼睛，朝林见素骂了两句，又转而抱住史温的尸体放声痛哭，边哭边叫：“我儿！我儿啊！！” 声音是无法形容的凄哀，是来自一个父亲的悲痛，荡震天地。 带着满腔哀戚，胸内快要溢出的怨恨变为发自内心的诅咒，他仰天怒吼：“你们杀了我的孩儿！你们不得好死！我要你们都偿命！！！” 史宗主突然放下史温，赤红着双眼，状似疯癫般朝陆云麒扑了过去。 什么修真，什么成仙，人始终是人。血亲之死，丧子之痛，愤恨化为最原始的方式，如飞蛾投火，以最惨烈的方式宣泄仇恨。 陆云麒眼看着史宗主扑过来，既未闪躲，也无与之对抗的意思，竟是要生生受下。 一个手长脚长的影子闪到他面前，利爪如电，刹那划破史宗主的喉咙。 史宗主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的神色似是不敢相信。 血“噗呲”喷出，喉咙里发出嘶哑咕噜的模糊声音，如同令人不适的呕吐声。 没有人听清他最后想说的话。 他仰面扑倒在地上，睁着的眼睛还望着自己儿子的尸体，闭不上的双目，是无法替他的儿子报仇雪恨的怨悔。 “独禺！”陆云麒厉喝。 “妖神殿下！” 独禺拖着一身的血，他在俗世太久，不是那些会乖乖俯首听话的家犬，而此刻他早已忍无可忍，“您还不明白吗！！人族一定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殿下还要忍让到什么时候？！” “您忘了人族是如何虐杀我们？忘了我们受过的屈辱吗！！” 长久以来压抑的不满终于在此时此刻，无法抑制的爆发。 独禺逼视着陆云麒，妖瞳闪烁着兽性的凶狠，“您妄想让人族明白我们无心权柄和利益！可这就是您这么做换来的结果！他们从未想过接纳我们！这么久以来，他们不过是在委以虚蛇！” “您看看周围！那里流淌的是我们妖族的骨血，是我们幼童的残骸，是我们的未来！！您的一念善心，却要我们所有妖的性命陪葬！” “与其如蛆虫般苟活，独禺宁愿拼死一搏！” 陆云麒沉默地面对他，乌黑的眸底是冬潭般的黑暗和哀凉。 凌乐嘴角留着血，他一手捂着胸口，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同样紧紧盯着陆云麒，厉声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是我们妖族最后的希望！无论你愿不愿意，这是刻在你骨血里的责任！你必须带领我们，为妖族的存亡而战！” 凌乐的眼神凶戾如猛兽出笼，他一字一句地说：“祭出焚天九珠！” 大概是这场斗争太过惨烈，又或是长期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整座漂羽山上的还活着的妖，或站着、或躺着、活着的、尚有一口气在的、不明真相的，都开始吼叫着、逼迫着，迫使陆云麒做出抉择。就好像凌乐的话给了它们最后的希望。 “祭出焚天九珠！” 人族杀心已决，哪怕损失惨重也势必要在今日做个了解。 而妖族已到了穷途末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祭出焚天九珠！” “祭出焚天九珠！！” 林见素站起身，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们还在天机宫修炼时，她曾因为好奇问过他。 “你觉得你是偏人多一些，还是偏妖多一些？” 陆云麒沉默了片刻，淡淡说：“我是妖，也是人。” 林见素撇撇嘴，不肯绕过这个话题，“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喜欢做人多一些？还是做妖多一些？” 这次他沉默的更久。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人族重情义，明事理，悟道而求真，是妖望尘莫及的品质。在妖族，以能够化出人形为至高荣耀。由此可见，这世间，该是做人最好。” 还活着的妖族还在呼喊。 玄尘掌门也在此时与其他四位长老飞落于地。 向来展眉慈目的玄尘掌门此时面若冷寒，他目光如剑，紧紧盯着林见素：“见素！陆云麒若是以全部妖力祭出焚天九珠，那便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彼时生灵涂炭，人烟难存！！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 德慈长老也走了过来，一身白衣被磷火烧掉了袖子和衣摆。他疾声厉色：“你也是人啊！难道你要为了妖族背叛我们吗？！还不速速与我等一起对付妖主！万不能让他祭出焚天九珠！！” “是啊！” “林掌门！你为何不与我们同战！” “你难道不是人吗？！为何要帮妖族！” 而在另一边，妖族的声音同样不甘示弱—— “妖神殿下！祭出焚天九珠！” 吵杂混乱的呐喊声，林见素与陆云麒却没有回应任何一方。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她脸上，如黑夜的眼幽深而清澈。一如她第一次见他那般。 他们目光交汇，明明近在咫尺，却已是遥遥相望。 袖中就是她那柄“斩妖”桃木剑，她不知道桃木剑的威力足不足以对付陆云麒的强悍妖力，但此时此刻，她没有一点想要用它的心思。 她太了解陆云麒，她相信他不会为了任何事毁了这个世间，这从来不是他想要。 都说世上最蠢之事就是相信一个人。 人心无常，百转莫测。 可她就是相信。 就如同他相信她一般，从始至终，他们谁都没有背叛过彼此，亦没有对不起这个世界一丁半点。 陆云麒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脚向她走来，步伐稳健，她却觉得他脚下的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林见素忽然感到胸内似被什么重负压住一般，遏抑难言的苦涩。 陆云麒亦是如此。 明明是走近她的每一步，每一步却都像是在离她远去。 他尽力了。 所以，她应是不会怪他的。 陆云麒来到林见素面前，抬手为她布下隔绝风雨的结界。 他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随着她五官的纹路一点一点，慢慢勾绘。似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脑海深处，桑田碧海，远道绵绵，永不忘记。 低沉的声音轻而缓：“我以十年只防不攻表我诚意，以联姻之法共谋平和，以灵血契约为妖族争取最后的尊严。” “所有不见鲜血，不起纷争的方法我都试了。” “人间是你的家，人族是你的同伴，我不想毁了你的家和同伴。” “见素……我尽力了……”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累乏疲惫，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原谅我……这是唯一的两全法。” 说完最后一句话，陆云麒掌下一推，骤忽直飞天宇。 云霄之上，焚天九珠飘于他手掌上方，赤红的妖力包裹着它，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化为九，每一颗都发出亮如晨光的澄红光芒。 他运转周身妖力，红河般的妖力自他身后迅速蔓延，天上日光被他的妖力所掩盖，铺天盖地的红光将天地为之渲染。 漂羽山上所有人和妖都停止了搏杀，他们愕然抬首，望着弥天赤红无边无际。 这是何等的妖力！ 人族此时才真正明白，一直以来妖主都有着怎样的力量，而这份震撼的力量却从未用于与他们的争斗中。 随着泼天妖力的瞬间倾泻，梵天九珠的光芒愈发强盛，九颗珠子围绕在他身前，光耀几乎刺人双目难睁。 “不要……” 林见素隐隐意识他要做什么。 焚天九珠，有毁天灭地之能，亦可杀神诛仙。 她慌乱地召唤云龙，一骑而上。 几乎是拼了全力冲向陆云麒所在，她嘴中惶急地喊着：“不要！我不要什么两全法！我不要牺牲你换来的和平！凭什么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唯独让你独坠深渊！” “我不要！我不喜！——陆云麒！！你答应过我不做我不喜之事！” 陆云麒微垂眼眸，静静地俯瞰她，脸上是略带酸楚的笑。 他所求不过是与她一起，寻一处风景优美之处，厮守一生。 他们会一起修炼，一起变老，最终安静地死去。 然后他会等在孟婆旁，看着她喝下孟婆汤，踏上去往轮回的路。 他会期盼她生生世世都平安康健、喜乐顺心。 而他则会永远守着他们的记忆，在奈何桥上亲眼看着她每一世的模样。 其实也没什么，如今不过是提前去奈何桥上等她罢了。 倒也没什么不好。 短整的指甲化为尖锐的长甲，他毫不犹豫地刺入妖心，带出一滴心头血。 他微微垂目，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的眸色，在这一刻，他若神佛般平静、祥和。 “以吾妖血护万妖，以吾妖灵守一方；令万妖不可犯，号百众不可侵。” “以吾神血之后，祭天地山川；甘以此咒为天道，愿渡己身济苍生。” 长甲垂落，赤红的心头血滴入焚天九珠。 九珠刹那犹如火遇滚油，骤忽爆裂，澄红色的光芒在一瞬熯天炽地，又在下一秒猛地回拢，将万丈光芒尽数射向陆云麒。 “不要——！”云龙疾驰，林见素穿过烈火熊熊的赤红妖力，毫发无伤。 她惊惧地看着陆云麒的身体被焚天九珠的光芒吞噬，四肢在盛光中逐渐融化、消散，化作尘埃粉粒。 多年前，她曾在藏书阁读到过有关献祭一说，当时她看过即忘。 如今却仿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一字一句，挖心呕血般的刻在她脑中。 以身献祭，如地狱业火烧身，痛入骨髓。消散于天地，可化为天地福泽，可化为人间诅咒；无可寻，无可留。 他的身躯被烧烬，只留下半张脸还未彻底燃烧殆尽。 云龙直上，如一缕赤海中的白烟。 林见素立于云龙头顶，拼命伸长手臂去够他，在他最后被燃尽之时，只触到了一手空茫。 漫天红雾褪去，玄空蔚蓝，一片万里晴空。 仿若天地在漫长的噩梦中醒来，迎来新的开始。 她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前方，忽然一枚玉佩缓缓落下，落入她怀中。 也不知陆云麒是用了什么办法，竟让这枚玉佩在焚天烈火中留存了下来。 林见素低头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自己刚入天机宫时佩戴的玉佩，上面还刻有一个“素”字。 她恍惚想起什么，在乾坤袖中翻找，须臾取出一块同样款式的白玉佩，上面刻的字却是“麒”字。 她看着，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妖神之血可护万妖，妖神之灵可守一方。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原来他早已做了抉择。 林见素心如刀绞，仿佛有什么在裂开，而她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只能任伤口越裂越深。 她喃喃唤着他的名字：“云麒……云麒……” 而他却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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