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法（1 / 1）

凌乐说，他不是人族。

话落，一片哗然，众人皆惊。

唯有玄尘掌门只怔愣片刻，很快恢复平静。

凌乐转头看向玄尘，见他并未太过惊讶，不禁面露冷嘲：“看样子师兄并不如何惊讶，应是早已对我心存芥蒂。这么多年还要与我演绎兄友弟恭的戏码，倒是难为你了。”

玄尘未接话，只是不语地看着凌乐，神色复杂。

凌乐不急不慢地扫视一圈对他怒目而视的众仙门，“想必你们心中都很好奇。放心，待我办好正事，自会让你们死得明白。”他一转手腕，手中九尾百迭草径自飞向躺在地上的陆云麒。

一道白光乍现，眨眼间灵草不留一丝痕迹地融进了陆云麒的身体。

德慈长老怒吼：“凌乐！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急嘛，反正九尾百迭草重建他的根本还需要些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这事还要从好多年前说起。” 凌乐悠闲地抬手变出一把椅子，姿态优雅地坐下。

“百年前人族与妖族比现在相处的融洽，那时的众仙门还有不少妖族弟子，天机宫也不例外。只是待我入门时，天机宫之前的妖族的弟子全都不知所踪，有的在做任务时不幸身亡，有的下山历练后再无音讯，还有的则违背门规被赶下了山。”

“师尊只有我和玄尘两名亲传弟子，对我亦是慈爱有加，一开始我并未多想，直到有一天师尊命我去玉清殿，说是有一套剑诀要传给我。”

凌乐停了停，盯着玄尘微变的脸色继续道：“我满心欢喜地去了，没想到等着我的却是师尊亲手捏碎我的妖丹。”

玄尘掌门脸色发白，其余天机宫长老俱是面露惊异，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晓。

“我失去妖丹后根本大创，几乎是废人一个。师尊以各种灵药和法器为我重建灵根，甚至……”凌乐顿住，眉眼间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喘了口气才道：“甚至将我洗髓换骨。”

在场的人闻之俱是心绪大为震动。

洗髓换骨，光听字面上的意思就可怖至极，可想而知所受之人要受何等苦楚。

哪怕有所耳闻此法可将根基不佳者重建成天赋异禀的修者，正经门派也断不会用此法。

先不说就没听说过此法成功过，就算成功了，恐怕也需大量的试验和人命才能真正铸成此事。

天机宫长老们脸色各异，细想之下多少猜出了天机宫前掌门的用意。

凌乐见他们各个神情如吞了苍蝇，复而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猜的不错！天机宫的前掌门，我的师尊，最是痛恨妖族。他坚信妖无伦常，必成祸害，可又舍不得妖族天生的强健和能力，于是就在天机宫的妖族弟子身上尝试既可以保存妖族天赋，又能豁通人性的办法。

他缓缓站起身，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斜看向玄尘，“可能在你眼里师尊心怀大义，为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人族的兴旺而苦心竭虑。”

“不过在我眼里，师尊是个想要把除了能力以外所有有关妖的存在都抹去，将他亲手教导长大的弟子变成一个供他驱使的人形傀儡，一个可怕到面目全非的伪君子罢了。”

玄尘苍白着脸，颇有些撼动模样，看向凌乐的眼神透着说不明白的哀悯。

凌乐的故事讲到这里几乎是讲完了。

除了旋转的锁阵塔荡起的灵力波动，偌大的玉清殿前是一片沉寂。

杀妖取丹是一回事，拿妖试验却是另一回事；前者尚可说是替天行道，后者就有些邪门歪道。

听完故事，细想其中利害，其他门派反倒暗自松了口气。

凌乐的碎丹之痛，洗髓换骨之恨，说白了都是天机宫里面的龌龊，总归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沈步快也如是想，张口便道：“凌乐长老，你这说来说去都是你与天机宫之间的恩怨，与我等何干？”

凌乐微微一笑，“沈掌门，你刀啸派功法嗜血暴戾，你为了让你门下弟子功法速成每年要杀害多少躲在深山里的妖族？”

他转头对另一边的柳掌教道：“还有苍风派的柳掌教，杀妖取丹、炼化升阶，十多年前你就开始默许了吧？成日宁控制不住心智当众妖化，是短期内吃了太多妖丹，一时没来得及消化，又着急害人才会神思大乱走火入魔成了半妖半魔的怪物。”

“还有百里谷、赤罗峰、九域玄门，昔日你们门下皆有叛徒，一人偷走灵器，一人残害同门，一人修习禁术。”

“他们三人当时均被下了诛杀令，可日后他们三人躲入深山，以残害虐杀无辜妖灵为乐，所过之处颇具‘盛名’。他们多年猖狂在外，不日前却被我派一个刚入门多久的弟子所杀。”

“在下实在好奇，都说太冥三修穷凶极恶，可连一个小弟子都能杀得了他们，以修真界各位的能耐，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未能将他们就地正法？”

凌乐抬手阻断欲张口辩解的几人，“我来替你们回答。”

“因为在你们人族心里，我们妖族等同猪狗，其命不值一提！”他眼神凌厉如刃，言辞犀利似剑：“其血肉，天生就该如鸡鸭鱼肉般供奉给你们人族！”

“助你们人族对抗魔族的恩情随手可抛！对他族的排挤和迫害却是无师自通！这便是你们人族的嘴脸！”

“师弟！”一直未说话的玄尘掌门突然厉喝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师尊他……他……”

“师尊那套大仁大义的话骗骗你自己便算了，休要拿它来糊弄我！”凌乐眼神寒若冰霜，冷冰冰地质问：“你敢说你对陆云麒没有存了跟师尊一样的心思？”

林见素猛地抬眸去看玄尘掌门。

“你见陆云麒妖力充沛，甚至远胜当年的我，便打算如法炮制。我游迹四海九州，找到一种名为‘显形引’的花，哪怕千年修为的妖都无法抵御。‘显形引’让他当众显真身，正好给了你由头可以光明正大地号五雷令毁了他的妖骨和妖元，再挖出妖丹，他便彻底脱离了‘妖’这个身份。”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料定你不会让陆云麒轻易死去，定然会像当年师尊对我那般，给他提前服下天机宫的灵药护住他的心脉，为他留下一线生机。”

“我便是利用这一线生机，让他在五雷令之下修为和妖骨全废，在妖丹尚在之时再以九尾百迭草助他重铸根基。”

“我倒是应该谢谢你那么轻易就给了我锁阵塔，”凌乐笑的猖狂，眼中却有几分自嘲，“大概是你觉得我一个撑死了也只能到化神初境的废人翻不出什么花样。”

“只是你未曾想到，我筹谋多年，早已在各派埋下我妖族暗桩。”

“表面上我是玩修，实际上我不过是修炼所有可以帮我达成目的的功法罢了。你以灵术打下封妖印，我也能以其他方术封住它们的妖气。”

“锁阵塔仅我一人之力确实无法控制住你们，但另有妖族相助，想困住你们，易如反掌。”他说着轻声笑了起来。

玄尘早已听不下去，他惶急地辩道：“我从未想过要改造陆云麒，出生如何并非他能左右，我只是想留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亦从未如此想过你！从始至终，你在我眼中都是我的师弟，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就连师尊也……也是为了你好才会痛下狠心。”

“为我好？”凌乐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当初不惜以一半修为给陆云麒种下师尊独门的四象莲花印，让他既不是人也做不了妖难道也是为他好？”

玄尘反驳：“只有如此他才能有条活路！可你现在是在拿他的命去赌！若是你的方法不成，他的命也好，身体也罢，再无任何余地！”

“那便是命运不公！非要绝我妖类！！”凌乐忽而提高声音，激动道：“此事若是成了，自此他将彻底摆脱封妖印的束缚！而他的身体，他的妖力，他的一切！也会在五雷之下受到炼淬，在重建后变得更为强悍！”

“若是不成，那是天要灭我妖族，我无话可说！哪怕只有一成把握我也愿搏一把！大不了一死，也好过看我妖族活在水深火热中，生不得安宁，死不得全尸！”

维持着锁阵塔的二十多名妖族听到凌乐的话，无不神态激昂，有的甚至眼含泪花。

他们大多在人族忍辱负重多年，如今总算等到了这一刻。

纵使结果难料，也心中无悔！

像是为了验证天无绝意，笼罩在陆云麒心口处的白光逐渐微弱，最后消散。

与此同时陆云麒周身冒出猛烈的大片红光，正如那日在虚空森林他面对饕餮时，妖气滔天，力似云海。

他陡然睁开眼睛，满目猩红之色 。

众人被他身上释放的强光刺的双目紧闭。

凌乐却连眼都未眨一下，他眼中大放异彩，神情近乎疯狂地盯住陆云麒的方向，连声音都兴奋到有些许颤抖：“成了！居然真的成了！！”

狂风卷起所有人的发尾和衣摆，利风如刀，划在皮肤上生疼。

林见素奋力睁开眼睛，却只能勉强在涡旋的红色卷风中看到了一个瘦高的黑色人影。

凌乐双目充满血丝，不住上扬的嘴角让他原本美艳的容貌变得诡异的狰狞。

“去，将那些曾经侮辱你的人、伤害你的人通通杀掉。”

冰冷的话语从凌乐殷红的唇中吐露，如冰锥穿过赤海，刺耳般地被人听在耳里。

“他疯了！他疯了！”

“你们天机宫当真不知？！还是这就是你们的一场阴谋！想要将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一举歼灭，好让你们天机宫从此一家独大？！”

“玄尘！你必须给个说法！”

众人嘈杂一片，林见素听的想笑。

都到这个境地了，居然还有人想要讨个说法。

人族杀妖，二话不说。

当初也没见有人给妖个说法，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

林见素在心中冷冰冰地想，不欲理会他们纷争，只抬眸去看陆云麒所在的方位。

陆云麒似是听到了凌乐的命令，忽然动了起来。

他自红色卷风和强光中慢慢走出，有一瞬间，林见素有刹那的恍惚。

仿佛这一刻的画面，与她在太冥三修给她下“万丈深渊”时所看到的场面重叠。

妖力如浪，被无限妖力环拥的美貌男子自赤海而来。

他满眼血红，就如同……从火海走来索命的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