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推开。 正堂太师椅上,两个男人对坐。 左边男人身穿戏服,脸上的妆只上了一半。见她进来,招招手:“过来。” 声音轻轻柔柔,尾音上扬像唱戏一样,却更加动听。 芸娘快步上去,捉住男人手臂,撒娇道:“师父,您找徒儿?” 男人勾唇笑,眼波流转间目光轻轻一抬,指着对面的人:“这位是赵老板,想请你去唱出戏。” 芸娘这才把目光转向旁边男人。 这是个看着已经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不甚高大,穿绸挺肚,面上蓄须,目光还算清正。 见芸娘看过去,客气地一拱手,道:“某姓孙,名有钱,若姑娘答应唱戏,愿奉双倍报酬。” 芸娘却不说话,转头看旁边穿戏服的男人:“为何是我?我才成形不过百年,师父和师兄哪个不比我好?” 男人眉头轻轻一皱,想开口。旁边孙老板道主动请缨:“不若还是让我来说罢。” 穿戏服的男人点头。 邬苗平日里最不喜欢看这些人与人、妖与妖之间的弯弯绕绕,如今才看一会儿,就觉得昏昏欲睡。 好不容提撑起眼皮,才总算迷迷糊糊明白了一些。 她如今附身的这位芸娘,是这山记忆的主人。但说是‘人’其实也不完全对,因为芸娘并不是人。 不仅是她,还有她的师兄和师父,他们都是戏灵。 戏灵,戏灵。 顾名思义,其实就是戏园里的戏声成灵。 凡‘大家’,大多数十年磨一声,声音里含有太多的心血。他们声音绕梁,为人所钟,久而久之,便诞生了这种小灵怪。 这种小灵怪生来就擅长唱戏,没有根基,更无人形,十分孱弱。 有些稍微有点权势凡人就喜欢豢养他们,因为这小灵怪不仅貌美,养他们的每日所需不过一把灵香。 而且只要一个,便能发出数种人声,可抵得上一个戏班。 算得上十分的物美价廉。 而芸娘同她的师父师兄,虽没被人类豢养,但做的也是差不多的营生。 ——给需要的人家唱唱戏,换几日香火来吃。 因她们这等小灵怪,就算被人供了,也守不住香火长久,这样有一日吃一日的,虽不稳定但也不至于饿死。 而与他们有来往的,也大多是些走南闯北的商人,都还算有些见识,虽都知道他们不是人类,却也不至于十分害怕。 就比如今天这位孙先生。 孙先生三十有四,家中老母已近灯枯,却惦念小时候与她父亲走南闯北时听过一折小戏。许是记忆里太过美好,一直到如今还念念不忘。 孙有钱至孝,想尽了办法,想满足老母生前最后一个心愿。 可他虽然也有些银钱,却也不是顶顶有钱之人。且当日的戏班到如今,早就被淹没在时间的尘埃里,虽现在还记得名字,也早就无处可寻。 无奈之下,孙先生百般相托之后,才终于找到芸娘师徒。 好巧不巧,那戏班却正是在芸娘化形成灵所在,所以这孙有钱才不找她的师兄师父,只想找她。 一通如此这般,前因后果才总算搞清。 知道这能吃香火的机会不是师父师兄特地让给自己的,芸娘很快就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跟着孙有钱出了门。 邬苗看得无聊,虽然打起精神,可还是不知不觉眯了一会,等醒过来,芸娘已经跟孙老板走在了路上。 芸娘是只戏灵,自然用不上车马。她钻进孙有钱的衣袖里,兴致勃勃打量着一路上的风景。 孙有钱家住邻县,一路上虽不算远,但如今这艰难的世道,路上的山虽不深,却也有不少为恶的贼匪。 纵使已经小心再小心,甚至还带了不少家丁护卫,他们这一行人,也还是被拦在了路上。 拦路的从天而降,根本不就不给人反应,芸娘眼睁睁就看着原本还跟她聊路上风景的赵老板,就倒在了血泊里。 芸娘吓坏了,躲在死去的孙有钱衣袖里动都不敢,生怕被发现。 这群劫匪气息诡异,人不像人,妖不像妖。他们将倒这一行人马搜刮一番,连最外面的衣裳也没放过。 等他们走后,芸娘从孙有钱袖中现身,周围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了。 血流一地,入目都是断肢残躯。 香火没吃不说,居然还遇到了这样的事。芸娘抹抹眼泪,将孙有钱以及其他仆人的尸体,都一一收起。 她不会法术,但想凡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只能捡了根木棍在旁边挖洞,准备将他们的尸体埋下,防止被狼群野兽吃掉。 她一边挖,一边流泪。 想自己怎么如此倒霉,生平第一次自己出门干活,不仅雇主没了不说,还得荒郊野外挖洞埋尸。 于是,越哭越惨。 不知多久,天色渐暗,天边鸟雀归巢。 芸娘蹲在挖好的坑里,正准备爬起来。才等她撩开裙子,头顶便笼罩了一个阴影过来。 “你没事吧?”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芸娘抬头,正对上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这男人周身气息平和,不是鬼怪妖魔,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即使如此,芸娘依旧警惕。缩在洞壁角落,抱住双臂:“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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