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祝存远家的疯媳妇被锁在了院子里,隔壁邻舍时常能听见院里传出不明的凄厉哀嚎声。 于是就传出:那个子午镇不太平的传言。 “不太平”的子午镇里,人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太平了? 张喜鹊刚把祝小金安排到大门口的树桩上坐着晒太阳,就听见路过人说:“这附近闹鬼,大白天有人听见不好的声响……” 张喜鹊往南边祝存远家的门口瞧了一眼,便快步回屋去了。 这子午镇今年是不怎么得劲,但怎么就成了闹鬼?三侄儿家媳妇自从娶回来就没消停过,是不是请个道行深的来给看看风水才对? 这么想着,手里的佛珠捻得起了些声响。 可是他们自己这一家子人,到今天才都逐渐接受了姑娘祝小金,由一个正常活泼的孩子变化成如今模完全不能自理的样子。但这事情都赶在了一起,确实有些闹腾。 祝小金完全是个行为不能自理,屎尿、进食都需要有人照顾在侧的孩子。但张喜鹊也都尽心尽力,自家的孩子最心疼的就是母亲。 小鬼却待在龚婆婆家再没有回过这个家。除了根本就没人会在意她,龚婆婆对她很好之外,似乎也有些无情。这会儿正高兴着出门去撒欢,龚婆婆同意她出去走一圈。 小鬼跳出了大门,路上路过出行的人三三两两,小鬼都用眼神看着,即便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她。 长这么大她都一直在家门口转悠,还没来得及去外面看看,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可是据说马车能到的地方很远。 小鬼跟着走了两步,阳光明媚,空气里的灰尘在她的身体里浮动,看上去像夜晚天空的星星。她看见有个人坐在原来那个家的门口。 是那个她。 小鬼走过去,那个她面无表情。红色的袄子上胸口有一片脏污,明晃晃的特别恼人。 这个人以前就是她,他们是一个人。那时候她还能欢乐地东奔西走玩耍,有父母和哥哥们的疼爱,姐姐带着她踢毽子。 可是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过去了三个月,就像是过去了一生。再也不会有人替“那个她”想起这些事情。 “那个她”会记得吗?那些美好的经历会停留在她的脑海里,成为一种记忆吗?这一生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光,“那个她”将永远困在这个院子里走不出去。 “那个她”再也不能明白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不会去学堂念书认字,不会有玩耍的同伴,不会知道出了这个镇是更大的世界…… “那个她”被困在这里,毫无生机的活着,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明天一片是黑暗的沼泽,她却只能躺在其中,还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小鬼有些想不下去。如果还有办法,她愿意再回到这个身体里面,替她去经历和感知一切。如果一个人的一生,被困在一个地方,没有任何感知和向往,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还无法选择,是谁的悲哀? 这个想法令人难过的想哭,小鬼想找个口子立马回去,回到那个身体里。她虚无地拉扯着“那个她”的衣领,那点脏污让人无法忍受。 可是她做不到,就像“那个她”毫无生气一样,她也毫无用处! 她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正午的阳光耀眼,晒得小鬼有些透不过气,她堪堪站在一处,像是消失在了明媚的光线里。但其实即便她此刻化作一缕阳光,一点空气,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婆婆她会不会找她?她那样老了,小脚走不出更远的地方,如果找不到她这缕烟魂了,还有谁能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她这样的鬼? 小鬼觉得心口很疼,快要支撑不住。但愿她消失了,“那个她”会好起来,与以前同样的鲜活…… 一声乌鸦长鸣,路过的人纷纷错愕,晒太阳的祝小金眼睛里浑浊的眼泪掉落打湿了衣襟,张喜鹊出来看见,拿帕子替她抹了一把脸颊,不可思议这个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便问:“小金啊,你告诉娘哪里不舒服?” 祝小金哼哼唧唧说着什么,张喜鹊觉得太阳光刺眼,眼睛不舒服也起了雾水,便将祝小金扶进了院子。 祝存远家里的疯媳妇,在院子里嚎叫出凄惨的声音。隔壁邻舍纷纷捂起了耳朵。 祝存远一般都会在家里放一些熟食以便媳妇饿了食用的。说实话这个媳妇娶进门换做一般人大概都退婚送女人走了。祝存远却不,不但不,对陈月娇还百般照顾。 镇上人都看在眼里,不太责怪这个老实人祝存远。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祝存远这一本经就是难于上青天的那一本。 可他不抱怨,对待媳妇也相当真诚。 可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太煎熬了。隔壁门纷纷表示焦虑。 陈月娇站在院里,看着明媚的日头头晕目眩。她想起了自己这一生,浑浑噩噩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她甚至不记得最近亲的人是什么模样。 自从嫁过来整日都不明所以,每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用嫌弃又鄙夷的眼神看她,虽然也不重要,可是始终都觉得陌生。 她想不起自己的过往,却渴望去追求。虽然是个疯子,却也是有自己的世界的。 那天,在马车上,她掀开帘子,看见外面有个个小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想去看看她,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见过?可是头就突然疼起来,疼的她只能大声呼救,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问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是个疯子。 可是那一次后就再没见过那小姑娘。 祝存远是个很好的人,对她也很好,但是看见祝存远她就浑身不舒服,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流动,搅得血液都要沸腾似的。 她只能努力压抑着不舒服,跟在这个人的身边。路边的孩子拿石头丢她,她知道孩子们觉得她是个疯子,所以欺负她。但是她也有被打疼的时候,只能去同样揍那些欺负她的人,有错么? 她又再次见到了那个小姑娘,跟在一个老婆婆身后,她就是想不起是哪一次曾经见到过这个小姑娘? 于是头又开始疼,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咆哮,要她去死。 被关在这个院子里其实也挺好的,但就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看见天空飞过的鸟她就叫一声,感觉很自由。看见日头明媚就很想出走…… 祝存远回来了,她想。下一刻大门居然真的打开了。 她兴奋极了,这个门关着她,使她不能去外面,那她就永远的出走。 一抬步子就拉开门朝外奔了出去。 祝存远感觉一阵风吹开了门,从身边吹了出去,根本来不及思考,那阵风就吹出去了十米之外。再看是那个疯媳妇。 陈月娇刚才分明力大无比,将那个门拉得摇摇晃晃起来。祝存远手里提着几个粽子,是今日在窑上同几个妇孺一起做的。 可是,媳妇又跑了! 他愣怔了片刻看见那逐渐远去的身影撂下粽子就赶紧也追了出去。 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天都黑透,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消沉了不少。 他没追到陈月娇,一个女人家跑起来像长了翅膀,根本就追不上。祝存远追出去直到看不见了人,还不死心,在每个能找见人的地方来回寻了好几遍。 但是,陈月娇她就是不见了。 祝存远站在镇子外的一处僻静处泪流满面。他又成了孤家寡人。大概此生真的是——命该如此! 家门口的粽子被他一脚踩扁,人才清醒了过来。弯腰拾起那穿成串的三个粽子,像极了他落魄的样子。 小鬼醒来看见一个美男子,在婆婆家。 小鬼盯着坐在太师椅里那个美得不像话的男子,他脸色苍白像是病了,身上披着个斗篷,遮住了眼睛看不见。但也还是觉得他美。 龚婆婆都看不下去那个带着钩子的眼神,能把人看穿似的,叫到:“小鬼,你醒了?” 小鬼才收回视线看向了龚婆婆:“婆婆,发生了什么?” 龚婆婆却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这个人是来带你走的?她看向太师椅上那个人,将话语权一并转了过去。 太师椅上的人面不改色,却也有些失语。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叫姬丹凤的凡人,躺在了血泊中,用一种能看穿人的眼神看向他,当时他居然看不懂那个眼神,只觉得那个眼神,是在求助,又带着失魂落魄的哀伤,因为不舍,因为永别。 可是今天他才懂那是人间大爱,那个凡人用圣人一样的情怀拯救了平凡的世界,她没有哀伤,没有求助,只是在告诉你。 你不要悲伤,我会在永恒里陪伴你。 真是个狠心的家伙,什么都不会,还要逞强,结果呢? 碎了个稀巴烂,还要麻烦别人,去找寻拼凑,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奔走匍匐,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我,要带你走!”太师椅上的人,用颤抖而又坚定的语气说道。 他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一对双美眸,用灼灼而深远的目光看着一处,那视线仿佛一道令人眩晕的光线,穿越了成千上几百个世纪,到达你面前,一阵旋涡般带走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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