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青走入绯云坡,朱红的楼宇历经风雨洗刷,在阳光下异常澄净。 顺着楼梯上来,北国银行门前仍是那位曾在请仙典仪拦住她的看守,琅青不免有点紧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尽管有胡桃的火盾,但在战斗中它不可避免的经历了奥赛尔降下的大雨,白色盘扣上衣贴在身上,皱巴巴、粘腻腻的,湿漉漉的短发贴在脸侧,她索性摘下左侧小辫子的发饰,将它们拢起来扎在脑后。 看守显然也见到了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照出站立于朱红色阶梯上的人——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身穿白上衣与靛青下袍,她一如请仙典仪那日般狼狈,但是历经劫难才从乌云中解脱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那样耀眼。 奥赛尔来临时,执行官下令北国银行全体不准撤出璃月港,转而接待一位来自的往生堂的客人,他们不懂上司的用意,不过对魔神的存在也没有感到恐惧——至少对看守来说是这样,代号为“公子”的执行官前脚赴约出门,另一位从蒙德而来的执行官“女士”就接踵而至。 执行官的实力深不可测,为愚人众卖命的士兵们都知道,所以面对灾难,他们也暗自相信执行官有能力解决——更何况灾难是他们愚人众搞出来的。 为了商议要事,北国银行的中厅遣散了所有非愚人众的人,看守没有权限旁听,被赶了出去,他这样就站在外面继续做他的看守,站在高高的楼阁上,一面受魔神威压侵扰,一面看着下方千岩军疏散民众。 在他被远古魔神的威压折磨的直喘粗气,几乎昏厥时,下方有个人站出来,驱散了魔神的威压,然后她犹如天神下凡,跑到码头,出手摆平了漩涡之魔神。 他像坐在特等席观看枫丹的电影一样,夹杂着惊叹与热血沸腾看完全程。 只见那位姑娘朝他走近,看守终于回过神,他向前走了一步,挡住门扉,姑娘开口询问:“还是不能让我进去吗?” 看守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琅青为难的说:“这可难办了,我还有点事要确认......” “你要确认什么?” “公子,你们的执行官,他回来过吗?” “如果你是说神采奕奕出门,筋疲力尽进门的那位年轻执行官的话。” “你们愚人众里还有其他的男性年轻执行官吗?” “有的。” “还真是藏龙卧虎。”琅青随口道,“我找公子。” 看守眼前浮现起橙发青年活动着肩膀进门,尽管身体疲惫,脸上却仍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他说:“他在十分钟前刚进去。” 三十三张百无禁忌箓外加特制的岩系百无禁忌箓构成的封印都没能封印住他?这家伙究竟是什么神通啊。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我迫不及待要在他的张帅脸上来上一拳。” 琅青握起拳头晃了晃,“毕竟他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作为待在璃月港亲眼目睹琅青退治魔神的一员,看守不知道她的拳头能不能把公子打伤,他只知道这一拳下去,可能要把自己打死。 看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小姐,冷静下来,要知道我不能站着放你过去。”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琅青点点头,向后退了一步,见她这么好说话,看守也稍微放下心,结果她一点武德也不讲,直接伸手,知道敌我力量悬殊的看守下意识向后退,但是琅青快他一步,拽住领子将他用力扯回来,她笑道:“别紧张。”随即脚下一个横扫,看守就天旋地转的倒在地上。 “你不能站着放我进去,那我只能让你倒下喽。” 看守躺在地上看着她沾满泥土的鞋,无奈道,“我该感谢你不伤及我的性命吗?” “不用了,躺着别动就行。” 琅青说着,飞起一脚踢开北国银行的大门。 “公子你这家伙——” 话才说到一半呢,结果里面的景象冲击太大,让琅青突然愣住了。 “客卿?” 只见金碧辉煌的中厅里,公子、钟离,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士伫立正中,公子发现她进来,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场连他也瞒着的秘密交易中脱离出来,转而对她报以无奈的神情。 钟离则神色自若,将手中的貌若棋子之物递给对面的女人,女人在哼笑里得意地收下。 “那么按照约定,摩拉克斯,你的神之心,我就在此收下了。” 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琅青一眼,仿佛当她不存在,琅青也没有感觉,因为大脑已经当场宕机。 她对着钟离说话,却叫着岩之魔神的名字——钟离的此身已然分明。 难怪钟离总是懂得那么多知识——他通晓璃月大大小小的风俗习惯,他知道怎样解开地中之盐的封印,他打造的剑和孤云阁一种材质——甚至百无禁忌箓也是他教会自己如何画取。 相传,地中之盐是盐神的子民请求帝君将此地封印,剑与孤云阁不用多说,还能有其他人能够造出和岩王帝君投下的岩枪同样材质的东西吗?而百无禁忌箓也是岩王帝君亲手创作。 按理来说,她在封印奥赛尔时就能推断出来,不然她怎么能认为自己的计划是完美的呢?但是她偏偏没有。 不是她太笨,是她没敢往那方面想,她一直都希望钟离客卿只是钟离,不是什么别人。 “我们都被蒙骗了......虽然你打败了奥赛尔,但是这场赌约你仍然没能赢下,我好像也没有输的样子——毕竟愚人众确实拿到了岩神之心,尽管功劳不是我的,但是这神之心确确实实归属了冬之女皇,我被欺骗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你......没关系吧?” 公子迈着长步走来,带有玩味的声音说着,随后拍拍她的肩膀,又俯身在她耳畔柔声道:“不过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三日后再来琉璃亭吧......我在那等着你,千万要来啊,不然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公子的声音充满蛊惑,他说罢,撩开紧贴她额头的湿发,与她擦肩而过时,琅青才回过神,她看了看身后远去的公子,又看了看向自己走来的钟离,还有厅堂正中的女人,一切的一切变化都太大了,为什么钟离——岩王帝君会与愚人众合作、为什么要给他们神之心、为什么要假死——她努力在脑海中理清思绪,却只感受到一阵眩晕。 这场闹剧最后是以这样的情况收尾,她是怎么也不敢想象的。 她拼尽全力,结果发现自己处于他人而设的局里。 她只能木然的任凭钟离拉起自己离开黄金屋,两个人一路回到住处,素日颇为健谈的两位路上竟一句话未说。 琅青拿出钥匙开门,喀啦一声,她刚要推门而入,想着钟离就在身后,她若有所思,然后向里推门,让出空位。 “帝君请。” 原本常喊的客卿在此时只会显得不合时宜,对上钟离微微怔住的眼神,琅青尴尬地笑笑,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 头上有叹息,琅青一直低头不动,根本不看对方,许久才响起脚步迈开的声音。 钟离来到院落中心的银杏树下,他撩袍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茶壶与茶杯,想要倒两杯茶,被刚关上门的琅青一把抢过。 “您是帝君,这活还是我来吧。” 茶倒至一半,琅青闻见味道不对,随即要去换掉,被钟离叫住。 “怎么了?” “这茶清苦,我忘记您不爱喝了。” 琅青喜欢闻上去有些清淡,入口微苦的茶,钟离与她恰恰相反,他喜欢馥郁浓厚,入口清甜的茶。不过因为他们同住一起,钟离习惯性迁就琅青的口味,家里的茶叶也是苦多甜少。 “我今天想喝此茶,不必更换。” “这是凉茶,我记得您爱喝热茶,我去重新沏一壶来吧?” “不必了,拿回来吧。” 飞速倒好两杯茶,钟离拿起茶杯凑到嘴边,瞥见琅青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像个仆人一样在旁静候。 钟离连喝茶的心思也没有了,他放下茶杯,一双金眸盯的琅青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帝君,请问有什么事吗?”终于,她忍不住问。 钟离再度叹出一口气,“如平日那样称呼我就好。” “不行,您是帝君,我可不敢。” “叫我钟离就好。” “人神有别,以后我会对您恭敬的。” 想起之前的日子里总对钟离任性,拽着他到处乱跑,他乱花钱,她就总严肃的数落他,和堂主捅出来的篓子也是他给收拾,想到这里,琅青踢了踢平坦的地面——一看就是钟离找人过来修过了。 “我前几日问过你怎样看待璃月人与神辞行之事,记得你当初应答的坦然自若,为何现在反而放不开?” 这一句话让琅青想起来更糟糕的事——她居然在岩神本人面前讨论他的葬礼,甚至跃跃欲试以此赚钱,更过分的是还让钟离去自己操办,真是......真是得寸进尺! “那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的,恕我不敬,帝君。” “旧事重提不是为了让你道歉。”一声声“帝君”叫的钟离万般无奈,他起身,走到她对面,“我是希望你能够一如既往待我。” “您尊贵之躯,市井间粗俗的相处方式对您来说恐怕不太合适。” 钟离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好笑,与琅青一起生活,在常人避之不及的往生堂工作,这就是他这些年的生活。不论身份如何,他都是这市井中的一员。 “我如今以凡人之姿生活,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为何要区分对待呢?” “因为您是神,我是人。” “岩神摩拉克斯已逝,站在你面前的是名为钟离的普通人,希望在你眼里,我亦是如此。” 琅青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钟离看着琅青,为了击退奥赛尔,她浑身都湿透了,天气温暖,她却双手冰凉,骨节泛白。 “去擦擦身体,换件衣服吧,然后我们谈谈。” “现在谈吧。” “也罢......请坐。” 钟离见她久久不动,开口道:“你执意要与我划清界限?如果不坐的话,我可就要同你一起站着了。” “......怎么老是这样。” 琅青一秒破功,嘟囔着坐到石凳上,看着花白的石桌出神,钟离坐在她对面。 “琅青,你知道‘磨损’吗?” 钟离说了一个题外话,琅青也没多想,回到:“你指机关术上的零件磨损?” “你在留云门下学了不少机关术,应该能明白,机关的使用时间一长,就要更换内部零件,一旦零部件尺寸变小,就会导致机关的某些功能失效,这种情况通俗来说叫磨损。” “这我知道。” “你知道精神也会被磨损吗?” “精神被磨损?”琅青眨眨眼,“精神可不是零件,难不成一样会被消耗而变小?” 出于好奇,她主动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钟离,对方早有预料她会对此感兴趣,接着道:“零件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磨损,精神也亦然,无论是什么,都会被时间慢慢消磨。崭新的关系永远会被时间抛在身后,琅青,你曾经经历让你难过的事吗?” 短暂的沉默以后,回答如叹息般溢出嘴角。 “......有的。” “有句话这样说——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疤,其实时间只是一遍一遍的将伤疤消耗掉,就像零件一样,越来越小,最初用来卡合位置的凹槽也会不见。当然这并不是坏处,人如果一直背负着过去,是无法继续前进的。” 钟离顿了一顿,“对于仅有数十载生命的人类而言,磨损构不成过大的威胁,甚至有能让人继续前进的好处,但对于能够一直活下去的长生种来说,时间的流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在不断流淌的时间里,经历会累积的越来越多,心性因为经历遭到消磨,认知越来越迟钝、麻木,就像新事物取代旧事物一样,离着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最开始的记忆和认知会被后面的覆盖,不断回忆也无济于事,只能看着它慢慢消失。即使在经历一遍过去的事,也做不出当初的选择。” “这不就是消亡么——?” 琅青霍地站起,她跑到钟离身边,身为仪倌,她经历过很多死亡,但是自己重视的人遭遇这种事,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她颤声道:“这是死亡啊,就算肉|体还存在,精神也会承受不住时间先一步消失,自己再也不是过去的自己,这不就是死亡吗?” 据古书记载,岩之魔神摩拉克斯至今已活了有六千余岁——难道说钟离他也在经历磨损? “钟离......你不会——?” “不必惊讶,长生种步入磨损是很正常的事,和人类的死亡一样,任何事物都逃不过凋零。”钟离就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安排一样,“但是璃月不能一直任由一位步入磨损的神引领,只要有人存在,这片土地在何时都是崭新的,旧时代已经过去,他们必须要学着与神辞别,才能主导自己的命运。” “所以你设计自己假死,强制人们接受‘以后不会有神出现这个事实’,即使奥赛尔被解放也不出手?” 钟离不可置否。 琅青有些明白眼前之人为璃月的未来所做的打算,但是一回想刚才紧张的战斗还是忍不住颤抖,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在面对奥赛尔的时候,我其实心里有点忐忑,尤其是第一次封印,我很害怕即使耗尽生命也无法扭转战局,最后胡桃会被我害死,所以一直拼命在心里乞求你能够现身,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来。” 左侧的发饰被她拆下,她放在手心里,“但或许你已经出手了对不对?剑给了我提示,却打碎了术式,我本来会遭到三十五张百无禁忌箓反噬的力量,突然有盾保护了我,不光是白术留下的盾,当时还有道光从这琥珀里跑出来,一起结盾从术式下保护我,正因如此,我才能够站起来封印奥赛尔。” 琅青一连串吐出一大堆话,钟离见她不再像刚才故意疏远自己,自知她已明了自己做局的用意,便呷了一口茶,“送你剑与琥珀本意是保护你安全,至于你用在何处,就与我无关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至于身份——我会替你保密。” 钟离未作声,琅青心里的疑惑也解开不少,只剩下最后一个,“那你为什么要把神之心给愚人众?” “这是一场交易,是我作为岩之神的最后时刻,与冰之神订立的一场终结一切的契约。” “终结......一切?” “多余的我不能透露,保密也是契约的一部分。” “好吧,那我不问。” 琅青耸了耸肩,她知道契约对钟离而言有多重要,她问再多,他也不会说的,索性转过身去,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一身衣服。 “等一下,你的剑。” “啊......” 剑鞘从后背取下,放在桌上。 “剑......没了。”说着,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钟离。 钟离很自然的将剑鞘拿走,他知道剑被她拿来封印了,“知道了。” “谢谢客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知道自己即将能有一把新剑,琅青笑逐颜开。 “不叫帝君了?” “不叫了。” “待我的礼节呢?” “一如既往。” 很好。钟离向她伸手,示意她把手掌放上来,琅青疑惑地把手给他,双手交叠的触感下,是令人安心的体温。 “?” 正当她沉浸在温暖的手心时,眼见着钟离放上几张白花花的账单,琅青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不要忘记结清修理地面的费用,我没有带钱,工人是赊账请来的。” 不是吧,只请工人的话,应该只有一张才对啊,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来这么多账单? 当钟离慢悠悠拿着剑鞘走出门去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 “地面修补、青瓷花瓶、三碗不过岗茶水费、新月轩的饭钱——合计三十万四千零一摩拉?钟离!你又乱赊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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