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苒没什么胃口，吃的半饱后向空姐要了薄毯和小枕头，戴上蒸汽眼罩小憩，准备一觉睡到瑞市。 没想到这昏昏沉沉的一觉，竟迷迷糊糊梦到她十六岁那年，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光。 …… 那时正是二月里，一年之中冷的冻骨头的时候，呼吸间连空气都是湿冷的。 火车站外天灰蒙蒙，雨丝飘零。外头扬起一阵夹着雨气的寒风，冻得人缩起脖子皱起眉头。 寒苒穿着白色短款羽绒衣，脖子上绕了两圈粗棒毛线姜黄色围巾，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她背着双肩包走在出站的人群中，警觉地四下顾盼。自下火车起，她便隐隐感觉有人跟着她，可回头却揪不出那道人影。 现在正是正月里，这座临江的南方古镇街面上游客不多。火车站外来来去去，最多的便是那些拉生意的黑车司机。 出站的人群分流开来，走在前面的人越发稀少。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单独坐火车回外婆家过年，寒苒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加上天色又快暗下来，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变得急促。 “小姑娘，坐不坐车？五块钱送你去镇上。”一旁做黑市生意的摩托车主捧着笑脸，拉着旅客挨个儿问。 寒苒果断摇头，紧了紧双肩上背包带，低头看地，脚步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 突然，身后传来吵嚷声—— “松手！别碰我，说了不坐！”吵嚷声是一个少年引发的，听得出他语气中略带薄怒。 寒苒耳尖耸动，脚步忽而顿了顿。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几分耳熟？ 身体行动快过思考，寒苒来不及多想已经转过头去，撞入眼帘的是…… “怎么又是他？” 被黑车司机拉住的少年，正是火车上坐在寒苒身旁的人。 寒苒无奈地蹙了蹙眉头。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出事的偏偏是他。万一他孤身一人和黑车司机打起来，肯定会吃大亏。 寒苒赶紧几步返回到出站口的铁栏栅边。那里已经有四五个黑市司机将那名头戴鸭舌帽的黑衣少年围在中间。一帮人五大三粗，而少年清瘦秀气，一看就寡不敌众。 少年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个高腿长，宽肩窄腰，肩上背着一只鼓鼓的行囊，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连举手投足间也皆是公子哥般理所当然的傲慢态度。 话不投机，那群声高气粗的黑市司机眼看就要动手。 寒苒快步上前，故意换作一口当地方言，边说边朝身旁瘦高个子的黑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不好意思，几位大哥。我朋友是来这里旅游的，刚才不小心跟我走散，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对方几人唧唧咕咕互相讨论了几句，随即又开始骂骂咧咧围上来，显然是想仗着人多又看少年衣着光鲜想敲诈一笔横财。 寒苒原本就比同龄人显得纤瘦，站在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前，看起来更加纤弱。她巴掌大的脸蛋上嵌着两颗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的眼珠，此时正神色无惧地盯住面前这几个神情不善的黑市司机。 寒苒挺直腰背，挡在少年前面，正要继续开口。 “你别管，这事我能处理。”少年拉住寒苒的胳膊，企图把她拽到身后。 “闭嘴。”寒苒回头瞪了他眼，甩开他拽住自己手臂的手，扭头理直气壮地看着黑车司机，“我已经代他道过歉，你们的车我们也肯定不会坐。如果你们还想耗在这儿也行，镇子上最近正在申办旅游观光名镇，这片也是重点看管区域。”她故意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这会儿我杨叔差不多吃完午饭，该上街巡逻了，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进派出所去讨口水喝啊？” 几个黑市司机闻言顿时一愣，眉来眼去间看起来像是要息事宁人。 可带头滋事那人却不肯罢休，凶神恶煞嚷道：“小丫头片子，想糊弄我们没这么容易！今天你们不留下钱别想走人！”说完上前便要伸手打他们。 眼见一巴掌挥下来，寒苒心中大惊，急中生智抬起腿往那人□□上狠狠一脚。 那人来不及躲避，当即捂住受伤部位，满脸痛苦地跪坐地上。 事出突然，其他几个黑市司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趁着混乱，身后少年倏然拉起寒苒的手：“跑！” 两人不管不顾撒腿就跑，沿着荷塘一路狂奔。在确定那帮人不会追上来后，才在一处宅院的墙根外停下来。 “可算……甩掉他们了……”少年把肩上的行囊丢在地上，单手扶在墙壁，急喘气道。 寒苒双手撑在膝盖上，满头大汗，头发全贴在脸上，一时间喘的话都说不出来。 少年偏头看寒苒：“你没事吧？” “还……还行……”寒苒累得说不动话，一个劲喘粗气。等她稍稍缓过劲，她慢慢直起身子，扭头嗔怪，“遇到你果真没好事。” 少年挑了挑眉：“我也没料到你有这个胆。”他上下打量寒苒，“看上去挺瘦小柔弱的，那一脚可真狠啊。” “你还好意思说？你没事惹那群地痞无赖做什么？” “冤枉，是他们硬要做拦路虎。我是无辜的。”少年耸了耸肩膀，异常白皙的脸庞上却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哈哈，骗你的，的确是我挑衅他们。” 寒苒简直被他气得吐血：“早知道我就不多管闲事！”说罢，她扭头就要走。 少年忽然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那我怎么办？”他睁大眼睛看着寒苒。 “我们原本就是陌生人，你要怎么办那是你的事。现在我要走了，你爱上哪儿就去哪儿。” 少年憋了憋嘴巴，一脸可怜样：“可我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 寒苒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跟我有关系吗？” “是你把我拉到这条巷子里来的，我不认路啊。”少年居高临下，理直气壮地注视她。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立在粉墙黛瓦间，蒙蒙烟雨中，越加衬得他那张好看俊颜，唇红齿白，英朗不羁。 你不认路关我什么事？ 寒苒心里如是想，嘴里的话却违背心意。 “算了，看你一个人可怜。你原本打算去哪儿，你个地址出来，我给你指路吧。”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指了指上面的地址。 “哦，这里我认识。” 纸条上用黑笔字写着一家当地民宿的名字，大多数外乡游客来这里第一站都是到那家店住宿。 寒苒四处观望了眼，指着前面一条巷子：“从这条巷子笔直走，翻过双虹桥，往前走到第三个巷口右拐，你可以看见路边有一个烧饼铺，在那边左拐就能找到这家民宿。” “哦。” “那我走了。”寒苒转身。 “唉，等等！” “还有事？” “你是本地人吗？” 寒苒转了转眼珠，警惕地望着他：“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寒苒眨了眨眼睛，思量须臾：“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隐私。我不算纯正本地人，但我外婆家在镇上。” “原来是这样。”他抿了抿唇角。 寒苒的视线不自觉瞟过他的嘴唇。不可否认他的嘴巴生的真好看，薄薄的粉色唇瓣，不说话时抿成一条细线，唇边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现在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寒苒想了想：“你为什么来这里？单纯旅游嘛？”这个季节并不是镇上最好的旅游时节，一般游客都会挑四月中旬，梨花盛开，油菜花连成海时过来踏春。这会儿冬寒未褪，雨水冰冷，总是不讨人喜欢的绵绵阴雨天。 少年点点头：“对，旅游，想拍一些风景照做纪念。” “那你可没有挑个好时间。” “时间？可是我的时间并不多……”少年明亮的黑眸忽而染上一丝忧伤。 寒苒察觉他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正犹豫要不要安慰两句，忽然听他再次开口发问。 “从火车上到现在，我们也算认识大半天了，一直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跳过。” “为什么？” 寒苒忽然快速向后倒退几步，笑着对他摆摆手：“既然不会再见面，又何必多此一举？祝你好运，陌路人！”说完她一路小跑，身影飞快地在巷尾消失无踪。 少年目送她远去的纤瘦背影，唇角微微上扬，眼眸中的笑意却如水墨晕染逐渐变得浅淡，莫名的忧伤再次将他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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