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龄看到韩沉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房中的床上。 人还昏迷着,但已经换了干净的白色中衣。肩膀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韩彬正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喂一勺漏一勺。 跟在萧懿龄身后的文杏看不过去,上前几步,将韩彬推开,接过药碗:“就你这么个喂法,药全都喂了枕头了。你扶着他,我来喂。” 韩彬听话地挪到了韩沉身后,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微微张嘴。 就着这个姿势,又开始自觉地讲起今晚发生的事。 “……属下本以为那些人会直接杀过来,毕竟当时我们只有两个人,而对方有一整支小队。但他们不知是何原因,并无意交手。属下见阿沉伤得太重,便没有追击,带着他先回来了。” 萧懿龄点头:“嗯,你做得很好。我猜,韩沉应该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引来杀手……先让他好好歇着吧,养好伤再来回话。” 说着话的功夫,文杏已经将一整碗药都喂了进去。 韩彬见状,又轻轻将他放下躺着。 刚才府医检查过,他才知道,韩沉不止肩膀上那一处伤,只是其他伤都没有那么严重。再加上淋雨受凉,高热不止,府医和老八都说,今夜只怕凶险得很,得守在旁边才行。 萧懿龄看着韩沉惨白的脸色,也不禁担心皱眉。 她吩咐文杏道:“他们几个大男人,恐怕照顾不好,你也留下帮忙吧。若是病情加重,你就拿我的帖子,去找杜太医。” “是。”文杏得令,二话不说便忙碌起来。见这房中水盆是空的,茶也是凉的,便去外面,准备叫两个小丫鬟过来打水。 韩彬见文杏走出门,才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令牌,赫然是当初皇帝赐给萧懿龄的那块,“摇光令”。 “还要多亏殿下思虑周全,让属下带上了这令牌。否则阿沉今夜还不知要在何处。”他说着,将令牌还给了公主。 萧懿龄接过玉牌,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你们无事便好。” 又道:“照顾好韩沉,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说罢,便回了环涛馆。 · 与会平镇相隔不到百里的咸京城,今夜却是月朗星稀,未见滴雨。 萧懿龄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回了环涛馆。 会平镇证人的反水,早在她意料之中。 萧容照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将李镜拉入凶杀案中,就是为了调虎离山,让萧懿龄将会平镇的人手撤走,从而威逼也罢、利诱也罢,让所有证人改口。 萧懿龄猜测,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把人都杀了,也是因为萧懿龄找的证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临川有公主身份和赵家权势做依靠,想要在距京城不远的镇子上,杀掉十几个人而不留痕迹,只怕也是十分困难的。 也正是因为萧容照没有对那些证人下毒手,萧懿龄才会下令,命韩彬在确认证人安全后,立刻率人退出会平镇。 她们二人都知道,一次反水尚能接受,所谓贪生怕死也不过人之常情。但若有人反复改口,那么此人定不可留。 萧懿龄不会采用这样的证言,萧容照也会因为此人的不确定性,而痛下毒手,杀鸡儆猴。 这便是萧懿龄嘱咐韩彬,切不可再接触人证的原因。 她知道,萧容照一定还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想做的事,总是要做到的。 不巧的是,萧懿龄也是这样的人。 既然萧容照不惜折损两条、甚至更多人命,也要保下李钧,那她就一定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 上午,刚用过早膳,咸京城便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春雨润泽万物,环涛馆门前的竹子长得飞快,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林中的石板路上也长出不少苔藓,扇设局的人正带着花匠,将苔藓除走,以免让人滑倒。 早膳时文杏遣人来回,说韩沉已经醒了,精神还算可以,只是府医建议,暂时不要下床走动,还是静养为好。 可韩沉是个闲不住的,加之他离京近两个月,堆积了不少事务要处理。现在发热刚退了下去,他就要起来处理公务。 “哥,你就让我自己来吧……不对不对,两个黑点才是代表咸京城,一片叶子代表那是青州的消息……你看,这里有一朵梅花,代表是要送到宫里……诶哟,有这个时间我都写好三份了。” 萧懿龄刚一踏进门,便听到韩沉少年般清亮的声音,此时却带着些疲惫。只是不知这疲惫,有几分是因为伤病,有几分是因为韩彬。 “韩沉,恢复得不错嘛?”萧懿龄绕过屏风,出声打趣道。 韩沉这才看到,萧懿龄已经到了面前。 他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却起得太猛,扯到了伤口。 韩彬则淡定地向萧懿龄行礼后,顺手扶住了旁边痛得龇牙咧嘴的弟弟。 韩沉扯着韩彬的袖子,向他猛使眼色:“你怎么不提醒我殿下来了?” 韩彬面无表情道:“你太吵了。” 随即,将韩沉按回了床上:“你伤口又裂开了。好好躺着,我去叫府医。” 说完,又给萧懿龄搬了个屋里最好的椅子,放到床边两步远的地方,这才离去。 萧懿龄坐在了椅子上,看了看韩沉肩膀上的纱布道:“不碍事吧?” “没什么,他大概是猜到,我该向您回报此行始末,这才……”他垂眸,顿了顿,才继续道,“那就从,我抵达邓州,开始说起吧。” · 邓州隶属于山南东道,位于咸京南方。州内大多是山高林密的险峻地势,山坳之间则散星般分布着村庄,村人以狩猎、采药为生。 韩沉当时,是跟着一支收药的商队进入邓州。 商队领头的是一位杨姓商人,名至,周围人都叫他杨大郎。 他虽自称商人,但依韩沉的观察,这位杨大郎脚步轻盈而稳健,气息绵长,更像是个习武之人。他十分热情和健谈,见韩沉独自一人上路,便邀他同行。 韩沉此行既是为打探观音骨而来,若能与药商同行,自然是极佳的掩护。他假作犹豫了一番,便欣然同意了杨大郎的邀请。 同行数日,韩沉已经大体摸清了这支商队的情况。 这些人多为夏州口音,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推测出,他们从夏州出发,由银州入河东、经河南,绕了一圈,才走到了山南东道,在入邓州城的官道上遇上了韩沉。 熟悉了之后,韩沉便试着开始打听:“杨大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什么‘观音’的药材?” 杨至坐在火堆边的石头上,手里举着只鸡腿,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听过。老黄,你听过吗?” 杨至转头看向身边的老黄。 老黄是个长脸瘦高,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沉默寡言,却很细心周到,是杨至最好的朋友。 他也是个郎中。 既然是药商,杨至和其他人自然也会辨认药材。但作为队伍中医术最好,也是于药材一道见识最广的人,老黄几次跟队收药,都帮了不小的忙。 毕竟,常有奸商以次充好、以假为真。 “就好比上次,我们在潭县收茯苓,看货的时候见到的都是上好的茯苓,可交了货款后收到的,却是一车芋头块!要不是老黄提醒,咱们这帮人下半年就只能啃芋头了。”杨至说起此事,大笑道。 而此时,一向淡然的老黄,听到韩沉的问题,却紧皱起了眉头:“白兄弟,你怎么会知道这种药材?” 韩沉此番出行,化名白楚,自称是一名游侠。他遇到杨至商队的时候,刚顺手解决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匪徒,是以杨至等人,都对他的游侠身份深信不疑。 韩沉心里打起了鼓,面上却不显,仍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少年的样子。 他说道:“是在家的时候,听邻居家阿婆说的。那个阿婆曾在宫里当过差,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当时听说你们是郎中,便想起了这个,什么观音。看样子,黄大哥你也知道?” 老黄点了点头,却不愿多说什么的样子,只道:“那东西十分罕见,估计你也碰不到。” 被韩沉缠问得实在烦了,他才说:“观音骨只产于邓州西南的聚阳峰上,但那片山头,如今都是万氏的地界。他们对那里看得紧,其他人,尤其是外地人,不等靠近聚阳峰便会被拦下来。我知道你功夫好,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就别想了。” 老黄说的万氏,韩沉也有了解。 那是一个盘踞邓州多年的世家。早年也不过是个落魄的小世家,只是二十年前投靠依附于赵氏之后,才逐渐壮大起来。 可没有想到,如今这万家,在赵氏的扶持下,竟如此嚣张。 · 进入邓州城后,韩沉便于杨至的商队分开,去找到了自己在邓州的线人。 那线人是邓州府衙的一个书吏,虽不起眼,却每日都要经手无数各类文书,最适合帮他打探消息。 “恐怕不容易。”书吏在听到韩沉的计划后,沉声道。 韩沉此行的唯一目的便是查探观音骨一事。 他给自己列出了计划。第一,是否真有“观音骨”此物?第二,尽力拿到实物。第三,药效究竟为何? 从老黄和书吏讳莫如深的态度,便已经侧面证实了,观音骨的确存在,而且同万氏关系密切。 而下一步他要做的,便是拿到传说中的观音骨。 到时候,无论是继续打探也好,还是将东西拿回咸京,请人研究也好,总能搞懂这种神秘的药材,到底是何用处。 “那观音骨的事情,我也是偶尔听到,万氏家主同他家幕僚密谈说起的。你想要观音骨,我的建议是,去聚阳峰采,不如直接去万府偷。只是,这两条路,哪条都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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