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衍臣就像是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一样,淡然道:“你这脑子里的东西永远都是跳脱的。但你说的不错,本就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谭衍臣似是感叹。 就像有人生在皇家,却对权势皇位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那人明明是惊才绝世,玲珑雪骨。幼时在皇家学堂上便是聪慧无双,不知道比同龄人早慧多少。 有一次那人在学堂临场发挥写了一首自己作的诗,又笑着对太傅的政论对答如流,他听了直觉惊为天人。 他当时便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定要做这人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 可惜范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范淮初次崭露头角,那天回去之后就被自己的母妃打了。 拿着皇宫中自己宫殿里种的小柳。 这小柳还是他从湖边拔回来栽在他母妃的宫殿里的。 他母妃打得他疼的眼泪直流,连连哀求,贵妃也是打得他泪流满面,妆都花了,与往日形象截然不同。 却仍旧一下下实实在在地抽在孩童细嫩的皮肤上,一道道血痕有些触目惊心。 贵妃止住泪,正言厉色对着小范淮道: “你记住,母妃今日为何打你。” “你不是太子,不是储君,你要想好好活着就别争也别抢,你今天在大殿上背一首诗说得那些话你知道会招来多少嫉恨吗?” 皇后会恨你,太子会恨你,朝堂重臣也会讨厌你。 然后会想方设法杀了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你还生在皇家。 你不能重蹈你姨母家的覆辙,绝不能······ 范淮虽然似懂非懂,但他后来再也没有在人前背过诗,说太多话。 大多时间他都是远远消失于众人的视线 谭衍臣自此也再没有看到过当日当时那个惊才绝艳的孩子。 他主动请缨去拜谒,结果却换来范淮的闭门羹。 然后,便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他仍旧不死心,范淮终于答应见他。 却懒散又漫不经心地对他说, 你要辅佐的是天下的君主。 那人应当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他这辈子只想做个胸无大志的闲散王爷······ 后来他接近了太子。 范厉确实抱有雄心壮志,他希望守土开疆,将太元的地界版图绵延万里。 在太子身旁的谭衍臣听的面上笑意浅浅,心里却想着。 或许,他当时是真的看错人了吧。 即便他被太子视为心腹。 但他至今确实也未有,高山流水的伯牙遇子期······ “老师一看就是想起什么人什么事了。”薛长平一副了然的表情,双手支着下巴看着谭衍臣微微出神的表情。 谭衍臣不理会她:“你听这曲子心中可想到什么画面?” 薛长平答道:“和我曾经见到过的风景都不同,但我又说不上来是怎样的画面。” “你长自边塞,看到的都是雄阔的黄沙大漠,自然不能凭空想到空山新雨,雨打松叶的模样。半山是窥山一隅,云雨之际山雾腾升,半遮半掩的意趣。” 薛长平问道:“这是哪里会有的风景?” 谭衍臣道:“以后你会有机会看到的,等你亲眼所见,便自然知道了。” “再过几日我便要随太子殿下南下巡游,你在这也学的差不多了,也该回了。” 见谭衍臣主动提起这事,薛长平也不再藏着掖着便直接道:“老师,我想知道这朝堂中皇城里,谁是可信之人,谁又是不可信之人。” 谭衍臣瞥了眼凝神郑重的薛长平,语调缓慢:“当朝文官中最权高位重者便是右相与左相。右相王氏往上三代拜相,是这朝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大家族,朝中大部分姓王的便是他王氏旁支家中小辈。只不过——右相家中三房,一房拜相,另外两房是不许入朝为官的。” 薛长平听罢诧异又唏嘘。 没想到这王老虽德望高却也清晰明白皇权不可冒犯,而是家规严格,效忠如此,清楚地明哲保身。 “朝中文官多过于武将,宰相之后便是六部的尚书。他们官阶也威胁不到你。武将之中最受重用的则是骠骑大将军尉迟林和护国侯老将军周恒,二位身经百战,算是我太元的镇国之宝。” “那······究竟哪些人可信呢?”薛长平问道。 谭衍臣停下手中擦拭的动作,眸色幽深望向薛长平:“要我说,谁都不可信。” 薛长平闻言愣住。 “你应当知道,朝堂之上,众人皆是被利益所捆绑而不是其他感情所左右,若是趋利避害,血亲可抛,忠友可弃,陛下一声令下,都可以提刀自刎。”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可信或不可信,你当以不变应万变。” 薛长平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老师为何要与我讲这些真话?” “你终归叫我一声老师。” 既被尊为师长,他便要担好作为一个师者的职责。 “那——老师可信吗?” 谭衍臣回望薛长平,双眸乌黑深邃,看不见底。 “不可——” ----------------------- 北平郡主在府中卧房已经足足呆了一个半月没有再出门。 薛长平说不想把病气带给身边的人,连有盼都未曾见到几面,只有李茹花整日负责进进出出地忙碌,郡主府的管事薛尘每日也煞有介事地做着郡主吩咐地活,将这府邸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一个半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长到薛长平足够读完左相府藏书阁的三层书册。 短到范娥今日闲暇得了空才想起薛长平似乎还卧病在床。 范娥叫来身边地元欢:“郡主那边近日来如何?” 元欢思索答道:“听说是痊愈了,大病刚好便带着府里地丫鬟出府游玩。” 范娥听罢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盯着镜中地自己。这一个半月她可没有闲着,除了静养宫中,修习各类课程外,还特地请求父皇答应她这次与太子一道南下。 听说左相公子此次就陪同太子一道南下巡游。 她范娥学识样貌都是无可挑剔的,谭衍臣想必不会目不识珠看上那薛长平。 想到这里越发满意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但那薛长平不容小视,那一次水中的杀意叫她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这笔帐她是一定要还回去,非要了那薛长平半条命不可。 薛长平自然不知道范娥那边是被她越挫越勇了起来。 今日有盼终于忍不住想要进屋探望,便就被李茹花请进屋给薛长平梳妆打扮。 看见这大半月过去养得更精神了的薛长平才放心下来,服侍她换上新做的春衣,薛长平特意吩咐了颜色不要太招摇,便就做成了玄色。 有盼给薛长平一边穿戴,忍不住道:“郡主,不是我说,您现在是十六的年纪,应当穿得更鲜艳些,怎么总是穿一两种颜色?” 薛长平好像也长高了个儿,看着给她整理衣领的有盼笑道:“不好看么?”说完还捏了捏有盼的脸颊。 有盼在规矩森严的宫中呆久了,突然被薛长平这样来一下,脸红耳热,嗔道:“郡主总是喜欢这般开玩笑,自然是好看的。” 薛长平满意点点头,任由有盼被戏弄了不服气重重地拉扯下腰带,也只轻呼一声。 有盼心里觉得,当初贵妃将自己指去郡主身边时,还以为是个幸苦难做的活计,没想到郡主这般亲近下人,待人亲厚也没有任何架子,算是她的福气了。 宫中被主子们活活折磨死的宫女下人从来不在少数。 “今日我要骑马出门,你们可会骑马?” 有盼给薛长平疏完发髻,闻言和一旁的李茹花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薛长平一副如我所料的模样,顺势道:“那你们就不必跟着我,自己去玩儿就好,我要出城骑马。” 一听闻她今日出府,尉迟绛睿便就派人传了信,说是在城门口等她。 她静坐了一月有余,这下不得好好活动下筋骨。 薛长平说完人都走到了院子外头,有盼和李茹花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想跟上却又不会骑马跟上也是拖后腿的窘迫。 李茹花看了眼身侧的有盼,上前握住有盼的手道:“有盼姐姐,不如我们还是不跟上添乱了吧,你待会儿能教教我怎样帮人穿衣梳头吗?” 方才她在一旁看那两人玩闹的场景,心痒的很,但是自己上前什么忙也帮不上。 有盼笑着点头:“难得你有这心,跟我来吧。” ······ 那马厩里的马匹都是范淮送来的,那日听说送马来的时候她就想来看看,今日瞧着觉得这马甚是不错,终于有了机会,便要试一试。 马夫将马牵出来,薛长平一脚踏到脚踏上,轻身飞纵上马,姿势爽朗流畅。 她在塞外的时候便从小就会骑马。只不过机会不多,却有自己骑马的心得。 “驾——” 只听清亮的嗓音落下,那马儿便撒开了蹄子飞奔而去。 薛长平在这街上便骑得慢了些,街上的人算是较多,若是骑快了恐怕撞到人,从郡主府驾着马出来的时候,街上的百姓便有频频侧目看向她的。 原先京邺的百姓都传闻说这郡主矮小丑陋,一点太元人的风范与女子的貌美都没有,但是今日见这郡主从府内骑马出门去没想到是这般好看,不似一般女子的柔美,而是一股隐隐的风华鲜活在周身,淡定自若的气质叫人难以忘怀。 又不由的想到这京邺的第一女子尉迟芸昇,若是这两位碰了面,不知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来。 甚是叫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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