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歆芮低头,跟着他走出片场,没有引起注意。 也许引起了的,但是她一心忙着遮太阳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分寸的雀跃,在太阳阴影划出的安全地带穿梭。 他插着手走在前面,走姿款款,步态沉稳而轻捷。 他一下也没有回头。 她埋头走路,只跟着他的脚步,却一眼也不看他。 看一眼他的背影就算输。 她在心里默默较劲。 石韵潇终于转过来,鞋尖对她,驻足。他们停在一棵清净的大树下。 树冠擎起浓荫,站成亭亭的姿态,无私地撒下清凉。 一路上白歆芮措辞千万遍,最终脱口而出: “你来干嘛?” 但她一秒后悔。 一些不好的回忆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抖了一抖,差点没站稳。恋综嘉宾带来的心理创伤还在,他好怕他开口就是—— “我想来就来。” 白歆芮差点没跳起来,她警觉地往后撤了一步。 她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睛:“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而且是他坚持的。 她退让过。她那么倔强的一个人。 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她轻轻咬住下唇。浅亚麻色丝质马褂袖子刚刚盖过她的手肘,手臂内侧有丝丝红痕——被那匹假马擦红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把手背到身后: “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看了你一会儿。” 刚才她那场被喊咔无数次最后还没过的戏,他都看到了。 她的脸颊爬上一丝白。 他太了解她的自尊心,于是移开视线,用目光温柔地抚摸过她的头发,最后落到她皎皎的眼睛里: “你演得很好。你做什么都像模像样。” 白歆芮一怔。 好几天了,她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科学家身份加成的缘故,石韵潇的赞扬总是让人觉得可信。好像用他那把冰雪濯洗过的嗓子说出来的所有的话都自带毋庸置疑的真诚。 而他曾经无条件肯定她的一切。 白歆芮腰也酸背也痛,手上的伤口因为大脑集中注意力的缘故,疼痛感愈发明显,逐渐到了难以忽视到程度。在大太阳下晒了一早上,她有一肚子的委屈。但她不能在石韵潇面前哭。 他们已经分手了,在一个无关的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是很要命的事情。 以前她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笑,在他怀里做再多傻事也没关系,但是既然决定分开,就不能模糊边界,浑噩度日。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发现她过得不开心,觉得她离开他就不快乐,自以为是要来“拯救”她? 她咬紧牙齿,侧脸转向一边,发狠道: “跟你没关系。” 他语气里是如一的温柔: “你这样劳心劳力不值得,身体重要。” 白歆芮深吸一口气,蓦地抬头逼视他,目光拧成尖刀: “那什么才算值得? ” 她被当成傻子骗的三年就值得? 远远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持烟!” 白歆芮的脸颊因为过分激动而通红,耳尖也泛起薄薄的粉红。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向那个跑过来的人挥手。 石韵潇骤然上前一步,把她拢在他的影子里,他捉住她瓷白的手腕,居高临下的眼睛里写满了冰冷的烟气,虚化出一只森森的手,扼住她的咽喉: “你很喜欢持烟这个名字?” 白歆芮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余光里唐锦的脚步慢了下来,但她不敢转头看他,她怕石韵潇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她第一次在他这里感受到真实的害怕——他从前是绝对温驯的。 她能做什么呢?离婚之后她就只是一个举步维艰的女明星,没有背景和靠山,只靠他的怜悯和顾惜苟延残喘。她能有今天,说不定还要感念他的施舍。她是他的笼中鸟。他要她骄傲,她就不可一世,他要她自己去飞,她就得扛住他带来的风雨。 他还来做什么呢?他以为只要一个回头,她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 他以为只要说一句好听的话,她就甘愿陪笑□□,即便没有身份? 在他眼里,她到底是什么。 她皱眉,最终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发觉她的皮肉被他捏出水波纹,他的手稍稍松了劲: “你没发现他别有用心吗?” 白歆芮的眼睛含着水雾,看不清楚是迷茫还是错愕。 石韵潇缓和语气: “他比你小,他才二十四岁……” 白歆芮彻底明白了。大脑因为气血上涌发昏,她摇晃脑袋,太阳像被按了关机键,整个视野暗下来。 原来这才是他失控的原因。 她抬头看他的发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从小就活在闪闪发光的世界里,什么都是他的,她也是。他不想她被别人所有,哪怕他们已经离婚了。 她微微偏头,笑得灿烂而勉强,带着童稚的明媚天真: “是啊,就像你一直以为的,我就是喜欢比我小的,因为他们听话懂事,永远不会骗我。” 他们。 冉争是,唐锦是,只有他不是。 石韵潇的手一空,她的手轻而易举地脱出去,像放跑一条轻灵光滑的鱼。 她已经用尽所有力气表示抗拒,炎热的暑气急火攻心——为了上镜好看不浮肿,她已经十五个小时水米未进。 石韵潇伸手,但他抱不到她。她抗拒的态度不是假的。 她扶着膝盖连连后退,直到触到那个人的臂弯。 唐锦犹豫不知道怎么称呼。石韵潇的身高有着天然的优势,拒人千里之外,他直起身子,不带任何表情地在他脸上扫一眼——即便口罩覆盖,只露一双眼睛,居然足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的气质太特殊了,矜贵又冷冽,像雪山最尖端的顶峰供养出来的那捧冰雪。这样的气质,没有亿万身家长达数十年的浸润是出不来的。 白歆芮拉唐锦的衣袖,让他带她离开。她不自然地快速眨眼,唇齿间艰难挤出四个字: “不用理他。” 他果然听话地扭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在回片场的路上,唐锦忍不住好奇: “他是品牌方的人吧?” 白歆芮嘴唇泛白,没有精神,不置可否。 唐锦心领神会: “我知道,这种事情我看得很多。你很勇敢,没有几个人敢拒绝金主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白歆芮按按眉心,有些惊讶: “什么叫没有看错?” 唐初不敢和她对视,他腮边有不明显的温暖的橘色,像是羞赧。转瞬,他拍向自己的胸肌: “你放心,有我保护你,他不敢欺负你。” 白歆芮被他逗笑了。 他没认出他。 还好他没认出他。 她和石韵潇之前录的节目毕竟没有火到圈内。再说石韵潇乔装严谨,对外只报琼元的名号。最重要的是,谁能想到被天后踢开的太子爷,会自降身份眼巴巴找上门? 她以为她是谁? 白歆芮回来晚了,唐锦替她向导演解释了很久,还好导演听了他的话之后没有追究,还允许她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讲戏。 “我们原定的拍摄计划改了哈。下午我们加拍一个镜头。持烟和郁抒大婚以后啊,除了骑马射箭,看书画画,他们总得要一些,更亲密的互动啊,是吧。” 白歆芮的心被揪了一把。 陈泮在池旭传那里交接过,很可靠地第一时间表示质疑: “剧本我们都是从头看完的,从来没有这一段。而且我方也协商过,作为客串的配角,我们不会出演尺度过大的桥段。” 周围的编剧和几个导演开始窃窃私语。还有人扯身边的人讲小话,看向白歆芮的目光不很友善。 “剧本……剧本这个……”总导演又气又笑,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解释,“你方可能对剧组还是不太了解哈,加戏改戏很正常。而且,有戏可加,那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待遇。” 他话里有话,大家的神色似乎更怪异了些。白歆芮尽量不去注意。 总导演继续说:“我们是考虑到白老师早上的表现,觉得您可能驾驭不了太抽象的表演方式,那我们就来点直白的,给观众带来感官上的刺激。” 白歆芮闷声不吭。 她早上的状态不好,这是有目共睹的。如果真是因为这样拖累大家,她是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的。 她拉住陈泮,向总导演弯唇表示需要时间考虑。 唐锦主动凑过来,没有椅子了,他很不在意地蹲在她旁边: “其实亲密戏不难拍,也没有持烟想象中那么夸张。” 他还是以角色名称呼她,而她现在已经非常习惯。 “你如果介意,我们可以借位,根本碰不到的。你放心,我演过很多这样的戏,我保证不会冒犯的。不仅是因为……” 他的目光瞥向角落的那个人,最后凑到白歆芮耳边,说了她一定不会拒绝的理由: “我相信那位要是看到你演了这一段,一定会死心的。” 白歆芮只用侧脸对着石韵潇,察觉到耳后传来模糊的风声。 他没有走,仍然保持插手的动作站在那里,静默无话,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他像一棵与世无争的雪松。 他在看她。目光直白地灼烧,几乎要把她烧出一个洞。她忽略掉其中的所有情绪,高高举起雪白的手臂,宛如天鹅扬起优雅脖颈: “我可以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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