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魏元隐这人很有意思,看似很有礼貌,但是语气中总是含有一种上位者的说话方式。 比如,给个枣,叫人识相点这种意味。这道歉句句都挑不出错,但却听不出道歉的意思来。 好像,感觉他从来没给谁道过歉。 她隐隐觉着这作风有些微熟悉。 “谢谢魏公子了,不过我和周公子也只是随便聊聊。我们之间生活习惯不同本就正常,而且说话快则说明是真心话,并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魏元隐这下仔细看向薛长平。起先只是看这小女娃言行举止豁达爽朗,却没想到说出的话更令人刮目相看。 这几句,即感谢了他,也有些暗示的意味在其中。 暗示有人食不果腹,大家子弟却物欲横流,不知节俭。 暗示那些听起来不好听的话,即便难听但都实在的事实。 再加上薛长平笑得太具有欺骗性,让人觉得小姑娘性格本就如此,话说得直白。 一般人真还难以听出她话中有话。 魏元隐心里觉得有趣,嘴角轻扬。 霍灵山腹中偷笑,他家阿平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了去。 周青阁到没多想,只想快点结束这一气氛,就开始说些别的:“不知道二位是亲兄妹还是?” 霍灵山这才接过话茬:“我和阿平并非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阿平自幼无父无母,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了。” 周青阁这下又梗住了,恨不得堵住自己的嘴。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又让人想起自己的不幸身世。 想不到他一个能够在京邺怼天怼地,将那些个老匹夫说得哑口无言的状元郎,在这小姑娘面前屡屡受挫。 魏元隐问道;“那二位来渃水城是为了走亲戚吗?” 霍灵山答道:“确实来这边找位熟人,也是因为我们住的那小镇最近有些不太平。” 魏元隐微微挑眉:“哦?不太平?” 霍灵山只当他们是普通来此处游玩的公子哥们:“是啊,听说北边有异动,镇子上有些个胆小怕事的都带着家人离了那小镇。” 周青阁和魏元隐默契对视一眼,周青阁笑道:“当今太元圣上治国有方,威仪天下。当年乌汗被打的元气大伤,怎有反抗的能力?何况,听说乌汗现任首领昏庸至极,且无能干的继承人,六部乱作一团,万无担心可言。” 霍灵山若有所思点点头,薛长平无心接了句:“谁知道有没有人故意搅浑水藏鱼,混淆视线呢?” 霍灵山敲了敲薛长平的脑袋,小声斥责:“又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薛长平无谓嘟嘟嘴。 魏元隐拢了拢狐裘。 浑水藏鱼么? ------------------------------------- 入夜。 晚上的渃水城格外冷些,但如此多的城楼殿宇,还是好过边塞上刀子般的厉风。 魏元隐站在窗前,不一会儿,一只鸽子停在窗前的架子上。 他抽出信条,扫了一眼,放到烛台上烧成灰烬。 “瑞昭,怎么说。”周青阁眼里有些期待。 “目前他们兄妹确实没什么特别的身份背景,是从边塞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来的,那地方偏僻隐蔽,一般倒还真找不着。他们二人在镇上的如安客栈里当差。客栈里也只有一个掌柜,还有一个厨娘。目前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周青阁眼里显然透露着不信的神色,一把从椅子上跳起:“你的人是不是没仔细查?你知道吗,我那天遇到她先是叫她‘小宝贝’,然后就躲到她身后,只见她反应极快,唰地拿出一把杀猪刀,一下子就帮我挡住了那姓候的一刀!” 魏元隐闻言淡漠的眸子里难得露出一丝鄙夷:“你还是个男人吗?” “诶,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着寻常家的女子遇到那般场面早就吓得腿软失态,我也本就没准备让女子为我挨刀。只是阿平的反应确实有趣了,我倒想去那小镇上看看,是什么地方养出来这般有趣的人。” 周青阁想起了什么,“对了,她那兄长也不似一般百姓人家的男子粗旷无知。他那天和姓候的对打时手里拿的剑——看起来像是我祖父那一辈的样式了,不过能拿下侯武刚,功夫定然是了不得。没有日复一日的练习和指导必然达不到他那水准。” 他真的是对那小镇和客栈越发好奇。 魏元隐回想今日小姑娘的一举一动,还有那兄长的表现:“小姑娘恐怕自小就生活在极不安稳闲适的环境中,她懂察言观色,擅言辞,重要的是心性比一般人好不少,遇事冷静。但是从她言谈举止来看,从小没有接受过正经的规矩教养。” 若是出生在大家族,悉心栽培,将来或许是个人物。 可惜了。 “但她那位兄长,想必还要仔细查查看。” 这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习得一身武功的年代。自京邺,各级各县等级森严,世家大族更是注重阶级的礼用吃穿的区分。平民人家能够轻易制服侯府训练出来的侍卫,必有蹊跷。 “既然阿平是个好姑娘,不如带她回京邺?”周青阁眼珠一转,心里生了念头,拿起桌上的青提,慢条斯理吃起来。 魏元隐也没有说可还是不可,只是低声道:“机灵和小聪明在京邺那种地方可是推她进火坑的东西,若无家族做靠山,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周青阁听到这番话,仿佛听到什么玩笑,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说不如收她做家族姓的孩子,先当府里的丫鬟再学些本领,将来说不定是个得力助手。那可比在这穷乡僻壤呆着好得多。” 魏元隐转身,眼里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这人有些时候确实有些缺脑子,真不知是怎么考上状元的。那姑娘一看就是个对你说得那类荣华富贵不感兴趣的,不如明日你问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提议?” “诶?你这什么意思!”周小爷怒了,放下手里的青提,“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赌她愿意!” 傻子才不愿意跟着他们去太元最繁华富庶的京邺,留在这苦了吧唧的边塞上! 此时在房间的薛长平自然不知道魏元隐与周青阁之间的赌约。 现下算是到了半夜,好不容易趁着二哥睡下了,没人看着她。 这可是她的自由时间,最是好新鲜的她可不得溜出去看看这渃水城?若是等到明日天明,走到哪儿她二哥定然是盯紧着。 霍灵山在客栈中为人做事最是憨厚踏实,有些一板一眼,有时怕她二哥担心,只得扮作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样。 白天来的匆忙,她只坐在车上顺着这大街粗略地观光,都没仔细逛逛这城池。 薛长平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鞋子,蹑手蹑脚地轻轻关上门,现在整个客栈都安静下来,她摸着白天记下来的路线,从客栈的后门悄悄溜出去。 动作娴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去玩。 夜半时的街上有些冷清且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但今晚月亮悬在空中,天上见不到一丝云,月光亮眼无比。 薛长平沿着屋子的墙沿下游走,这样不仅方便观察四周,还不容易被别人发现。 没想到渃水城这松雪如意的客栈这么大,有那李地主家的三倍大小。 啧啧,那渃水城的有钱人家肯定不少。薛长平边走边想。 这里的街道明显规整太多,进城后的大街都是铺了青石板的,今日进城时那牛车坐着比平日里舒坦万分。 这几日从那边关小镇来的这一路上幸亏也没吃什么,不然刚吃进去后面就全都给人颠出来。 她们那小镇的路也是走几步就开始驾尘腾灰了,坑坑洼洼,根本算不上是路,都是靠着来往的人脚踩出来的,哪有这里干净好走。 每户人家的屋侧都有水沟流过,沟通城外的水源和城内每家每户的水井,仿佛这就是整座城的脉络。沿着这些水沟,应当能绕遍这渃水城。 薛长平一直以来都有个习惯,就是去到哪里之时,总是喜欢摸清楚地形。一旦她摸清一切的来龙去脉,才能叫她安心。这过程既叫她觉得有趣刺激,有觉得恐怕是她这种从小颠沛流离的人才会有的毛病吧。 只是,现在她绕着走的这座宅子必然是个大户人家的,这墙走这么久还走不到头? 夜里静可闻针,无犬吠钟鸣。 薛长平忽的敏锐地捕捉到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谁?”薛长平闻声皱眉猛地转身。 不论什么动静在寂静无人的黑夜中都会被放无限大,两墙之间的小巷本就有些昏暗,薛长平隐约觉得对面墙边堆的纸篓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姑奶奶劝你赶快现身,要么就给我逃得远远的——小心姑奶奶揍死你!” 薛长平也听过大人们讲的一些鬼怪故事,她虽然不信,但有时也害怕。 一害怕嘴里就喜欢放出狠话。 薛长平踮着脚小心翼翼朝着那墙角靠近,手里用力捏着拳。 她虽然不像二哥那样一身功夫,但是拳头也是硬得很。 有人? 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虽说早知如此她还是会出来。 只是一定不走这条路。 薛长平走近那一堆纸篓子,屏住呼吸上前,试探性伸手扒拉了一下。 透过缝隙,薛长平只见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地盘坐在里面,察觉到有人瞬间睁开眼。 两人对视上。 男人的眉眼乌黑深邃,那双眼眸即使在这般暗的环境下也亮的惊人。但薛长平捕捉到了那人眼中的一丝杀意,她挑了挑眉,收回手。 这次薛长平不打算多管闲事,瞬间移开视线,抬步欲走。 “他们来了。”男人突然低声道。 薛长平脚下顿住,虽然不知道这人口里的“他们”指的具体是谁,但是瞬间反应过来。 她咬牙双手捏拳又松开,最近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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