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玄尘所言，雷劫平息后，各派掌教宗主互相传了传音术，决议明日再战。 第二日一早，妄山上站着几排妖族，倒比人族抵达的还早。 林见素担心他的伤势，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为了以防吕青道又出什么馊主意，林见素上山前就表明，昨日是自己受下那一道比人都粗的雷劫，现下重伤在身，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在场知道真相的玄尘和德慈等人，都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她。 不过到底是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本来推她一人对付独禺已是不妥，如今得知她重伤，哪怕是为了表面的伪善，众人也不好再推林见素去独挡独禺。 没成想，风水轮流转，最后去拖住独禺的活竟阴差阳错落到了华钰的头上。 林见素拼命忍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看如吞苍蝇的华钰。 昨日妖族没打畅快，今日各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拼命。 林见素有了重伤这个借口，心安理得的找了处比较隐蔽的角落坐下观战。时不时会偷偷帮帮沐辰、穆白星他们几个。 徐子华善机巧，无需近身，是以躲在林见素身侧，远远用灵力控制他那些披着铁甲的木头人挥舞战斧。 独禺以妖力化万形，华钰是天机宫灵修大弟子，可召雷唤火，居然还短暂的拖住了独禺。只是他咬紧牙关，惨白着一张脸，明显能看出他的吃力。 几个回合下来，华钰果然不敌，被显出原身的独禺追着打。一身衣服破烂，脸上和身上均被抓出血淋淋的长口子。 下面的灵修们聚在一起，以灵力远程攻击。 他们身后则是乐修辅助。 昭华亮出他的琴，与其他乐修弟子一同合奏，款款清曲流荡山间，音符相连，形成一张巨大的保护罩，将灵修们罩在其中。 剑修、刀修这些伤害高的则分散进入战场。 从来万籁静寂的妄山，在今日风明日朗的日子里，被五颜六色的血色覆盖，被痛呼和杀意的吼叫声笼罩。 有妖族咬住了人，如野兽进食般把头埋在他身上啃食，肚肠外露，血肉横飞。 有人族骑在一个昏死在地上的妖身上，用手上的利剑一次又一次地捅进它的脸和躯体。 疯狂、混乱、血腥的画面。 林见素冷眼旁观，竟是出奇的淡然和冷静。 她看过有关战争的纪录片，也看过那些幸存者的采访。 不要说异族，就是同族之间也可以残忍到令人发指。 这就是“战争”的真实面貌，无论一开始出于何等高贵的理由，最终也只会变成最低级的泄愤和失去理智的杀戮。 她想，这样的画面恐怕之前几次她未参与的伐妖大会都发生过。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似乎都已经对这样的争斗感到麻木。 她眼中的眸色微沉，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肉。 一声高昂尖锐的鸣声倏然划破高空—— 林见素抬头，在层云中看到了一个称得上妖艳的身姿。 陆云麒身骑妖鸟，黑衣赤纹，三千丝发如银河倾泻，飘荡风中。波俏俊逸的面容无波无澜，一身火红色的妖力包覆周身，似天上火云烧日。 毕方鸟徐徐盘旋在妖族上空，陆云麒站起，挺拔修长的身子立于毕方的背上，没有下来。 他垂眸看了眼妄山上混杂的尸体残骸，眼底闪过一丝悲伤。 华钰被独禺打了下去，独禺悄无声息地飞至陆云麒附近，警惕地看着人族。 陆云麒沉默着一一扫过人群，最后目光落在了玄尘掌门的身上。 大部分人族见识过这位妖主的能力，见他亲自前来，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一直未发话，妖族不敢妄动，停了攻击安静立着等待他们的妖神下达指令。 静寂无声。 陆云麒忽然吸了口气，仿佛他要说之事是什么重大的事。 “本座今日前来，是有一个对两方都好的提议。” 人族闻言也放下法器，狐疑地仰头看他。柳掌教上前一步，眯着眼睛问：“莫非妖主想要和谈？” 众目睽睽下，陆云麒微垂双眸，一字一句道：“妖神殿陆云麒，求娶天机宫见素仙子。” 嗯。 嗯？ 嗯？？？ 众人猛地回过味来，哗然一片！纷纷看向那个被点名求娶的女子。 林见素这个当事人惊在当场。 一旁的徐子华同样惊得掉了下巴，结结巴巴道：“是、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林见素蹙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对，陆云麒这个闷骚不可能会干当众求婚这么中二的事儿。 她仔细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秀眉一挑，没有半分犹豫地抛出两个字：“不嫁。” “为何？” 他居然还要当众问原因？ 林见素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无比流利地接道：“因为婚姻是事业上的绊脚石，是耽误我走上人生巅峰的拦路虎。” 众人的脸忍不住抽了抽。 这是什么闻所未闻的拒婚理由？！ 陆云麒却好似知道她会给出一个不正经的答案，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 沐辰的剑眉就从来没皱过这般紧过，站在他身旁的穆白星不禁看他一眼，担忧道：“沐辰啊，你这眉毛再皱下去，别说苍蝇了，就是一粒沙夹进去都出不来。” 人群中的史温瞪向陆云麒，道：“此时正值两族交战之际，你冒然求娶是何居心！” 陆云麒浅浅扫过他，淡淡道：“自然是为与人族联姻。” 众人一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有些脑筋活泛的恨不得狠拍自己脑门。 对呀！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法子！ 有的人想：是啊，自古敌国联姻为的就是和平共处。妖族与人族未尝不可效仿！ 有的人想的却是：之所以现在还要装装样子，与妖族看似光明正大的约战，无非是因为他们还不清楚妖族的真正实力和万全之策。冒然剿杀只会打草惊蛇，万一逼得他们太狠，保不齐要拼个玉石俱焚。 但如今妖主却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人族与妖族永结什么秦晋之好实在荒谬，但他们可利用林见素以联姻为介深入敌营，探得整个妖族藏身的具体位置，彼时再想个万全之策将它们一网打尽！ 双宗门史宗主最先想通这点，立刻眼睛一亮：“妖主此言当真？” 脑子快的迅速跟上思路，有人摸着银白胡须，推波助澜：“倒也不是不可为。” 柳掌教跟着点头附和，竟像是刚刚两族之间的搏斗从未发生过，居然当真讨论起联姻来了。 人族中也有脑子慢和性情纯良的不明所以，妖族的人更是各个瞪着妖瞳，懵懵懂懂如坠五里雾中。 这是什么神奇的展开？？？ 独禺皱着长眉看向妖神，不明白妖神这是打的阳谋还是阴谋。 沐辰见几大派的掌门宗主居然真有联姻之意，不由看向清风长老和玄尘掌门，声音甚至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师尊……掌门……” 玄尘和清风对视一眼，却是没有当众驳了这个看似荒唐的提议。 于是沐辰转头去看德慈长老，德慈长老本来就不喜陆云麒的半妖血统，加之生平最恨蔑伦悖理之言行，定然不会同意人族与妖族联姻！ 德慈长老阴沉着一张脸，眼中满是不喜地看着陆云麒，却罕见的没有出声。 德慈长老固然不喜陆云麒。 或许他心胸狭隘、性情偏激，却终归没有黑心肝到底。 曾经陆云麒在他灵修系受尽冷眼，可这些在他看来不过小惩小戒，算不得大事。德慈长老从没想过真的害他，且他也不是个傻子，看得出陆云麒无意与人族为敌。 陆云麒离开天机宫的这些年，一统天下妖，要说无论是能力还是权势，都足以与人族一战，为修真界的权柄争上一争。 可他没有，他只是带着妖族安静地躲在世界的一偶，低调又无害的生存着。 他没给人族找麻烦，倒是人族时时不肯罢休，誓要将伐妖贯彻到底。 昨日灭紫天雷凝聚一注，就是让德慈护法他自己都是心中不愿的。可陆云麒那小子，居然以一人之力为林见素挡下一十八道凝聚而成的灭紫天雷，可见其真心…… 德慈也算是看着他们两个人长大，要说心中毫无动容却是假话。 他甚至忍不住想，一个不要命的傻子，和一个不听话的疯子，倒是天生一对。 沐辰眉头紧锁，手握成拳头，因过分用力而关节泛白。他背后背着的尘心剑尚未出鞘，感知到主人此时燥郁的心境，也跟着在剑鞘里不安地抖动。 忽然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若两族能结秦晋之好，息战交好，于天下苍生实乃好事一件。只是我等堂堂仙门正道，怎能用一女子换两族和平。” 林见素翻了个大白眼。 又来？！ 现在知道牺牲女子不光彩，那昨天让我一个人对付独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记得我是一个女子？ 她凉凉看向发声的吕青道。别人不知道，作为被他坑过一次的林见素可太知道了。 这人听着是在为她着想，实则在给她拉好大一波仇恨值！ 她不嫁，就是弃苍生不顾。 嫁了吧，八成没什么好事等着她。不是两边不是人，就是两头不讨好。 上次被他坑的差点丢了半条命，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 林见素好不容易被上天给了第二次活命的机会，差点又被他算计的断送了，这次哪里会忍气吞声，当即毫不客气道：“吕青道，少把什么两族和平、天下苍生这些大担子甩在我头上！真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是我拒绝你求婚，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屡屡给我穿小鞋吗！” 吕青道脸色一暗，没想到她竟然当众抖落出他被拒婚之事。 梁子已经结下，也不怕多一桩，林见素干脆破罐子破摔：“还有，你少打上官步婉的主意！人家堂堂郡主岂是你能高攀，况且她与我情同姐妹，对你什么德性一清二楚，你最好离她远远的，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尝尝我新研究出来的‘鬼上身符’。” 与上官步婉“情同姐妹”有夸大的成分，但却能有效地阻止吕青道这小人再接近她。 上官步婉站在一边听着，分外感动。 心道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替她着想，一双美目略湿润地看着林见素，大有“你真是我的好姐妹”之意。 林见素骂完了吕青道，只觉胸腔一口恶气终于吐出。 浑身通畅，脑袋轻松，干脆叉了腰后背一挺，连带对其他人的不满也一并不吐不快。 “诸位掌门掌教宗主道长，算我求求你们了，为人真诚一点！不要开口闭口都是为了人族为了苍生！你们少做点争权夺利的事，天下苍生屁事没有！” “谁要是想为两族和平做贡献，成为两国之间友好的桥梁，大可自请去侍奉妖主。我刚刚分明说过了我不嫁，你们要打赶紧打，不打就赶紧撤！别磨磨叽叽往我身上扯。” 一大段话，她说的连口气都不喘。 话里话外真是把人族都骂了个遍，人族众人脸黑如炭，天机宫的人都知道几分她的脾性，没眼看地捂住眼睛。 连妖族都十分震撼地口呆目瞪。 人族竟还有……这样的人啊…… 陆云麒应该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毕竟她惊涛骇浪般的言论，年少相处时没少听过。 他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浅笑着与她玩笑道：“若本座打赢了你，你肯嫁吗？” 林见素眼珠一转，“不嫁。” “如何肯嫁？” “如何都不肯嫁。” 全场静默，两人身在其中，默契地对视一笑，好似回到少年时互相玩笑，耍嘴皮子的时候。 独禺几乎用惊悚的眼神去看陆云麒。 这么多年护侍在陆云麒身份，别说玩笑，就是笑都不曾见他笑过。 独禺一直以为不苟言笑，冷漠寡言才是陆云麒的性子，现如今见他同一个人族女子甚是熟稔，竟有些不习惯。 陆云麒若有所思，慢慢敛了笑，忽而变得冷厉，“不想嫁，那便抓回去当压寨夫人。” 话音一落，当真骑着毕方鸟俯冲下来抓她。 林见素差点当场爆笑，赶紧拼命压住嘴角。 这么多年了，陆云麒威胁人的本事还原地踏步呢。 当年他们一起下山做委托任务的时候，因陆云麒长得太过出众，总有些单纯的小姑娘凑过来往他身上甩帕子。陆云麒不喜生人靠近，更厌旁人碰触，又不会幻形术这种非常高阶的灵术，于是每次都是一副深冬冰潭似的脸去瞪人家小姑娘。 生生弄哭过好几个可爱的妹子。 林见素就教他，下次再碰上，直接扯着嗓子喊“再往我身上扑，我就抓你回去做我的第二十一任压寨夫人”，保准来一个跑一个。 那时的他死活不肯，最后蒙了半遮面的黑布才罢。 她当时还嘲笑他此地无银三百两，不仅更引人注目，还容易召来官府的人。 往事如昨日，现在想起，所有的细节依然清晰。 只是，未想到她亲自教的，最后竟然是用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毕方速猛，眨眼的工夫不到已利爪大张，“唰”的一下利落地抓起林见素。大概是感知到主人心系此人，锋锐的指甲没有伤到她分毫。 “见素——” “林道长！！” 也不知道几人同时唤她。 人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修者飞至空中，刹那十几道光束和灵剑直奔毕方鸟。 毕方鸟仰头高鸣，一大团幽绿色的磷火自它口中掉出，人族慌张躲避，空中的修士无人支援，反还要分神护住自家年轻弟子。 陆云麒一道赤红的妖力打出去，直接留下一个大阵阻挡人族追击，驾着毕方鸟头也不回地飞走。 独禺抓过一只黑鹏金翅鸟，一跃而上，紧跟陆云麒。 其他妖族能飞的也赶忙跟上，不能飞的拥拥挤挤地爬上剩下的几只黑鹏金翅鸟。 不过瞬息，妖族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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