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平假装无意一掠,随即又低下头:“长平自小就被人这么叫,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取的名字。” 太元帝长叹一声:“你这名字寓意好,若是你父母还在,定然也是希望你长岁平安,事事顺遂。”太元帝瞥了眼薛长平见她面上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又问道:“那你这么久是住在何处,何人将你抚养长大的?” “回陛下,长平自记事起便就在一个无名小镇上的如安客栈里生活,后来大了些就在客栈里打打杂,做做伙计,这玉佩是我小时候就一直戴在身上的,但是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薛长平撒谎了,她知道,也是故意的。 不过不论她怎么说都是她一家之言,也只能是她一家之言。 因为所有与此事相关的小镇上的人全部都死无对证,而且若问与北平王府相关的事情,她那时还只是个婴儿,也不可能知晓。 唯二活着的两个人,一个人与此事无关,另一个站在她这一边。 她也知道一旦她认下这个身份,便再无回头可能。 回头,则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粉身碎骨。 向前,才能一博将来,与范逸抗衡,博得生机。 所以于她薛长平而言,必须做这个郡主! 太元帝又道:“那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薛长平伤心的抬起头,随即摇了摇。 “无妨,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女儿!若是在何处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了,尽管与朕说,朕替你做主!” 薛长平一听却立即跪下道,语气诚恳:“长平万分感谢陛下的厚爱,长平能回京,又能承蒙陛下亲封的郡主名号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奢求更多?长平只望陛下龙体安康,太元盛世长青。” 薛长平不闻太元帝回应,便缓缓抬头,看见太元帝意味深长地看向她,眼里显然多了些几分认同和打量:“不愧是兄长的女儿啊——” 随即笑得慈爱,扶起薛长平:“那你是要继续住在宫中的芙芳殿,还是住在宫外的北平王府?当年那场火虽烧得全府面目全非,但是朕命人修缮得与当初相差无几,每年——” 太元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看薛长平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便继续道:“每年朕都会去府里缅怀兄长。” 薛长平看太元帝说话的语气显然低落不少,便回答:“长平自幼长在乡野,不曾习得宫中礼数,也不懂什么位份尊卑,若是住在皇宫里定然是要给陛下添麻烦,哪天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就不好了。” “恳请陛下准许长平搬入北平王府,也算叶落归根。” 说到叶落归根,薛长平心里默默给那北平王道了个歉。 她暗暗保证,等到她回到北平王府她就给北平王和北平王妃焚香上贡,再磕三个响头。 太元帝笑着点点头:“也好,那府中还需添些物什和奴仆,今夜朕给你设宴接风,明日再搬去也不迟。” “谢陛下。”长平话语里倒是洋溢着欢欣雀跃,但是心里只长叹一声。 设宴接风,不如说是公开露相,叫人认个面熟。但她可一点都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 薛长平从太元帝那处告退了,立即有宫人在殿外拦下了她。 薛长平身后的有盼悄悄上前一步,仅以二人可闻的声音,说道:“这位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秋风姑姑。” 秋风上前,面无表情打量了薛长平一番:“郡主安好,皇后娘娘有请,还请您移步坤宁宫。” “有劳您带路。”薛长平笑盈盈做了个请的手势。 秋风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便在前领路。 后宫里的布景是奇花异草随处可见,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坤宁宫位落中轴,仅在太元帝的寝殿之后,可见皇后的地位确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薛长平一边看着这令人惊异的宫内风景,不由感叹,若是她曾经见到这样的光景必然兴奋的雀跃不已,拉着二哥四娘说着玩笑话。但是现在她只会道,就算是这深宫位高权重的皇后,也是一步一担忧,连她这么个宫外来的小角色也要试探一二。 薛长平余光又瞥见一旁的假山后有人偷偷打量她,她定睛一看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穿得富贵亮眼。但是那孩子的眼神里是与宫外那些同龄孩童完全不同的东西,混沌而浑杂,压抑而忐忑。薛长平心里不由一滞。 有盼见薛长平目光盯着一处,便也顺势望去,小声道:“这是五皇子,乃是惠嫔娘娘所出。” 薛长平听罢点点头,再回望过去,人已经被一些太监宫女带走了。 看来,活在这看似荣华富贵的皇宫之内,还不如她薛长平流浪于浩瀚的天地之间来得自在快活。 有盼跟在薛长平身后连连嘱咐见到皇后该怎么行礼,该怎么措辞回话。 几人行至坤宁宫前,秋风叫薛长平候在殿外。 “皇后娘娘,北平郡主求见。” 宫人一声通报,薛长平这才被带入殿内。 “长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皇后看着下面跪拜的薛长平,方才那一声问安声音倒是清亮的很。 “起来吧。” 薛长平听罢起身,这皇后的声音听着冰凉而没什么感情,一幅淡漠如水的模样,抬眼看去,女人坐在榻上,眉眼温柔慈祥,没有一点强势的攻击性。 今早薛长平在自己殿内的那番试探,才知道皇后对她原来也是有成见的,见了那侍奉在皇后左右冷脸的秋风姑姑,来得路上有盼又对她嘱咐有加。她本以为,皇后会是个板着脸严肃不已的人物。 但现在亲眼所见的皇后这号人物和她设想的却大相径庭,这一反差立即敲响了薛长平脑中的警铃。皇后这人,恐怕是四娘曾经和她说过的“佛面蛇心”的那种角色。不但不可掉以轻心,反要更小心翼翼,这种人从来杀人不见血。 皇后还未继续说什么,一道骄矜的声音直直插来:“你就是从塞外来的北平郡主?” 那人坐在皇后身侧,想必就是惠仪公主,范娥。 听语气,两人素未谋面,但这公主对她甚有偏见。 “是。”薛长平浅浅点头答道,余光扫去也无法忽视这太元唯一的公主浑身上下是多么珠光宝气。 只见那范娥的模样和架势是真正一国公主才能被养出的高傲冷厉。 因为是皇室中唯一一个女儿,又是皇后所出,凡物似乎都无法入她的眼里。 薛长平光从这打扮就已对这范娥这人的性子了解一二了。 只见琉璃金碧的簪子飞斜入发,纯白的东海珍珠别在两边发鬓,金银的楼宇耳坠衬的整个人娇艳威仪并在,只存于春日一抹桃夭色的霞帔上的花瓣浮雕栩栩如生,宽大袖口上是数位精工的绣娘用金丝绣成的金穗凤羽,领口上是排列规整,罕见难寻的粉泽珍珠。 手里拿着把精美的扇子,扇面上是一只栖息的白凰,扇子下面还坠着一把白穗。 她嫩白的脖颈永远保持着一个高傲微扬的弧度,从不向任何人低过自己的头颅。 范娥眼睛的余光轻轻向薛长平扫来,两人视线相撞,立即移开生出一道轻哼。 薛长平见范娥第一眼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家伙,生生让她想起掌柜的曾经养的那只大白鹅,那只大鹅每次看见薛长平就跟着后面啄她屁股,最后被她宰了给掌柜的做成了“红掌拨清波”。 掌柜的一面骂薛长平胆子大杀了他最爱的大鹅,一面又吃得津津有味。 “既然圣上见过你了,想必你这身份也做不得假。听闻你在渃水城见过太子了?”皇后问道。 “只是瞻仰太子圣容,恐怕太子殿下都不记得我这号人物。” 皇后听罢这才浅笑:“你倒不必妄自菲薄,现在你是北平郡主,也算是太子和其他皇子的血亲,还是早些熟悉的好。” 薛长平心里一紧,这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是有意示好,拉拢她? 但她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渃水城的那些经过细节莫非皇后也听说了? 范娥笑着走了过来,拉起薛长平的手:“长平妹妹,你从边塞上来,想必之前也吃了不少苦。但今日你终于回来,今后你我便也是姐妹相称,我有的也必定有你的一份。” “满京邺,都许你横着走!” 范娥笑得温柔而高贵。 听罢,薛长平心底疑惑一扫而空,嘴角绽开一抹笑,灿然的双眸直直看向范娥。 好。 真是好啊。 如果不是她薛长平从小学来懂得如何识人辩色,如果不是范娥眼底的笑意藏着冰冷,或许她薛长平头一次进这凤仪宝殿,被她们这些甜言蜜语糖衣炮弹一哄骗——真就以为自己是这天下皇家的一员,天下也有她一份了! 她们以为她薛长平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什么假意引诱,姐妹相称,横霸京邺。 原来是要捧杀啊—— 在她六岁那年打趴下那“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的李茹花,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了,好像血液里都在叫嚣的一种暴力被重新唤醒了。 她们或许做梦都想不到,她薛长平,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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