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的那一瞬间,齐澈便看到了跪在墙前的谢萦。 她身上还穿着在殿上那身衣服,衣袖袍尾都被撕出了口子,前襟后背也有些脏污;头上的簪子已不知哪去了,一头青丝全垂于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散在脸颊旁,更衬得她脸颊瘦削,透着浓浓的疲惫之感。 只是转过身看向他的眸子仍一如既往,透着十分的清亮沉静。 从前他最喜她这双眸子,不可控制地被其中的清明和坚韧吸引,却从未想到一汪春水下,藏着的是纯粹的背叛。 想到此处,齐澈眸光渐冷,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和恨意,开口道: “你可还有话与孤说。” 谢萦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动容,她没想到,齐澈还会来问她。 她知道,齐澈是在给她机会。 只要她现在俯下身去,真心诉说自己的愧疚与后悔,找个像样的理由告诉他她是不得已。 或是向他剖明心迹,告诉她自己的情是真的,抑或是一言不发地流泪,都可以给他个理由,留下她的命。 可是她谢萦啊,本就是个利益为先,铁石心肠的骗子,也有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况且…… “我不想再骗你了”,谢萦抬头,直视齐澈的双眼:“我无话可说。” “是我不义,我……” 谢萦还没说完,齐澈突然冲了上来,双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掐住她的双肩,一把就将她砸到墙上,整个人也紧紧地压了上来。 谢萦的背猛地撞上斑驳的墙壁,疼的她眼冒金星,不由得奋力挣扎,伸手去推眼前的人。 他却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腾出一只手来牢牢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无话可说,所以之前你同我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对吗?” “所以你与我的那些柔情蜜意,嬉笑怒骂,都是虚与委蛇,对吗?” “我信你,我如此信你,我与你剖心明迹,毫无隐瞒,把我的一切都捧给你。” “你呢,字字句句,时时刻刻,都是演戏。如此愚弄我,欺我骗我,要我的命!” “谢萦,你该死!”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谢萦下巴剧痛,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勉强开口: “思变之道,早在思明馆内,我便说清了。” “你我生而为敌,事已至此,我无甚可悔。” 下巴上的力度丝毫未减,谢萦疼的蹙起眉,用力仰起头,直直迎上齐澈的目光。 他眸中似有火烧,溢出浓重的杀意,谢萦自觉已到穷途末路,把心一横,咬牙道: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是你蠢!” 眼前人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陡然粗重起来。谢萦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齐澈,却又突然泄了气,唇边逸出一丝讥讽的苦笑来, “不,是我蠢,将计就计,你用得多好,思变之道,你比我更明了啊。” 齐澈怒极反笑,手下却渐渐松了力气,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谢萦。 “别再和孤耍把戏。” 他掸了掸衣袍,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竟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来,随口道: “早听闻南楚二位公主皆是天姿国色,生生辱没当真可惜。你父王一番苦心,为你谋得好前程,公主你,莫要辜负才是。” 谢萦万万没想到,他竟是抱着此心来的。可恶,何其可恶!要让她与楚芙共事仇人,苟且偷生,她情愿立即就死! “你做梦!” “公主不必如此着急”,他突然俯身,轻轻凑在谢萦耳边:“孤不会让你死的。” 话毕,齐澈骤然起身,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道: “从今往后,孤要你,所愿皆不得,所求皆成空。” —— 谢萦呆呆地坐在地上,脑中混混沌沌的,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齐澈已经离开许久了,可他临走前的那句话,仍一遍一遍在谢萦的耳边回荡。 他知道自己不会妥协的。他不让她死,却又放任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要她所求皆成空,可她求的已是一场空,还有什么求,什么愿呢?还有什么呢? 正兀自琢磨着,又听见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只以为是送饭的狱卒,像往常一样塞了饭进来就走,便也懒得抬头去看。 谁知那两人竟直接开了牢门,冲进来便架了谢萦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她下意识地奋力挣扎起来,却根本无济于事,被连拉带拽地拖过牢房前长长的走廊,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终于停了下来。 谢萦被身后的手往前一推,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扑倒下去。 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撑,双手重重擦在地面上,却没有意料中的摩擦之痛,只觉得手掌上蹭了一层什么东西,黏黏腻腻的。 她翻过手掌,屋里昏黄的光映不出掌中之物的颜色,一股浓重刺鼻的腥味却直直钻入谢萦的鼻腔。 这是血! 一刹间,她只觉得自己寒毛竖立,缓缓抬起头打量着周围。 这是间不大的囚室,四周的烛火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光,映在旁边一排排刑具上,随着风的吹动隐隐散发着骇人的光。 离谢萦不远正前方的刑架上正吊着一个人,他双臂被高高绑起,双足悬空,身上的囚服已经破破烂烂,布满了被鞭打的血痕,他头发是湿的,胡乱披在脸上,水珠混着鲜血沿着下颌缓缓流下,一滴一滴落着。双眸紧闭,不知是否还清醒着。 “太子有令,命公主观刑。”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狱卒提了盆冷水,“哗”地尽数泼在了那人身上。 他被冷水一激,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缓缓睁开了眼,没什么焦距地看着前方。 鞭子与皮肉的摩擦声在屋中响起,谢萦垂下眼默默听着,心头微定。 齐澈竟想用这般手段来吓唬她,真真是可笑至极!旁边的狱卒却突然出声, “请公主细细看着,三皇子金尊玉贵,也不知承得起几遭。” - 谢萦足足看了一整晚,直至那人断了气息,两个狱卒才将她拖回牢房。 “公主好生休息,太子吩咐,明日请公主赏凌迟之刑。” “不必了,替我传话,我要见太子。” 谢萦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向很远的地方飘去,一股绝望的冷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紧握的拳头想松却松不开,她身形微晃,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江都,太子府。 攻占南都不过半旬,偌大的宫殿已彻底变了气象。 南楚本位于长江以南,气候温和,水土优渥,一年三熟的收成使得南楚上至皇家,下至普通百姓,都格外富庶,百年来生活安逸富足。 这一代南楚王是独子,更是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富贵温柔窝里长成的,不仅养成了优柔软弱的性子,生活上也是骄奢惯了。 不论是殿中装饰还是自己的衣袍,都更偏爱华丽奢侈之风,因此南楚王宫中处处金碧辉煌,设施繁琐,尽显高调。 如今的殿中却已是换了一副模样,所有耀目的装饰已尽数被除去,代之以简单陈设。 四角已换成汉白玉柱,清一色檀木家具低调整齐,,鱼嘴铜炉中散发着幽幽清香,让人闻之心中生沉静之感。 齐澈正坐在灵芝纹紫檀方桌前,执笔绘着南楚地图。裴执突然匆匆而入。 “禀太子,天牢来报,南楚王已于狱中自尽。” “可留下了什么?” “并无。另外,狱卒递来消息,楚皙求见。” 笔下一抖,一滴墨汁便沿着笔尖滴下去,在宣纸上飞快晕了开。 齐澈眼神一暗,恼怒自己心思竟这般不定,眼看地图已毁,他索性随手把毛笔扔了上去,冷冷道: “不必理会,告诉她,想通了便好。” 齐澈顿了顿,眼看着纸上的黑色越来越大,飞快扩张着,将他刚刚所绘一一吞噬,他眸光渐冷,接着道: “三日后接她入府。” “是!” “另,宫中近日格外盯紧些。” “是。” —— 邺城,三皇子府。 屋内茶香袅袅,三皇子齐津却无心品尝,着一袭便衣,来回焦躁地踱着步子,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老师,如今情势,这,可该如何是好!” 桌边一人正端坐品茶,此人年过五旬,须发已微白,却身形挺拔,面上颇有威严之态,虽穿着常服,仍不掩其显贵之色。这便是当朝左相,魏合。 他啜了口茶,缓声道: “殿下莫燥。” “本宫如何能不急!南楚灭了,二哥占尽功劳,如今父皇不但赞他有圣贤之风,连南方都全权交由他治理!如此下去,哪还有本宫的一席之地?” 三皇子已是气急败坏,他虽非皇后所出,母亲却也是高位贵妃,封号荣,且多年来一直盛宠不衰。 北齐王对他也寄予厚望,曾有立他为储之意。 之后齐澈虽被立为太子,但二人在朝中的势力不相上下,他更是有右相这座大山,甚至更胜一筹。 北齐历来择贤能者为储,易储也并非难事。 五位皇子中,大皇子平庸,四皇子五皇子年幼,唯有齐澈与齐津是合适的人选。 齐澈在朝中人如其名,颇有光风霁月之态,为人温和有礼,从无结党营私之举,一副无心储君之位的模样。 然其确有政治才能,颇受北齐王器重,在朝中口碑也极好。 齐津小齐澈三岁,他自小受万千宠爱长大,处处顺遂,唯一气不过的就是总被齐澈压一头,心中多有不甘。 他们表面是兄弟,实则是天生的敌人,这储君的位置,他必须去争。 “二哥此人,面上与世无争,实则占尽便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想至此处,齐津又恨恨道。 “殿下所言极是,太子,心计深沉,颇谙圣上心思,这才占了先机。不过依臣看,如今太子大权在握并非坏事。” “何解?” “当今圣上疑心颇重,臣曾劝您收敛锋芒,按圣上的脾性,太子立了大功,赏赐理所应当,但太子权势一大,圣上必然不喜,加上其远在江都,变数自然更大。” 此话可谓正中要害,三皇子闻弦知意,顿时收了脾气,坐下道: “本宫听闻,二哥只是将那南楚王三子囚禁,至今仍未发落,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 ” “自然是要有的。”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心领神会,继续交谈起来。 —— 勤政殿内,北齐王一把将手中的折子重重摔在案上,嘴里怒斥道: “胡闹!” 大太监范驰海吓了一跳,急忙跪地:“圣上息怒!” “起来吧,不关你事。” “是。”范驰海麻利地爬起来,几步便退到北齐王身侧,静静听着。 “真没想到,朕的儿子还是个情种!”北齐王冷笑道,“什么安抚之举,两全之策,陈尽利弊,不过是要保那南楚公主的性命!” “也罢,太子大功,既言这是唯一所求,朕如何能不答应。” “圣上明鉴,重情,也并非不好啊。” 北齐王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 “你这老东西,精明得很呐!” “翅膀硬了,百官面前,便让他自己去辩吧。” 偌大的皇城中点点灯光久久未息,各人各怀心思;夜色静谧,暗藏波涛翻涌。 —— 三日后,江都太子府。 两顶小轿从偏门悄悄被抬了进来,进门后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谢萦静静坐在轿中,她的眼上蒙着一黑色布条,令她不能视物,只任由自己颠簸着向前,跟轿的两个婆子的窃窃私语声有一句没一句地传进来。 “这位主倒是个老实的,不像那位……” “是呢,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还好省了事了。” “可我瞧着,太子爷对这位可不怎么上心,以后这日子怕也没什么指望。” “小声些吧!” 看来,楚芙也被接进来了。 听着这话,难不成齐澈对楚芙十分青睐不成?谢萦心里不由得暗暗冷笑。 自己如今这番境遇可谓一半拜她所赐,她再想活,也万万不该肖想攀附齐澈。 以她的心思,只会被齐澈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至于这面上的上心与否,谁知道齐澈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呢?他们这些人,不过棋子而已。 剩下的一路再没人出声,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小轿终于停了下来。 谢萦感到轿帘被掀开,伸出手,被两个婆子搀着又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终于进了屋子。 眼上的束缚被揭去,谢萦环视着这间屋子。 整间不算大,倒也清光明亮,中间以月门隔开,小厅中最显眼的是一方长长的紫檀书案,其上笔墨纸砚齐备,旁边立着个胡桃木初韵博古架,上面零散放着几本古书。 转过去便是卧房,绸绫薄纱后是张榉木透雕架子床,看着的确是个正经居处,谢萦却并不觉得比天牢中好多少。 她心中明了,这不过是另一个囚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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