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的叫喊从窗外传来:“他们!他们要炸火车!” 黄高飞端着枪冲了过去,喊出了自己的疑虑:“他们从不被允许入境火药,怎么炸?” 盼儿听着窗外的一切,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地说:“环戊烷易燃...陈先生运去沈城试冰箱的环戊烷,是不是刚才都被你们放到火车头里去了?” 渡边嚼着苹果,拍起手来,说:“看来言夫人对于赛先生的研究,挺认真啊?” 盼儿猛地起身,朝黄高飞高喊道:“听陈先生的,把火车头劫下来——” 她的话音未断,就听窗外 “砰”地一声枪响,紧接着她整个人跟着突然起步的火车摔倒在地。 慌乱间,她扶起手里的枪,对准渡边,道:“让火车停下来,不然我毙了你!” 渡边俯下身来,自己将胸口抵在了盼儿的枪口上,语气淡然地道:“你看看我,觉得我像是怕死的样子吗?” 从窗缝中渗进来的风吹乱了他灰白的鬓角,他荡在飞驰的风里,神态依旧自然,面上没有一丝惧色...他竟然是来求死的? 火车全速向前,与铁轨之间擦出火花,带出一种电闪雷鸣的错觉。 渡边摇摇摆摆地挡开盼儿的枪,凑近过来,捧起盼儿惊慌失措的脸,呢喃着道:“言盼,你可知,盛武杰买你,就是因为你这张脸,和我过世的妻子,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今日能和你死在一起,是我这悲惨的一生中,寥寥无几的安慰了。” 盼儿勾上了渡边的后颈,要他顺势将她扶起,正当他们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时候,盼儿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肩膀边缘,子弹穿过了他侧面的皮肤。 这一枪并不伤他要害,却叫他因为疼痛而使不出力气。 他的死,究竟有什么意义,这是盼儿来不及思索的,但盼儿明白一点,那就是既然他要求死,便绝不能让他如愿。 疼痛让渡边动作放缓,可他毕竟是个比盼儿粗壮了几倍的男人,仅凭一只手,就将盼儿背朝自己禁锢在了怀中,道:“拉你一起死,真是对不住了。如果来生能在东洋重逢,我一定好好待你。” 盼儿脖子被渡边掐住,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人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开始颤抖,喃喃地念着:“你不能死...不能死...” 渡边颤抖着举起受伤的肩膀,抚摸着盼儿的头发,而这些触碰让盼儿心中生出了本能的厌恶,拼死要和渡边缠斗起来。 渡边眼神空洞,仰头任风吹过自己苍老的面颊,勾起的嘴角里带着一抹自嘲,说:“我不能死...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我的任务,从来都是客死他乡...” 盼儿蹬开了脚上的鞋子,双足缠绕在餐桌脚上,猫着腰以全身重量撑起渡边,叫他失去平衡。缠斗之间,她前身靠上车窗玻璃,枪口抵在胸前,趁着火车转弯之际,两个人猛地朝车窗外面摔了出去。 两人从极速行驶的火车上摔下,盼儿先一步落地,触到地面的一瞬,盼儿的手脚骨头里面皆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翻滚间,她拼命地将渡边的脑袋抱在了怀里,眼角映入强光,照射得宛如白昼一般,紧接着,一声巨响几乎震碎她的耳膜。 火车撞上了前方的货运列车,造成了几近于炸弹的爆炸,盼儿紧闭双眼,手掌依旧牢牢地护着渡边的脑袋。 灰尘扑到二人脸上,渡边仰头望着盼儿,神色里似乎少了一些漠然。 渡边说什么话,盼儿已经听不见了。爆炸引起的大火,生出了滚滚浓烟,黄高飞和士兵终于围近,盛家军将渡边从盼儿怀中拖起,就地绑住。 老黄指了一个人将盼儿扶起,要其余人前去救火。 盼儿无法自主站立,整个人挂在了士兵身上,不忘关照道:“千万,不能让他死。” “司令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呼喊,盼儿朝南方望去,只见卡车队伍风驰电掣地朝火源驶去,而打头的那一辆里,跳下个猛虎一般的人物,朝渡边冲过来就是一脚。 盛武杰一把抓住了渡边的衣领,带血的怒意尚未出口,他眼角就看见了盼儿在不远处形单影只的模样,心被揉作了一团,暂时放过了渡边。 “...盼儿,盼儿...”盛武杰冲了过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盼儿,没有再说其他,将盼儿手臂小心翼翼地收拢,飞速地抱上了卡车。 路不平,卡车每一次摇晃,都给盼儿的手脚带来钻心的疼痛。她依偎在盛武杰的肩头,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给了渡边运炸药入关的借口,是我蠢,蠢到被他利用都不自知,才闯了这样大的祸......” 盛武杰将盼儿架在怀里,却不敢太用力地抱她。他一遍遍亲吻盼儿的额头,说:“不怪你。我才是守城的兵。抱紧我,别说话了。” *** 医院里,医生细细地报着盼儿的伤:“手腕挫伤,肩胛骨骨裂,脚掌第五蹠骨骨折...”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针尖一样扎在盛武杰心上,看着盼儿的伤,他能猜出盼儿做了什么。 从铁路易主开始,这就是一场阴谋,渡边死在这列火车上,东洋便可趁机说北岭当局因不满铁路交接事宜,杀害了外交礼遇人员,东洋的炮火便有了最正当的理由,可以轰开北岭的大门。 虽早就料想到东洋企图攻入北岭,却没料到他们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如此处心积虑,只为求一个“名正言顺”。 盛武杰明白过来,东洋想要的不是一时的胜利,不是一时的占领和剥夺,而是长久治理华北平原的权力,而一个明目张胆的侵略者是不得人心的,所以东洋入驻北岭,必须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好让他们将来不被人戳脊梁骨。 盛武杰蹙着眉头,不停地抚摸着盼儿的头发。 还好盼儿拦住了渡边。他没做成的事情,盼儿都替他做了。 但绝不能再有下次了。她的肩膀瘦小,不能再摔第二次了。 盛武杰握紧了军装上衣袋里的船票,朝着盼儿发愣。 也许今夜就该送她上船。 这个想法一冒尖,盛武杰周身的血管就像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呼吸困难。 她连北平都没怎么去过,冷不丁送到国外,这要她怎么活? 从此又多了一个生死未卜,无法见面的至亲之人,这又要他怎么活? 他们究竟错在何处,会被人逼到有家不能回,几乎天人永隔的地步? 盛武杰攒紧的拳头,又重新放松。 送她离开,至少也要等她恢复以后。 盛武杰从来都愿意征询盼儿的意见,任何小事都想尊重她的想法,没有理由在这最大的一桩事上,私自替盼儿决定。 一切还是该由盼儿自己取舍。 他替盼儿掖好被子,开门朝外走去,被淼子拦下:“爷,歇会儿吧?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就算想歇也歇不了,禀报的人追到了医院里头:“报告司令,火车爆炸共造成五人受伤,一人死亡。” “亡者姓名。”盛武杰低着头问。 “陈亚杰。” 死的竟然是陈先生。盛武杰面上僵硬了片刻,而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 盛武杰离开以后,照例没有再去过医院。 半月后,盼儿伤愈归家,逮着淼子就问:“你家司令呢?哎,你快跟我说说外头什么情况,半个月没有一个人理我,快憋死我了。” 淼子叹了口气,道:“盛爷又去南京了。嫌带着我累赘,现在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听淼子说,北岭火车爆炸,南京方面持两派意见,一派以为,错在盛家军,甚至怀疑是盛家军司令夫人带头,策划了这次爆炸。期间有人想要去沈城医院朝盼儿问话,均被盛武杰拦了下来,可盛家军就没这么好命了,南京使劲揪着他们折腾,捉了放,放了又捉,似乎也是为了给东洋一个交代。盛武杰为了捞人,在南京泡了半个月,一个司令,天天忙着当说客,什么体能训练,排兵布阵,已没有人再去在意。 不过,盛武杰这一个半月来,也不算完全白折腾,他磨破了嘴皮子,逐渐让南京开始重视北岭东洋势力的发展,外交特别身份的签证已经停止了发放,渡边被遣送回国,而冯绍祥也领到了命令,要全力配合盛武杰固守东北。 “所以啊,冯将军来过好多次了,就是没见着司令的面。他今天好像还要来,烦死了。”淼子摊手无奈摇头。 “陈先生呢?他受伤没有?”盼儿什么都不知道地问着,当盼儿从淼子嘴里听见那一声 “枪击身亡”的时候,她被铺天盖地的自责所淹没。 若不是因为她,陈先生太太平平地在小地方教书,也许还能安度晚年,怎么都不至于被一枪打死。 眼泪夺眶而出,她回到地窖里,哆哆嗦嗦地取出一锭元银,而后的几天里,她忙着张罗给姥爷还有陈先生修墓碑的事情。 墓碑林立的远山空荡荡,秃枝丫在盼儿身上投下杂乱的影子,她望着天,见最后几片红叶被秋风扫落。 山脚下,盼儿见着几个盛家军扛着斧头,要往山里去,盼儿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个粗壮的汉子扬了扬斧头,说:“快下雪了,上山劈些木头,好过冬啊。” 要木柴,买就是了,盛家竟还要自己上山砍柴的时候? 壮汉似乎也从盼儿脸上读出了她的疑虑,道:“好日子马上就该到头了。你若还想为了几两碎银子惹祸上身,那趁早改嫁吧,咱司令啊,呵,怕是再也养不起你了。” “说什么呢?”淼子喝道,“夫人做冰箱,那是单纯为了钱吗?” 盼儿心虚地朝淼子看了一眼。 士兵嗤笑一声,扛着斧头往上离去。盼儿稍有停顿,也默默地跟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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