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唯雪山的林见素，尤在震惊中回不过来神。 她拉过陶雅神经质地絮叨：“陶雅，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陶雅面不变色，轻巧地把刚刚准备好的茶塞到她手中，“师尊您又说胡话了。” “不是……之前不还对妖族水火不容吗？怎么现在突然转变态度了？我以为陆云麒说的话，就算不引起全人族的声讨，也至少会引起一场不小的纷争。你知道的！我可是从三天前就准备各种符，没个一千也有五百了。我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 陶雅有点听不太下去了，想着赶紧扯回正题，微露不解问：“我以为，人族有意愿接纳妖族，师尊应是高兴的，为何师尊反而如此不安？” 林见素捏紧茶盏，却未饮茶，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盏口摩挲。 她怔怔望着手中茶盏，眸色沉沉，却并未多做解释，只念念有词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连数日，林见素都在等外面的动静。 外面越是风平浪静，她越觉得不安。 终于在接连失眠的几日后，她决定亲自去天机宫走一趟，探探口风。 她刚从殿内踏出，就见上官步婉在一片天际晨光中御剑而来。 自林见素成立朱砂道以来，上官步婉来探望过她几次，但她从未见过上官步婉来的方式如此狼狈。 只见她发髻微散，站在宽大的剑上东摇西晃，显然不习惯驾御脚下的剑，那把宽大的剑也是个嚣张的，陡转急速，全然不顾剑上人的死活。 上官步婉脸色煞白，却咬着牙不肯减速。 因为速度太快，势头太猛，落剑时差点脸朝地面摔下去。 林见素忙上前扶住她，无意间憋了一眼那柄剑，微妙的感到几分眼熟。 “你怎么来了？”林见素问。 “我、你、天机宫……一早就……知道，早就……打好……主意，他们……一早……商量！” 上官步婉语无伦次，边喘气边急促道。心中越是焦急如焚，口齿越不清晰。 林见素见她神色焦灼，知道事关重大，忙贴了张清心符给她，安抚道：“你先别急，先冷静一下。” 她闭了闭眼，缓了好大一口气，重新睁开眼时情绪已稳定许多，只是声音还在克制不住地颤抖，“我与白星在玉清殿后山相约，不想却撞见掌门和长老们，我见他们神色严肃，正在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我怕冒然出现会引长老们责罚，便给自己和白星贴了之前管你要的那个……那个什么……” “‘隐身符’。”林见素接上。 “对！就是那个。他们一时没发现我们，我们也不敢擅动，这一待竟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咽下一口口水，语态焦急：“他们说什么时机已到，正是妖族放松警惕之时！通知其他仙门，速速集合于漂羽山之下，一举扫荡妖族！” 林见素瞳仁猛地一缩，扶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冷眸微眯，直接问出重点：“他们如何得知的漂羽山？！” 上官步婉却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漂羽山是什么！可我听到他们说一举扫荡妖族时便觉得不对劲！” “后来呢？”林见素紧紧盯着她。 “后来玄尘掌门发现有异，察觉到有人在附近。白星将灵剑给我让我先走，他留下应对掌门质问。然后……然后我就来找你了。”上官步婉在极度慌乱之下有些恍惚，来时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恨不能将细节都一一告之，可真见到林见素才发现自己脑如浆糊，竟是只能说出个大概。 林见素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剑，上面刻有“良辰”二字。 她想起来了，良辰剑乃是穆白星的灵剑。灵剑认主，除非是与主人十分亲密的人，否则旁人根本驱动不了。 事发突然，林见素此时也顾不得上官步婉与穆白星是什么关系。她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脑子飞速运转。 天机宫掌门和长老们既然知道漂羽山所在，说明早就已经有了打算。 这就不难解释陆云麒提条件的时候，几大门派竟然都不公开反对。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各仙门在伐妖一事上连枝同气，恐怕私下已经互相通气，商量好了要等待时机。 难怪这些年来，各家执掌者都先后闭关！ 苦修静待，莫不就是为了今日而准备？ 陆云麒提出条件，如果人族不同意他的要求，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而他们需要做的便是假意敷衍，在他们毫发无损之时，能力鼎盛之期，打妖族一个猝不及防，一举歼灭整个妖族！ 枉她还曾以为人族光明磊落，至少会公开邀战！原来不过是时机未到！ 之前的伐妖皆是为了试探妖族实力，各门派连看家法宝都没拿出来！她真是糊涂！早就应该想到！ 气恼归气恼，林见素脑子还算清醒。 她对陆云麒的能力和凌乐的缜密没有丝毫质疑。 漂羽山只她一人去过，那么纰漏必定出在她身上！ 与她交往密切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有关漂羽山和妖神殿的半个字，那人到底是从何得知？ 林见素突然看向上官步婉，平静地问：“此等人族大计，你为何会向我报信？” 上官步婉没反应过来她的问题，怔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登时怒目切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故意告知你，好算计你不成！” 林见素没说话，目光微寒中是明显的怀疑。 上官步婉差点气得当场就要与她割袍断义，可情况紧急，她转念一想人族对妖族成见已深，也难怪林见素质疑她此番用意。 勉强压了压胸腔内的腾腾燃起的怒火，她冷着眉眼，没好气道：“林见素，我告诉你！我对妖族无心相帮，但陆云麒他……他救过我两次，我上官步婉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我告诉你这个消息，权当是我还他一个人情。从此你的事也好，他的事也好，我概不理会！” 林见素看出她是真气着了，便说明她所言非虚。 赶忙抓住她欲拂袖而去的手，这才好声道：“我知你为人，只是兹事体大，我不敢大意，这才有意试探你一下。你别生气，改日我亲自负荆请罪，好好向你赔礼道歉。” 上官步婉素来吃软不吃硬，虽面上怒意未消，心里面却感到好受些许。 她斜睨林见素，最终还是一跺脚转过来面对她，问：“你如何打算？” 林见素微微沉吟，足足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沉眉道：“我要去趟漂羽山。” “你现在去漂羽山？”上官步婉咬咬牙，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林见素点点头，并不阻止她同行，只嘱咐：“你身份特殊，别往这浑水里淌，到时你躲一边即可。” 上官步婉还未来得及接话，便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陶雅隔了开来。 陶雅一把攥住林见素的袖子，难得露出急色，“师尊！您不能去！万一他们是故意泄露消息，要引你去做饵呢？！” 上官步婉刚卸下的脾气又开始往脑门冲。 “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呢！！我会那么傻被利用了还不知道！” 林见素安抚地拍拍上官步婉，眼神示意她先在外面等一下。 大事面前，上官步婉也没打算跟个小孩较真，狠狠瞪了陶雅一眼，这才甩开袖子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林见素弯下膝盖，单膝跪在地上。 陶雅已经长高了不少，她这样一矮，反倒需要仰头看陶雅。 “乖陶雅，师尊知道你最好了。”她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温声安慰：“你现在还小，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你愿意为之冒险，为之付出，哪怕是付出生命。这样，才算不枉来这世上活一遭。” 陶雅咬着嘴唇，拼命忍着不让眼眶里蓄满的泪水落下。 她不说话，只是死死攥着林见素袖子不肯松手。 林见素叹息一声，轻轻拉过她的手，故意扯开一个笑容，语气也轻快起来：“傻姑娘，你也太小看你师尊了。你师尊是何人？整个修真界符修中的扛把子，哪里会那么容易出事。你乖乖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陶雅不想松手，可大概是被她这副从容的模样骗到了，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真乖。”林见素笑着抱住陶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个比往常都紧的拥抱。 上官步婉见她终于走出来，忙上前：“良辰剑宽大，承载我们两个应该不是问题，你站在前面指路，我在你后边。” 林见素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只道：“我们不御剑。” “不御剑？” “那玩意太慢。” 上官步婉目光怪异地看她，蹙眉提醒：“这可是良辰剑，你难道刚才没看到我过来时候的样子吗？”见林见素不为所动，她只得催促：“行，那你说怎么过去快？直接飞过去？还是——” 趁她分神，林见素出手如闪电，眨眼给她贴上一张“定身符”，紧跟着在她惊愕失色之际，一连又贴上几张黄符。 上官步婉双目几乎要喷出烈火，口中发出一连串“嗯嗯咿咿”的不明声音，这才意识到林见素竟是连“禁言符”都用上了。 林见素这符看着轻飘飘的一撕就能掉，但她如今修为高，这符一旦被她贴上，不是个修为更高的根本别想摘下来。 上官步婉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只能心里干着急。 林见素迎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只简短道：“不要乱动，我给你用了‘隐气符’和‘隔音符’，其他人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也就没法追踪你的位置。相信我，这样对你最好。” 上官步婉一怔，脑子转了几圈，稍微明白过来一点。 虽然掌门他们知道了漂羽山，但是不是真的知道漂羽山所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林见素一是防止她被人利用，身后跟着尾巴而不自知，反倒泄露了漂羽山位置；二是如果事后掌门问责，她尽可以说是林见素绑了要挟而非自愿透露。 可以说是连后路都为她想到了。 想明白这两点，上官步婉不再抗拒，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林见素拔下发间点睛笔，纤长坚硬的笔杆竟如蝶般在她指尖灵活转动。 手腕翻转间，空中一道金字“召龙符”已然一气呵成，她以小指夹住点睛笔，其余手指快速握诀。 “以吾之气合彼之气，以吾之神合彼之神，气神无形，形于符，符召天龙，吾令彼感，点睛现神，急急如律令！” 旋即她小指一抬，点睛笔转回掌中，笔尖干脆利落地落在符上龙眼之处，一声喝令——“现！” 金字灿如神光，符令达天，高空之上云烟翻搅涌动如潮，碧空之下长须双角龙形乍现。狂风霹雳，兀然现出一条以白云勾勒出身形的庞大云龙，无形似有形。 云龙周身云雾缠绕，虚幻如梦，又真实的肉眼可见。 上官步婉睖睁而视，忍不住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嗯嗯”声音。 林见素用上灵力一把将她连人带剑地捞起，翻身骑上云龙。 上官步婉僵硬着身子，只觉得仿佛坐在一团云朵之上，从上往下看，更是能透过它云烟般的身体鸟瞰数万米之下的光景。 云龙陡然腾空，直冲云霄，一声龙吟震彻九天。 尚在梦中的朱砂道弟子忽闻如此大的动静，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便从屋里相继走出，仰头张望。 漫□□曦山影叠，白龙飞烟天心过。 有弟子跑出来对陶雅喊：“师姐！师尊这是要去哪儿？！” 陶雅站在殿前远远望着，心愁千丈长。 末了只轻轻回答了一句，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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