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被赶去了偏院,两个人梳洗干净,手拉着手,在院里散步。 月光透过回廊槛窗,在青石上照下带着花纹的圆圈。 许是秋高气爽的缘故吧,盼儿觉得今夜的月色好极了,哪怕在没有灯笼的地方,都能看得清盛武杰的侧脸。 她就这么盯着瞧,像是要把过去一个月缺的,全都补回来。 盛武杰被她盯得频频侧目,有些不太习惯。这样含情脉脉的炙热眼神,盛武杰一般只在床帐曼纱后才能瞧见,只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要什么。 可这青石板路,月光舒朗,实在是不适合想那些,他摸不清盼儿的意思,问道:“你冷不冷?” “还好。”盼儿拢了拢脖间新得的狐狸毛,是盛武杰特意从南京给她带的。 盛武杰将狐狸毛拢紧,遮住盼儿后颈的湿发,问道:“你平时也不怕冷吧?为什么砍这么多柴火。” 盼儿勾紧了盛武杰的手臂,颇有些娇声娇气地道:“身上不冷,心里冷吧。” 盛武杰停下脚步,朝盼儿凑过去,支支吾吾地问:“盼儿......”他停顿,对于马上要出口的话,似乎有些犹豫,这份青涩与他人高马大的模样背道相驰,很难想象这个在南京游刃有余的说客,回到家里,忽然嘴笨了起来。 “盼儿...你,想过我吗...”盛武杰不敢让问话的语句过分上扬,以免溢于言表的期望飞得太高,砸进泥里的模样太过难堪。 话问出口,盛武杰也后悔了。 凭盼儿的性子,八成是不会想他。就算想,也不会说想,哪怕说想,那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想? 失策了。这么老大的人了,不该整天问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当然想了。”盼儿把自己揉进他怀里。 …她说她想?真心还是假意,盛武杰辨不出来。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心跟着暖起来,哪怕是假话,也是悦耳的假话,他极其乐意地收下,不再多问旁的问题,转而要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在月光底下统统晒给盼儿观赏:“我一定比你更想你。” 这句话前后有些不太通畅,盼儿抬眼皱眉笑了起来:“比我更想我?我天天想我自己?”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盛武杰支支吾吾,“我是说,我想你,天天想,整夜睡不着觉,睁着眼睛就想你,白天总也见不到你,想着你一个人躺在医院里面的样子,我就......” “别说了。”盼儿重新回到他怀里。 如果可以,她会希望盛武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春天呢,两个人躺在院子里看花,夏天在后山分西瓜吃,秋天就像现在这样散步看月亮,冬天...她还不知道盛宅的冬天该是什么模样,想来,兴许可以两个人窝在炕头上,钻在被窝里,边聊着天,边写写字什么的吧。 “盛武杰...”盼儿问,“你猜我在想什么。” 盛武杰不要脸地回道:“你刚才都说了,想我,现在大概也在想我吧。” 他倒也没说错。 许久,盼儿再次闷闷地开口,“盛武杰......是不是要打仗了。” 盛武杰脸上的微笑凝固,围绕着他一个多月的乌云再度翻滚。 渡边没死,东洋没有了入侵的理由,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连南京都幡然醒悟,战争大概率已是板上钉钉。 “不会的。”盛武杰说,“就算打,也和你没关系。我才是守城的兵。” “你是我丈夫,怎么和我没关系呢。”盼儿抚摸着盛武杰手臂上的伤,轻轻拉着他往前迈步子,要走到月光里,好看清盛武杰嘴唇的位置,再踮脚吻上去。 “你守着城,我守着你,我们都不能有事,好不好?”盼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句守护是不是心血来潮,算不算口是心非,可她当下确实是有一股子冲动,一股子想要和盛武杰共许余生的冲动。大概是月光太好,让人有一种天会永远晴朗的错觉。 “盼儿。”盛武杰牵上她的手,动情地说,“来,带你看样东西。” 去的方向是后山,盛武杰一边跑,一边掏出怀表,偏头借着月光,费力地想要掐准时间。 “做什么呀。”越跑越黑,盼儿没有害怕,随着心跳的加速,逐渐兴奋起来。 盛武杰要盼儿面朝山顶,从背后揽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阅读着秒针走向:“五,四,三......” 秒针就位,江边的野林子瞬时被照亮,金色的火光燃在原先寂静无人的荒山上,绽放得无比绚丽,烟火爆破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盼儿被惊得浑身一阵,惊呼出了声,后退时候差一点到底,好险有盛武杰在身后接着她。 “这是......特意给我的吗?”盼儿侧过头来问,盛武杰以吻代替了话语,回答得温柔细腻。 烟火炫目缤纷,可两人都没有心思再看,只专心着面前的舌尖缠绵。 每一次盛武杰吻得稍激烈,盼儿就容易站不稳,揪着盛武杰胸口的衣服,叫人误会她是想被吻得更深更密。 盼儿纤长的睫毛在抖动。烟花一株接着一株,毫不停歇,让人一时忘记了花火越璀璨就越易逝的事实。 盛武杰揉着盼儿水光湿润的嘴唇,几番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除了烟火,他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 他的口袋里,有一张船票,还有一枚戒指。 他在南京的时候,在旁的司令那里听说指环还能代表 “成亲”,“已婚”这一说,觉得是个好主意。盼儿喜欢到处跑,他也愿意看见她到处跑,往后也不可能把她拴在家里,可与此同时,他不能让那些见到盼儿的人瞎惦记,所以这在手指上讨个圈,是个折中的好办法。 他不懂盼儿喜欢什么样子的,便挑了最贵的买,可即使这枚指环在南京城里还都数一数二,盛武杰还是不敢拿到盼儿面前。 他不知道盼儿会不会愿意。 指环上镶的宝石个头不小,戴着也许会不舒服...又或许,盼儿并不想戴上他给的指环。 所以他还准备了船票。 如果她选择...选择离开,他可以把她送到更安全的地方,给她钱,保证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她也能过上好日子。 他睁着眼睛不睡觉的夜晚,就在盘算这事,以为都想明白了,以为都捋清楚了,可临门一脚,到了盼儿面前的时候,他心里又翻江倒海起来。 他太怕了。如果盼儿不要他的戒指,他真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万一哭得歪歪扭扭的,到时候更讨盼儿嫌弃... 烟火结束,月光下只剩一缕烟雾。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盼儿看着盛武杰,问道。 “......”盛武杰挣扎着找回自己的理智,好半天才道,“....没有,就是来带你看烟花的,本来是要昨夜放的,耽搁了一日,对不起。” “走吧,早些休息了。”盛武杰仓促地转身。 “...哦。”盼儿低下头,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 冯绍祥放下家人,自己回了沈城,管家把冯家人安置在偏院,不远不近地伺候着,娘亲要人传话,说是要盼儿过去见她一面。 “姐姐。”盼儿刚一进偏院的门,冯晋就迎了上来,打完招呼便道:“昨日那盛位司令呢,没一块儿来吗?” \"你干嘛。”盼儿没好气地问。 “我不干嘛呀,啧,”冯晋嫌弃地白了盼儿一眼,“他看着好看,我想多看两眼,怎么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嫁到这里来吧?我才没病呢好嘛。” 盼儿上下瞪她,“他是别人的丈夫,能这么随便给你白看吗?” “白看?”冯晋看样子也是吵架的好手,“不能随便白看,就是说给钱就能看?那我给你钱就是了。” 盼儿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人竟然能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那你昨天还看了呢,先把昨天的账结了吧?” 冯晋皱了眉头,说:“呦呵,不愧是骗过我娘的人,嘴确实挺利索的。” “你娘是......?”盼儿问着,也反应过来了,她说的娘就是王夫人,“到底谁骗谁你搞搞清楚好不好?” 冯豫从里间出来,拦到了两人中间,道:“小晋,好了,不许没礼貌。” “呵。”冯晋冲自己哥哥也翻了个白眼,“净想着抢人家有夫之妇,我是没礼貌,但你是不要脸。” 盼儿朝冯晋挑了眉毛,忽然佩服起她来,能把自己家里人看得这样清楚,还敢想敢说,这实属难得,冯晋虽不讨人喜欢,但八成比任何人都活得自在一些。 盼儿没法像她那样无拘无束,朝冯豫礼貌地行礼,说:“花蜜方子的事,王夫人她...有没有迁怒于你?” “哪里的话。”冯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余下的钱,娘亲关照我给你的。” 盼儿谢过,接下银票,冯晋在一旁又道:“你也该知道,若非你男人升官,我妈是绝对不会给你结余款的吧?你从她最宝贝的儿子下手,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气得呀,把你祖宗都骂了一遍。” 盼儿说:“没关系,凭她做生意的手段,她家祖宗也不会少人问候的,八成还是地府里最没得消停的一家呢。” \"你......好像也有点道理。”冯晋像是吵累了,自己转身坐到椅子上歇下了。 盼儿坐在椅子上等娘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们这是,又放假了?怎么一起回来了?” “哦,”冯豫抢话道,“学期提前结束了。” “什么提前结束了,”冯晋迫不及待地揭穿了哥哥,“我,跟他,都被驱逐出境了,没书读了。” “啊?你们在别人国家犯事了?” 冯晋说话炮仗似的,冯豫拦都拦不住,她道:“我们规规矩矩读书,谁犯事了!赶我们走,是因为咱爹是个军阀将军,在他们眼里,咱们两个在国外念书,这说明一定是咱爹派我们出来,做间谍工作呢。” “这也太无缘无故了。”盼儿叹道,“以前不说,现在说?” 冯晋喝茶,大无畏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要打仗了,这关系啊,也就复杂了。” 原来真的要打仗了。盼儿不自觉地搓着手指。 言思清终于从里间出来,倚在门旁,朝盼儿招手,道:“你来我里间,我同你单独说。” 对于言思清,盼儿早已觉得无话可说,但听见冯晋这张厉害的嘴,还有王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盼儿能想象出来言思清的日子不好过,毕竟几个月前,冯绍祥是到哪里都要带着她的,可眼下,却是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北岭,这中间的差别,也只有她一个人能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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