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盛宅,先迎出来的是金全和淼子。 他们接过盛武杰和其他亲兵手里的行李,笑眯眯地朝盼儿打招呼。 “方嬷嬷呢,怎么不来接我?”盼儿问道。 “嬷嬷忙着给小夫人做好吃的呢。”金全回道。 说起方嬷嬷的菜,盼儿也是有些思念的。刚来盛宅那会儿,盼儿嫌它太咸,可大约是吃惯了这重蒜重油的口味,盼儿现在吃起别的菜,实在是寡淡,一个月以来,她早馋得不行了。 回头挽上盛武杰的胳膊,盼儿说:“司令咱们吃饭去吧?” 盛武杰牵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摸了摸盼儿的头发,道:“盼儿先吃,我还有事。” 看着盛武杰走远的背影,盼儿脸上笑容淡下。 他从火车上开始就是这个模样,嘴上说着要盼儿不难过,可行动上总冷落盼儿,牵个手也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像是横了心要和盼儿生分。 为什么会变呢?一定是在心里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来救言盼儿,说不定肠子都已经悔青了。 盼儿这样想着,微微仰起下巴。 大概人心就是这样吧,不能看盼儿死在自己眼前,所以他当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人救回来。可当锅真的砸出去了,再见到这万两黄金换来的人,也不过就是个人而已,说到底,自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条贱命,确实不值这么多钱,异地而处,盼儿觉得自己压根不舍得花这个钱,说不定会看着盛武杰死在自己眼前,所以就算他后悔,这也怪不得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能强加到别人身上? 定要想个法子把工厂弄回来,否则她就算离开,背影也不漂亮,嫁进来的时候够冷清了,合离的时候,可不能同样对着一张冷脸吧。 算了,不管他。先吃饭。 往妙高台去的路上,盼儿听小厮讲,那日方嬷嬷看见盼儿一身泥巴被抬回盛宅的时候,都急哭了,几个男人在那里为着飞机和工厂吵架,方嬷嬷充耳不闻,自顾自拿着块帕子,打了盆水,替盼儿擦拭身上的泥灰。在几个男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方嬷嬷小声嘟囔了一句:“要是冯将军和盛司令实在为难,老奴背小夫人去北平就是了。” “真的假的?”这实在不像是方嬷嬷会说的话,听得盼儿又想哭又想笑。 跑回妙高台,她躲在槛窗下面偷看。 方嬷嬷身型没有什么特点,不高,不胖,也不瘦,是放在人堆里找不回来的模样,只有放在身边待久了,才能知道她的特别之处。 方嬷嬷正在摆盘,朝帮手的丫头说:“你把蒸肉放过来,她爱吃肉,得好好补补。” 盼儿确实爱吃肉,这习惯还是在入了盛宅之后才有的。 如果姥姥活着,大约就是方嬷嬷的模样吧。 盼儿视线有些模糊起来,扯起笑脸,蹦到门口,张开双臂大喊:“嬷嬷!我回来啦!” 方嬷嬷吓了一跳,手里的汤洒开一点,吓得那副给盼儿拿肉吃的慈祥模样全然不见,转头就骂:“脑袋砸开花了也不能让你安分一点!我就该找点猪脑给你吃,让你填补填补,你说你是不是真的没脑子,啊?汽车给你当大炮,给你能耐死了?要不你参军算了?你命不要了那司令车也不要了吗?一台汽车砸坏了你知道多少钱吗?就你最烦人最爱折腾,这次砸脑袋,下次就直接嗝屁了…” 方嬷嬷的“教导”,总是要以诅咒结尾,盼儿一把抱住了方嬷嬷,拿脸颊蹭着嬷嬷的肩膀,小猫似的抗议起来:“嬷嬷好好说话嘛,你就是担心我了是不是,是我不好,我…” “行行行,起开起开,吃饭了。唠唠叨叨的。” 盼儿扒拉着米饭,看着方嬷嬷还有房里进出的笑脸,不知为何,鼻头一酸,米饭渐渐变咸。 方嬷嬷还是要骂她:“这会儿知道委屈了…吃块肉,来。” “盼儿!”没说两句,门外又来了人,抬头一看,是杜冰露来了,盼儿连忙擦干眼泪,收起神情,冷冷地回了声:“杜姐姐。” 杜冰露拿了个小盒过来,打开后说:“我带了些溜肝尖来,补血的,你尝尝?” 盼儿朝肝尖瞅了几眼,拿起筷子,送了几片到嘴里。 杜冰露动容地望着盼儿,说:“盼儿瘦了。” 方嬷嬷在盼儿这里没规矩惯了,伸筷子也要尝肝尖,被盼儿打了回去。 “嘿,脑袋开花怎么还变小气了?唯一的优点都砸没了。”方嬷嬷抗议道。 “就小气了,怎么着。”盼儿把肝尖都倒到自己碗里,“以后杜姐姐赏的菜,嬷嬷都不许吃。” 嬷嬷骂她,杜姐姐护着她,她也努力地吃着笑着,尽量不破坏这房里的气氛。 是不是家就该是这样的?盼儿第一次发觉吃个饭,心里还能生出些暖意。 以前家里有娘亲和姥爷,加在一起也有三个人,可这饭总吃不热闹。 天气好的时候,言思清喜欢端个小碗站到门口,路上来回的挑夫都是她的饭搭子。而冬天出不去,在家里没吃两口,总得和姥爷吵起来,一共没几个好碗,言思清的暴脾气说砸就砸,搞得姥爷最后也不敢忤逆她,吃个饭谁也不乐意说话。 这大概是盼儿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 用过午膳,杜姐姐拉了盼儿的手,两个人来到一间小亭子。 杜姐姐嗅了嗅丁香花,微笑说:“盛宅的花,漂亮吧?” 盼儿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敷衍道:“嗯。漂亮。” “都是我当年自己挑的让人种的,原先的盛宅,光秃秃的,大却不美。”杜冰露在回廊坐下,“都是按照我济南老家的样子弄的,武杰很喜欢。” 盼儿双手抱胸,靠在回廊柱子上,没什么耐心,道:“杜姐姐到底要说什么?” 杜冰露转身,面朝盼儿,坐姿端正,在盼儿歪歪倒到的站姿衬托下,显得特别像个正室夫人的模样。 她凝望着盼儿很长时间,才开口:“我喂你避子药的事情,春城其实早跟你说过了,是吧。” 盼儿站正了姿势,心里有些惊讶。被喂避子药,盼儿确实早从春城那里听说了,她也拿着杜冰露送来的胭脂水粉,汤羹炒菜验过了,确定春城所言不假,这件事对盼儿而言,并不新鲜,她的惊讶,在于杜冰露竟会当面寻她对质,这实在是不像杜冰露的性子。 盼儿坐到杜冰露的身侧,闻着她周围的花香,轻轻道:“是。我不寻姐姐算账,姐姐反倒来找我了?” “奇就奇在这儿。”杜冰露望着远方,“你既然已经得知,那为何不来寻我算账?我想不明白。” 盼儿将头瞥向另一边,小声道:“很简单啊,我不想要盛武杰的孩子,若姐姐不给我喂药,说不定我还得自己去寻呢,姐姐是害了我,却也给我省事了,算你功过相抵吧。” 盼儿起身,道:“姐姐还有吩咐吗?” 杜冰露看着盼儿的背影,眼里满是不解。她都做好了盼儿要跟她拼命的准备,却没料到盼儿如此云淡风轻。她木讷地摇摇头:“没有了。该说的都说了。” 盼儿决绝地转身,叹了口气,就朝后山去了。 在盼儿这里,子不子的,她并不在意,也幸好杜冰露留过这一手,不然盼儿带着个姓盛的孩子,她还能走到哪里去?她这一辈子就必然要栽在盛宅了。把工厂拿回来,她该走的还是要走。 *** 来到后山,太阳正当头。 她想立刻去找渡边,而在那之前,她得挑些防身的家伙事。可一来仓库,却发现大门紧锁,说是必须要盛武杰本人才能打开。 无法,她只得等盛武杰忙完去求他。 回去路上,看见黄高飞正一个人绕着草场,背着麻袋匍匐。 “老黄?”盼儿远远地喊道。 黄高飞站了起来,朝盼儿过来,来到跟前,二话没说先跪了下来,道:“小夫人受伤,属下有罪!求小夫人原谅,若非小夫人阻拦,小人当日恐怕是要酿成大错,黄高飞有生之年,都供小夫人差使!” “没有这么严重,你起来吧。”盼儿摆摆手,“你在这儿做什么?” “违反军令,司令罚我,做一年的负重。” “一年?”盼儿说,“大冬天也做?” “对!夏天的大中午,冬天的半夜,做一整年。”老黄拍了拍胸脯,“冬天算个啥,老黄是冬泳的好手!” 盼儿说:“老黄,我跟你一起罚好不好?” 黄高飞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是枪法准一些,也不至于要拿车当大炮,我之前听金全说过,枪的功夫都在枪外,身上没有力量,就无法做到反应敏锐,更无法长时间瞄准。要说错,我也有。” 黄高飞稍一思索,道:“若要司令知道小夫人和我一起受罚,估计又得加我一年。这样吧,老黄教夫人一些简单的训练动作,夫人在荫头里做,尽量别给司令瞧见,如何?” 盼儿满口答应,但定是要让盛武杰瞧见的。说不定他看见她主动受罚,就能消气。 她的花架子摆到傍晚也没见到有人来,正是她腰酸背痛悻悻回去的时候,才在妙高台门口碰着他,见他正带着个不到十岁的预备兵闲逛。 “司令…”盼儿抱着杆枪,声音却压得娇滴滴的,有些突兀。 盛武杰打发了孩子走,过来颇有风度地替盼儿打开房门,在她后面进屋,道:“小心脚下。” 盼儿理了理头发,把枪放在桌上,笑着道:“司令忙什么呢?” 盛武杰回道:“淼子街上捡着个孤儿,我带他转转。” 他语气里,是一种故作轻松的压抑,似乎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说,盼儿问一句,他答一句,只是默默地替盼儿把枪里子弹卸下,从头到尾擦了个干净,又替她整理了书桌,还铺了床,总之把房里的东西都碰了一遍,唯独没有碰她。 他太沉闷了。心里定是藏事了。 “司令…”盼儿语气有些可怜,“司令还生盼儿的气,是不是?” 盛武杰放下手里的抹布,几番张口,抿了抿嘴唇,转而微笑摇头道:“我没有,你快睡吧,被套是新晒的,好好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叫人给你做冷面吃。” 盼儿被他抱了一下,还不等她伸手回抱,他便匆匆转身离去,像是多待一刻都要命似的。 这样的冷脸,盼儿许久没见过了,看得她心里窝火,追出房间,喊道:“盛武杰!你干什么呀!有错你罚我嘛,你像罚黄高飞一样罚我就好了,为什么不理我?工厂...工厂我想办法,把它弄回来,弄回来不就行了?” 应着盼儿的声音,盛武杰站住了脚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像是照出了他肩上隐形的千斤重担。 他几番犹豫,回头来到盼儿面前,牵着她回到房里,舔着自己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好一会儿才道:“好...我承认,我确实没有很开心。” 果然!盼儿在心里叹道。得想办法把厂子要回来,不然她就算是走了也是欠了一屁股债!他说不计较,果然都是假的。 “我,我想办法就是了。”盼儿低下头,小声道。 盛武杰扶住她的肩膀,摇头打断了她:“我没有要和你说工厂。” “那究竟怎么了?” 盛武杰委屈地开口:“你那天说过的,想离开盛宅,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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