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右相是跌跌撞撞地回了府,早上一见到王老先生便一脸哀怨:“父亲,您怎么也不说清楚那孩子是北平王遗孤?叫那谭佑铭在我前边抢了功。” 王老晨时打完一套拳,正坐在院子里头喝茶,听到这一句险些一口呛到,语调拔高看向王元良。 “北平王遗孤?” 王元良愣道:“您不知道?昨夜没料到谭佑铭也去找陛下,说那孩子身上有当年先帝赐予陛下和北平王的那块玉佩,陛下便吩咐将人接回了宫里。这下您也大可放心,那孩子此刻无性命之忧了。” 王老对薛长平的情况自然是比王元良清楚更多,当时他在竹林和薛长平说那老匹夫从未在信中提到过她其实是诓她。 恰恰相反,不仅提到了,那老匹夫还对那丫头无有不赞,跟捡了个宝贝似的。 还曾惋惜过,如若这孩子生在京中富贵大家,必然是云程发轫,万里可期。 绝不比任何家族的儿女差。 如今看来,那老匹夫可惜太早,想必也未料到这孩子还有这般造化。 王老也不管薛长平这郡主身份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真的。放下茶盏,并未接下王元良的话,而是抚了抚下颌的白须: “风起青萍之末,浪成微澜之间。” “这孩子将来,或许不可估量啊。” 当初在边塞破旧小厨房里的那夜,四娘或许是真的只准备将这块玉佩给薛长平叫她当点银子花了,根本不能预料到事态发展至此。 也根本料不到,薛长平不仅走到了都城,还走进了这权力中心。 但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无从考究了。 ------------------------------------ 薛长平坐在宫殿内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身后的两个小宫女低着眉安安静静地给她梳妆打扮,什么珠翠叉环,簪花碧角统统都往她头上戴去,方才给她穿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宫装,粉嫩的绫罗绸缎被裹在她身上乍一照镜子甚是滑稽。 薛长平也一言不发。 她昨夜什么都没想,但是也一夜未合眼。 这其中一切都要从头深究,而这其中关系的错综复杂也不是一晚上的时间能理得清的。她现在知道的是,她这么个出身乡野的小姑娘,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万人之上的郡主,这京邺很多人恐怕都坐不住了,她第一天面见太元帝就要让她留下一个见识浅薄和贪得无厌的形象。 薛长平轻声道:“停下。” 身后的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思索一番还是停了手。 “郡主有何吩咐?” “我头疼。” “什么?”小宫女诧异道。 “昨天我在那刑房里被靖渊王又打又骂,苦不堪言。现在脑袋还疼的厉害,你们弄这么多叮叮吊吊的东西太沉了,都拿走。” 一个小宫女闻言杏眸微瞪:“胡说,谁人不知靖渊王殿下最是温和体人,从不打骂惩罚下人,怎么如此污蔑?” 薛长平心里冷笑,这尾巴露得也太快了吧。 那小宫女说罢脸色微白,自知出言不逊。 很好,看来这个是范逸那狗东西的人。 没想到范逸在人前如此人模狗样,装的甚好,教人不假思索替他辩护。 “是吗?但是我昨日明明还听到靖渊王殿下背后说太子殿下的坏话呢?” 另一个小宫女眼里闪过错愕,随即一阵疑虑捏了捏手心。 薛长平内心点头,看来另一个就是太子那一边的了,听说太子是皇后所出,还有一个妹妹,那这宫女想必是皇后遣来的? 但是她与太子无冤无仇,皇后为何要这样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难道是因为,北平王郡主这个身份? 看来刚刚逃出虎口,这下又入狼窝。 不过,管他哪路妖魔鬼怪,她薛长平从来就没有退缩畏惧过。 宫殿的门吱呀被打开,一宫女恭声道:“奴婢见过北平郡主,贵妃娘娘说郡主初入京邺,来得匆忙,定然没有准备什么衣物行李,便遣奴婢来给郡主送些过来,这些都是贵妃娘娘亲手挑选的。” 贵妃娘娘。 郡主母亲的亲姐妹。 薛长平笑着站起身:“快快拿进来吧,多谢贵妃娘娘。”又转头笑眯眯对着另两个小宫女道:“你们俩刚刚笨手笨脚,弄得我头晕脑胀的,还不如我自己动手,都出去吧。” 那两个宫女面露难色:“这——” 来送衣服的宫女显然宫里的官阶高过她们,见此眉头一皱,低喝:“郡主的话没听见吗?还不快下去。” 两人只好迅速谢罪告退。 薛长平看向那位呵斥人的大宫女,只见对方上前盈盈一拜:“奴婢有盼,郡主安好。” 薛长平听罢,笑道:“日出有盼,日落有念。” “贵妃娘娘是在思念故人吗?” 有盼闻言错愕抬头,看向薛长平,只看到一幅笑意盈盈的面孔。 薛长平口中的故人不是其他,正是贵妃的姐妹,也是北平郡主的生母。贵妃娘娘将有盼送到薛长平身边就是要她帮衬薛长平一二,毕竟贵妃从范淮那处听闻了一些关于薛长平的事,是从边塞上来的孩子,那对宫中之事必然是一窍不通,一旦行差踏错,即便是郡主的身份也救不了她。 没想到,那层忧虑属实有些多余了。 薛长平几句话遣开皇后和靖渊王的人,单留下贵妃娘娘送来的有盼。 敌我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盼这下说话也多带了一份敬意:“贵妃娘娘说不定就是思念郡主您呢,这下您安然无恙回宫,娘娘比谁都开心,待会儿您要面见陛下,就让奴婢来为您梳妆打扮吧。” 有盼说得真诚,正因话里多带了几分真心,薛长平心里反而有些不自在。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北平郡主。 她不过是个冒名顶替才能苟活下来的人。 但是她薛长平的准则一以贯之,不论如何,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皇后坤宁宫。 皇后坐在榻上,翘起戴着金护甲的小指,吹了一口手中的茶,浅浅抿了小口,听着跪在下面的小宫女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方才发生在郡主宫殿里的事。 皇后对面坐着惠仪公主,范娥。 范娥听罢,不以为意开口道:“贵妃本就是她母亲的亲妹妹,想来要多亲近些也平常。” 皇后却淡淡道:“是么?她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丫头,这么快便知道这宫里头的是是非非,还调开我们的人。” “母后定然是多虑了,她再怎么有小聪明也不过是那样卑贱的地方长大,就算是北平王的亲生女儿又如何,从小没什么教养,一个边塞荒地来的丫头有什么见识?言行模样定然粗鄙不堪,难以入目。一想到以后还要与这样的人称姐妹——甚是心烦。” 范娥眼里透露一股浓浓的嫌弃与不屑。 皇后看了眼自己生的娇贵的女儿,耐心道:“即便她不配站你身边,但她现在顶着个郡主的头衔,况且你父皇与北平王当年手足情深,这唯一的女儿,今后给的赏赐绝不会比你少。你呀,耐着点性子,这丫头若是一步登天太过乖张,有人定然看不过早早收拾了。” 范娥想来自己方才有些急躁了,但她自然也不是冲动愚蠢之人,低眉道:“母后放心,女儿虽看不惯,但万不会在父皇面前失仪。” 她要动手,也是假借他人之手。 皇后点点头,对着下面的人道:“待会儿人从陛下那儿回来了,就顺道带过来吧。” “是。” ······ 太元帝静静坐在殿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当初的那场大火。即将见到的女娃是他兄长和那女子唯一的孩子,那孩子长得会是怎样?性格又如何?到底会不会是有人假意冒之的? 但是,在看到薛长平时,他一肚子的疑虑和好奇都烟消云散。 倒不是说长得有多相像,长相上只有那一双眉似他兄长的流星剑宇,英厉大气。其余的只因薛长平实在是消瘦,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便也难以比对过多。 但是那身板直挺挺站在殿下,虽垂首低眉却无卑惭羞怯之色,虽身处这华贵大殿,面对的是天下帝王,也挺直这脊梁自成云淡风轻。 生于乡野,自生风华。 贵妃送来的是碧落水蓝的交领双宫绸,衣服的尺寸是按照正常十五六岁大女孩子的身样做的,但穿在薛长平身上显然大了许多,整个人在衣服中只有当个衣服架子,里面晃晃荡荡的。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上虎口又是裂伤又是冻伤,即便骨节分明,十指修长也没有什么美感,腕骨高高鼓起,根本就是皮包着骨头。 太元帝看着薛长平这幅模样,神色怅然,面上哀痛连忙走下来扶上薛长平的肩,悲戚道:“孩子,你受苦了!” 薛长平被太元帝突然来的这一出吓了一跳,面上却早做好一幅懂事的模样:“谢谢陛下关心!长平很好。” “很好?唉——你这孩子。” “长平是你的名字?” 薛长平听这情真意切的语气,便抬起头看向太元帝,若说范厉和范逸是她还能对上一番的角色,但这太元帝便是千年的狐狸了,一双幽深的黑眸深不见底,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眼角的纹路都在尽力表现他对薛长平是真的心疼不已,但是薛长平敢肯定,他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真正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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