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市到海市的车程要五个小时。 白歆芮有多年的出差赶通告经历，养成了一上车就犯困的好习惯。 石韵潇很有前瞻性地给她准备了粉嫩嫩小毯子，她就缩在颜色庄严的后座软垫上打瞌睡，车子每停下一次，她就小猫一样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 “到了吗？” “收费站。” “到了吗?” “服务区。换司机开。” “到了吗？” “下高速了，买点小吃。” 白歆芮抱着热乎乎的盒子，总算来了精神。 “在车上吃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石韵潇一边把酱料均匀地挤在肠粉上，一边回答： “没事。” 反正都是自家公司的资产。 “石教授。” 白歆芮不敢吃火腿，女明星的自觉告诉她，一定要控制体重。她夹了一小块粉皮，在酱汤里浅浅蘸了一下。 “你家里那么爱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们闹脾气?” “这样就是爱吗？”石韵潇心平气和。 “在金钱上的无私，就是爱吗？” 白歆芮的筷子尖停在嘴边，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 石砚沉对待叛逆儿子的手段是截断他的资金。白歆芮知道他不会低头向家里要钱，所以自打他们结婚以来，白歆芮常常贴补他的开销。实验室有什么需要，她都会第一时间供应。在砸钱方面，白歆芮和石砚沉也许会有更多的话聊。 石韵潇撩开窗帘，外面的夕阳像火一样灼烈。 “在金钱的外面，还有很多东西。” 白歆芮看着他眼睛里跳动的红，有些触动。 车子继续往前开，窗外的城市楼群渐渐远去。 到了郊区的平直公路，车道只剩下来去方向的两条。他们行驶在道路最外层，棕榈树的剪影投在天空幕布上，影影幢幢。 石韵潇把车窗摇下，写意的晚风撩乱了她的长发。 “听。” 白歆芮懵然转向窗外。 海浪撞碎在沙滩上，像大海发出一阵一阵的磅礴呼吸。 —— 轮椅没办法在沙滩上行走，白歆芮挎着石韵潇的胳膊，在柔软的沙子上漫步。 节目组的灯光组已经就绪，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嘉宾们还需要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 “在大家身后的海滩上，有三座不一样的房子，今晚的任务就是用积分兑换入住券，积分越高，房子越好。” 镜头跟随嘉宾队伍深入每一间屋子。 第一座是一幢小洋房，一共两层，粉砖红瓦。一层的木门外有椰树掩映，露台的栏杆上有大理石花纹，三角梅斜探出来，疏疏朗朗。落地窗正对海面，景观宽广。 屋内的陈设一应俱全，装修是特色的海边风情，黛蓝色和橙色拼色风格在房间里随处可见。 第二个房子是一幢民房，房东老太太人很温和，各色纹样的地砖铺得平整，房间主色调是温馨的棕色，收拾得一尘不染。 走到第三个地标处，却没有看见房子。 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帐篷，在荒芜的海滩上显得格外凄凉。 穆邹率先发问： “是不是走错了?” 陈浊也觉得意外： “这，是节目组住的地方吧？” 总导演神秘一笑，开始宣布获取积分的任务。 男女分别进行任务，男生下水寻找漂浮在海面上的小球，把里面的题卡带回岸上。 女生在岸上负责答题。节目组事先在海滩上挖了洞，如果答对，将获得积分，如果答错，就会掉进坑里。 接下来的热身时间，三位男嘉宾去到工作帐篷里换衣服，梁玥和林漪栩在海滩上悠闲地观赏落日。 只有白歆芮看着面前的两块薄板出神。 不知道底下的坑有多深。 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跳上去，如果掉下去了会不会摔疼? 她的左脚开始发软。 三月底，即便是四季如春的海市也还没有迎来它的春天。 一阵冷风起，总导演裹上了扛冻的夹克外套。 试衣间的拉链拉开，石韵潇率先走出来。 他穿了一身宽松的泳衣，很守男德地在外面加了一层隔水工作服。 一双瞩目的长腿在落日余晖下拉得很长。 白歆芮心怦怦跳。 常年弯腰弓背在实验室埋头研究的人是怎么做到像他这样落落大方的? 太阳已经完全被海水吞没，骤然亮起的布景灯转向海面，照得海水像洇着墨团的褶皱纸面。 三位男嘉宾每人带着一名摄影师，下水后在墨一样的海水里拖起白色的尾巴。 装着题干的海洋球已经提前分批次抛向水中。代表最高分值的金色球数量最少，并且已经漂到了警戒线处，远远看去，像水面上闪着粼粼光斑。 穆邹的个子不占优势，在水里行走困难，很快就没过了胸口。梁玥双手捧拳，目光紧张地追随他。 陈浊已经从走姿换了泳姿，完全漂浮起来，拼尽全力狼狈地伸手去够眼前的海洋球。 他的动作实在不太标准，屁股撅得很高，后脚蹬起的水花溅到紧随其后的石韵潇身上。他冷漠地往旁边空旷处避。 石韵潇向来是最四平八稳的存在。不知道是科学家的身份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态度，还是珺晟继承人的位置逼得他从小就要学着端起架子。 综艺节目往往能在有意无意之间展现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所以很多艺人都不愿意上真人秀。但石韵潇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游戏的输赢不会为他增添哪怕一分的光鲜，没必要因为一时的得失心丢了姿态。 白歆芮半期待地抱着手，远远地眺望他沾湿的后背。 他尽力保持直立，不被四面袭来的海浪刮得东倒西歪。 陈浊炫技一样钻入水底，又像鬼影一样飘到他前面，飞速前进，目标是石韵潇正对面的一只海洋球—— 金色的，值三分。 他动作太大，激起的水花直接把石韵潇从头浇透。 他根本没停，往更远处游，只抛下一句毫无诚意的： “石教授，不好意思了。” 石韵潇眉毛淡然一撇，旋即蓄力原地起跳，跃出水面又潜进海底，像一尾灵巧的鱼。 岸上传来一片惊呼。 导演组连忙喊摄影组集中： “快快快，那两个人，跟紧了，千万不能出事。” 两人身上都带着救生用具，但是表面工夫还是要做。 要是能顺便制造点话题就更好了。 石韵潇从小接受的是贵族学校的培养，会游泳实在不稀奇，只是白歆芮从来没见过。 梁玥抱着她胳膊激动地跳：石教授的身段真好，游得真快。 而她的目光一变不变，注视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 也许是太久没有锻炼，又或许是身材受限，陈浊根本不是石韵潇的对手，他停下来，漂在水面上，四肢臃肿，脊背很厚，像一块猪油。 陈浊状似无奈地举起手，笑着认输。 石韵潇刚从水里钻出来，他一手拢过湿发，一手把海洋球捏在手里。他的十指白皙修长，塑胶小球表面廉价的金黄仿佛镀上了圣洁的光。 他嘴上完全不肯服输。摄像师都没有跟上来，在警戒线的边缘，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于是慷慨一笑： “其实我应该喊您一声小石董。” 陈浊小肚鸡肠刻意强调的字眼，恰恰不是石韵潇最在乎的。 他抿着唇： “我听说最近琼元的业务做得不错，但是总公司暗访，还是查到不少风险漏洞。” 自从接到石韵潇的指令，宋知一直在悄悄关注琼元的资金链。不出所料地查到一些内幕交易，都是来自剧院这条线。他们做得极为隐蔽，甚至已经是积年沉疴，很难抽丝剥茧。 强光照到海面，又反射上来，陈浊的脸泛白。 石韵潇一向不爱过问公司事务。 “您既然关心集团，这点细枝末节都在意，您应该知道高层的风评向好才是股价□□之道吧？” 石韵潇耐心地听他说。 “如果堂堂集团继承人，连婚姻的存亡都要捏在区区一位女明星的手里，您猜外界会怎么想？” 石韵潇的眉心难以察觉地一拧。 “石教授不会不知道吧？那份协议书上，也有您的签名呐。” “白老师想离婚，却不直接离，还要带你上节目，为什么呢？” 石韵潇的眼神依然平静，宛如此刻已经进入休憩的海面。 陈浊瞟过他手里金色的海洋球，目光透出一丝阴鸷。 “她是怎么说服您一起上节目的？您真的以为她仅仅是为了赢过小栩？白老师可不是这么不大气的人。您有所不知吧，当年晨星CP炒得火热，她亲口说，想和我有以后。” 海底传来诡异的轰鸣，好像有暴风雨，在地平线处缓缓接近。 沙滩上的人群焦急地远观，却丝毫听不见他们的交谈。路尚飞已经很尽力在赶过去了，但还是有一段距离。机器收不到声音。 下一秒，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愕。 石韵潇——众人眼中温和到丝毫没有脾气的石教授——和陈浊扭打在一起，后者的头被深深浸入海水中。 “救命——救救他——” 林漪栩撕心裂肺地扑跪出去，被安保人员及时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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