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声闷响,屋内灯火摇曳,盼儿垂着醉沉沉的眼皮,不看盛武杰的脸。 一个黑色制服的保镖来到盛武杰面前,照例要搜身,指尖还没碰到盛武杰,就被盛武杰拎着后衣领过肩摔到了地上。 摔一跤还不够,盛武杰捉着倒霉保镖的衣领,一路将他拖至桌前,把他的脑袋按倒了鱼生的冰块里,枪头戳进了他太阳穴。 房里的另外三把枪也同时指向了盛武杰。 “那个,盛爷...这饭局,是我摆的,”春城先替盼儿说话,“您要是不痛快,尽管......”话说到一半,盛武杰眼神看到了春城脸上,在眼神交错的瞬间,春城即刻就闭嘴了,求生的本能叫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渡边缓缓地夹起保镖发鬓间的一片刺身,摇摇头,道:“这么好的鱼,可惜了。” 盼儿撑着脑袋,醉意是有几分的,借着醉意想蒙混过关才是真的。 他怎么会过来?不是早就说好了她是行动自由的吗,难道他一直跟着她? “武杰啊。”渡边再次开口,“我叫你过来,是吃饭的,保镖搜身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你这个样子,叫我们还如何吃得下饭?” 盼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渡边。她今夜来见他,显而易见是要背着盛武杰的,他为什么还要叫盛武杰过来?就是为了存心给她难堪吗? 看着盛武杰发白颤抖的左手,盼儿明白过来,渡边要羞辱的不是她,而是盛武杰。 倒是场好戏。盼儿慢慢抬眼,脸上有些事不关己的看戏模样。 她要看清盛武杰的脸,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出来陪酒,而难过得痛彻心扉。 盛武杰的杀意和平日并不一样,多了一份不知如何自处的暴躁。 这份暴烈和莽撞,与彼时那张冷脸完全不同。盼儿至今仍记得,这个人当日在月光下耀武扬威地喊她废物点心,贬低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她一无是处,生在低处,只配陪酒。她言盼儿在盛宅的唯一意义,就是陪渡边的酒,这些话盼儿一刻不忘,看眼下盛武杰这急火攻心的模样,倒是他自己忘记了。 竟然气成这么个呼吸不畅的样子,他兴许是真的爱上自己了吧。盼儿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因为窃喜而上扬。真想现在就把那二百两甩到他脸上了,想来他那个时候的表情应该会更加精彩,真是等不及要看了。 渡边替盛武杰倒酒,眼睛打量了盼儿的神情,语气一转,说:“武杰来得正好,我有一件和服,想赠予尊夫人。应该是正好的尺寸。”渡边垂眸微笑,伸筷子把方才碾坏的鱼生摆盘重新理好。 盼儿的窃笑一下子收住了。 知道她陪酒,盛武杰会气急败坏,可若知道她方才在渡边面前赤身裸体地换过衣服,盛武杰或许会直接一刀杀了她。 分寸的道理,盼儿明白,渡边更应该知道。他想看她死吗?她以一种警告的眼神望着渡边,对视过于绵长,叫春城先发了话:“什,什么和服?” 渡边没有多余的神情,顿了好长一会儿,才道:“普通和服罢了,至于尺寸...” 他故意停顿,眼神幽幽地掠过盼儿,说:“合不合身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目测而已。” 盼儿咬下嘴唇,因为心脏极速跳动,酒醒了几分。不该和土匪交易,更不该和魔鬼对坐。 魔鬼接着慢条斯理地讲话:“如果武杰先生介意,那就算了,和服不送也罢,没什么的。我从来以为武杰先生是个没有原则,只讲利益的人,今日才明白,原来武杰先生还是有底线的。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渡边抬手,盛武杰身后的三把□□领命撤走。 盛武杰一路淋雨进来,额前发丝还在滴水。 他不会当众给盼儿难堪,而渡边他尚且杀不得。今夜他输了,就该认,无需再赔上一条无辜的人命。 盛武杰松开手,保镖泥鳅一样顺着桌面走势滑到地上,尽量贴合着地面退下。 将枪收回腰间,盛武杰朝盼儿伸手,尽量叫自己语气稳定:“跟我回家。” 句子简短得叫盼儿有些诧异,不知道他这是脾气好还是气过了头,才说不出太多话来。 正要出门之际,只听渡边在后面说:“武杰先生有原则,但要记住,一个人的原则越多,命越短。” *** 青石板路,暴雨如注,灯笼星星点点,照不亮前去的路。盼儿走在盛武杰的左后方。 盛武杰出来得急,眼下两个人只有一把伞,他得把伞往后面斜才能够着盼儿,是个怪异的姿势,他几次停下来,盼儿也跟着刹住脚步,瑟瑟发抖的模样看着他,叫他觉得盼儿这是在雨里冻得发抖,天大的事情也得回车里再说。 雨滴打在车玻璃上,盼儿躲着盛武杰,偏着身子只坐半个椅子,缩成一小团,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她浑身上下就湿了腿,而盛武杰的衣服已经没法再穿,军装外套被扔到后排,落地时发出沉重的闷声,身上的衬衫也跟着一起湿透,右半身成了半透明的模样,发梢末尾还在不断淌水。 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又疤痕累累,搭在方向盘上,却不打算开车。眼前浮现的画面,还停留在方才初入雅舍里的那一幕,那个熟悉的,珍宝般的背影坐在别人面前,冲着别人甜笑,手被别人握着…越是拼命要忘记,这一幕就越栩栩如生地重现,叫他不禁要想,他们还做过什么。 为什么盼儿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背着他找别的男人亲热?他哪里没让她满足吗,有什么是渡边能给而他不能给的,有什么是要让她一定去找渡边的? 为什么?她是在做什么,这算是什么拙劣的报复吗? 他弄不懂盼儿的目的,但如果她是想伤他,那她太成功了,看到盼儿和旁的男人眼神交流,肌肤相近的时候,他的心脏是抽搐的,细小血管被挤压的痛疼满布全身。 他朝盼儿转身过来,一手撑在盼儿另一侧的车门上,另一手把在座椅上。他这个人生气的时候,浑身肃杀,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份冷冽全都往盼儿身上招呼,让她下意识地往后闪躲,若非外面瓢泼大雨,盼儿都想夺门而去。 他绝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盼儿抿住嘴唇。再熬一阵就可以了,熬到二百两到手,就再也不用受盛武杰的气了。 这一次他会怎么罚她呢,关禁闭,还是再把她打回马厩边上住呢?盼儿像个上庭的囚犯,默默低头,等着盛武杰宣读她的罪行。 “盼儿...”盛武杰开口,声音沙哑,“...是我不好。” 盼儿惊讶,不明所以地抬头。 “以前的事情,是我错了。你要罚我,我认了,只是...”后面的话太像乞求,盛武杰不太适应这种语气说话,轻咳了一声,才道:“只是别用这种方式,好吗?除此之外,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你说,我一定接受。” 发梢的水珠落在他鼻尖上,给盼儿一种他涕泣泪下的错觉。盛武杰低头摩挲着盼儿的手,力气不小,像是要抹去上面别人的痕迹,吻了又吻,贴在脸颊上,来回磨蹭。 “随便如何,你都能接受?”盼儿说。 盛武杰点头,雨滴落在盼儿手背上,“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那就请你放我走吧...”盼儿借着所剩无几的酒劲,将真话吐口而出,“能放我离开盛宅吗?” 手背上的动作停下,盛武杰缓缓抬头,眼睛里不再冷冽,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甚至是一丝委屈。 看着他眉头紧锁,盼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里后悔莫及。 时机未到,若此时叫盛武杰有了怀疑,那她就是功亏一篑。 说出去的话,难以收回,但若要硬收,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盛武杰的话还没说完,盼儿便按住他的后颈,仰头吻住了他的双唇。 盛武杰脸被捧着,舌尖被不管不顾地含着,顶着,吮吸着,方才的不安尚未平复,眼下又被铺天盖地的激吻席卷,他心乱如麻,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原地攥成了拳头。 窗外的雨歇斯底里,就跟言盼儿给他的吻一样,他忘记要思考,成了困在雨里的盲人,天地虽大,却没有他的去处,他甘愿被拘在原地。 吻不能接一辈子,总得说话的。车内空气所剩无几,盼儿以吻擦干净盛武杰脸上的雨滴,伏在盛武杰的肩头上,不看他眼睛说话轻松一些:“我以为司令又要关我禁闭,所以才这样说话的,放我离开,我不想被关着,天天只能和方嬷嬷作伴,无聊透了。求司令别关我禁闭嘛。” 盛武杰捉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出去,要和她四目相对,盼儿眼睛里是软绵绵的醉意,握上盛武杰的手,无辜地说:“我见渡边先生,是想求他从外面给我带些东西回来,好让陈先生研究研究的,无非就是这些事情。盼儿一时心急,就越过了司令,辜负了司令的信任,是盼儿不好,还害的司令淋雨。” 血流太急,影响了盛武杰的听力,盼儿的解释其实他没听见几句,只是这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消气了。 如果这都不罚她,往后就只能任由她无法无天了。 正是这个时候,一匹骏马从不远处过来,黄高飞一跃下马,不管不顾地敲起了盛武杰的车窗。 黄高飞大声喊道:“司令,这次怕是拖不下去了!” 盛武杰开门,风雨吹入车里,同时吹进来的还有黄高飞骇人听闻的话语:“冯豫死了,死在回程路上了!” 盼儿的酒彻底醒了,上身钻进了驾驶室,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黄高飞道:“据说冯绍祥已经从北平朝北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司令,他这是要把气全撒在咱们头上啊!” 盛武杰重重地吸气,严肃冷静地说:“多少人?” “他自己带着一个营,还有从河南和甘肃上来的…说不准了。” “去探。”他要知道冯绍祥带着几成的杀意。 “等等。”盛武杰又拉住黄高飞,回头看了眼盼儿,说:“我自己去。你带着小夫人走,往北,去镇宁,车给你们。” 黄高飞呼喊道:“老子守的是城是山,他娘的现在你就叫我守个小娘儿们?” “这是军令!”盛武杰一脚把黄高飞踹进了车里,隔着玻璃凝望了盼儿片刻,军靴带起泥点,翻身上马,仰长而去,没有再多拖延。 黄高飞斜了盼儿一眼,骂骂咧咧:“真他娘的晦气,这事就是你给司令找的,你现在算是落我手里了,司令没事还好,要是有事,老子他妈烧了你陪葬!” 盼儿身体僵硬,握紧了手掌。冯豫是她招来的,冯绍祥和王春霞不会放过盛武杰,也定不会放过她…冯豫怎么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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