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七岁那年,冬天。你生病发烧了,一个人躲在你们客栈的厨房外面的墙角下,你从里面端出了一碗水粥,但是那水粥冷掉了,你难受得缩在墙外。那碗就被你放在背后,我偷偷在里面加了些沙子嘿嘿嘿,你不但没发现还都吃了。” 李茹花说得一脸骄傲得逞的嘚瑟模样,眉毛都挑的老高。 薛长平听罢愣了下。 倒不是说她有多生气,毕竟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而是觉得非常意外和说不上的神奇。 算上在渃水城那次,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对她小时候的事知道的事无巨细,如数家珍。 那年生病的事,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么清楚。 她当时高烧,但害怕让四娘和掌柜的知道,因为镇上没什么药,而且药材贵,她那时好不容易才算让四娘真正接受了她,生怕因为她生病要钱医治而把她赶走。她就只好一个人偷偷挨着。 谁也没说。 她也不记得那天的饭吃在嘴里到底有没有沙子。 她一直以为有些事情都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论是开心的,不开心的。 但是没想到有人同样看在了眼里,还一一记下。 “那毛领是你留下的?”薛长平问。 李茹花看向薛长平,有些心虚:“什么毛领啊,我不知道。” 薛长平一双眸子扫过来,目光像是有穿透力一般凌厉震慑。 李茹花立马认怂:“是——是我,我看你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大冬天又穿那么少,就,就把毛领给你了。” 薛长平这下笑得颇有些发自内心:“你说我为什么救你?你虽然喜欢捉弄人,但是本心不坏。况且,那镇子上的人,除了我们三个都死光了。我薛长平虽不算得什么好人,但我若有余力,便会向人伸出援手。” “既然相识一场,能救便救了。” 李茹花闻言低头不语,突然瞥见薛长平脚腕上的伤:“你的脚?” 薛长平笑眯眯:“就是那次被靖渊王抓走用刑的呢——” 李茹花抿着嘴,心里不大好受,但是忍了一会儿还是别过脸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口:“有句话不是叫什么,恩情当衔草相报吗?我,我给你做牛做马行了吧。” “不用你结草衔环,你给我干活就行,我给你包吃包住,月钱免了就当你报恩吧。” 李茹花看向薛长平语气鄙夷:“你一个郡主还这么抠门?” 薛长平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 “你懂什么?能省就省。睡觉去了。” 李茹花待薛长平回床上睡觉了,一个人坐在铺子上回味方才两人的对话。 她没想到自己在薛长平的心里居然是个心地不坏的人,刚才那一番话算什么,肯定她? 李茹花嘴角不禁扬起。 她平日里在镇上,其实每日最喜欢做的就是暗地里悄悄关注着薛长平,看她在做什么,看她又暗暗教训了哪些坏人。在镇子上,不论是比她大的,小的孩子都认她做“老大”,但凡有谁打架吵嘴挣不出个是非来,就会相互拉扯着到薛长平面前去。 薛长平只要一听两人叙述一遍事情经过,便判得当事人服服帖帖,无半分不满。 她和身边的人太不一样了,又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好像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总之,她对于薛长平可能就是一个复杂而奇特的情感。 现在,只有她李茹花对薛长平从小了解最多。 所以她比其他任何人于薛长平而言都要特别。 李茹花一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一边抱着枕头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 ---------------------------- 翌日一早,有盼便将薛长平叫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李茹花被有盼清早叫起来现在打着哈欠,她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怎么给人梳头打扮,便在一旁看着,有盼需要她时她便来搭把手。 看着薛长平将那衣裙一件件穿上,那白色的衣料绸缎织就,金银丝线点缀其间,繁复的刺绣图案细致入微。袍袖飘逸,铺陈于地;领口高耸,巧匠雕琢,侧目而望,只见婉约柔美的光华显赫贵气。 李茹花看着薛长平穿戴完也惊呆了,顿时睡意全无。 有盼的手又十分灵巧,轻捻发丝,娴熟地编织样式别致又与衣裙相映的发髻。 薛长平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有些像别满珠宝首饰,挂着华丽衣袍的衣架子。生生盖去了人。虽然不喜欢,觉得太哗众取宠了,但她今天如此打扮,另有用意。 李茹花则是惊叹万分,没想到这薛长平穿上这衣服,如此耀眼夺目,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从未见过这样的薛长平。 薛长平收拾完正准备出门,一下人急匆匆来报:“郡主殿下,宸阳王殿下的马车正停在门口,说是要接您一同去梅园。” 薛长平点点头,便带着有盼和李茹花一同出了府。 薛长平上了马车,范淮正闭目斜倚在马车内,像是等了她许久。 见她上了马车,打扮的与她平常尤其不同异常华美,眼睛微微眯起,嘴角轻轻上扬,有些魅冶的面容透露一丝戏谑的神色,道:“怎么,表妹今日如此盛装打扮是要引起哪家公子的注意么?” 薛长平斜睨了范淮一眼,随意坐下,笑道:“不,表哥错了。我一站到你身边,哪里还有公子哥瞧我呀。” 范淮知道她呛人的本事厉害,也不多打趣自讨嫌弃,递了一个精美的匣子过去。 薛长平接过打开,里面是造型极其精美的糕点。 是她没见过的样式,薛长平疑惑地抬头看了眼范淮。 范淮答道:“这去梅园至少要半个时辰的车马,怕你到时候饿了。这个叫果子糕,有梅子,葡萄,梨的口味,软糯精致,你或许喜欢吃。”他还记得上次小姑娘在松雪如意看到那道精致的松雪云峰是眼睛都放出了光。 薛长平看着匣子里果子糕,她倒是不担心范淮在这糕点里放什么东西,但是却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又是救她,又是给她送果子糕这类新鲜玩意儿。 是她迄今为止漏了什么细节没有想到么? 薛长平捻起一个上面披了层粉霜的淡粉色的果子糕放入口中,入口的那一层粉霜有些微酸甜的感觉,触觉灵敏的舌尖上粗粝的粉霜转瞬即化,牙齿微微咬住那糕肉,非常的有嚼劲,弹滑爽润,是从未吃过的味道。 “多谢。” 薛长平回味着果子糕,低眸淡淡道。像是在思考什么。 范淮见薛长平又是这模样。每次吃到或是看到新奇的东西,不像是同龄的孩子喜笑颜开,管大人要更多,而是陷入一股沉思。 “吃个东西也能吃出什么心事么?”范淮语气自然的问道。 薛长平抬眸定定地看向范淮:“我曾经肯定见过你,或者,你见过我。” 范淮也未曾惊讶,而是反问:“表妹何出此言。” “你在某些方面有些了解我,如果没有与我打过交道,不可能知道。”从一开始,那一夜在皇宫里碰见范淮,再到他上次与自己的几番交谈,又到今天送她果子糕。她觉得他一定是认识她,还有点了解她,因为她从不在自己不熟悉的人面前表露出任何喜好,但他无论是说话的分寸还是对她的态度,把握地刚刚好。 既不会叫她排斥拒绝,又不会叫她感到不快。 “你就是这般,从来都觉得,别人对你的好是出于某种目的或是利用你么?”范淮依旧没有答,反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薛长平又捻起一个果子糕放入口中仔细品尝。 “我知道你从小便长自塞外那般恶劣险要的环境中,所以比一般孩子都要机灵精怪些,但也不用总是如此,总会有一天不堪重负。”范淮边说边轻轻用玉扇敲着大腿,面上是难得的有些认真。 薛长平看向范淮:“是,我从小就长于此,也生于此,于你而言你觉得是伪装,但这就是我的本性。你觉得我会不堪重负,但那只是你觉得。你只不过了解我的某些方面,而不是全部。” 末了,薛长平又道:“还有,你不过比我大三岁,别老用这种长辈的口吻教训我。你对我的帮助和好意我心领,我也会报答你,但不代表你就能对我指手画脚。” 薛长平难得沉眸,用这般低沉的语气和谁说过话。 因为范淮这个人她看不透,便是危险的人。 他的那两个哥哥,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一个是手段凌厉的太子,一个是狠辣阴毒的靖渊王,她能很清楚这两人对她的态度。 但是范淮,她暂且摸不清楚。 为什么要给她提供有用的信息,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要送她果子糕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她有什么好图谋的? 范淮听罢拿起手中的玉扇,“啪”一声打开挡在面前,神情哀怨,眼底却带笑:“哎呀,表妹做甚如此这般凶表哥,那不如我讲些别的逗你开心?” “你闭嘴就好。”薛长平毫不留情,不吃这套。 如此可怜模样的宸阳王若是叫京邺的女子看到,早就被迷晕直接倒地了。 “这梅园之邀的小聚也不感兴趣?” 薛长平看着匣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果子糕,拿起来直接吃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小片金叶子放到范淮面前。 “说。” 范淮笑得哑口无言,还是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拿过那金叶子。 心想,他的消息至少比谭衍臣和周青阁的命加起来都值钱多了。 赚了。 “这梅园小聚算是宫里年年冬末的传统了,山上梅花甚是好看,你在边塞定然是没见过的。今日上山,陛下轿辇在前,领着皇后贵妃,与你们这些京城贵女不同路,你们则是在山上各玩各的,所以,到时候有人或许要做什么也未得知了。前些年,就有那么几个贵女在山上迷路走失受惊的。” “京城贵女?” “就是京邺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子。” 薛长平抬了抬眉,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 “既如此,那我不上山就好,要知道,上了山反而看不见一片山林的红梅。当局者最是不清。” 范淮笑着看她:“这些贵女们,我以往见着都要绕道走,你最好还是小心些吧。” 薛长平这下笑得玩味:“绕着走?表哥殿下,你这不是要伤了一众小姐们的心了?” 范淮不理会薛长平的打趣,意味深长:“你见过,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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