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来自一位少年，仇恨的火苗在眼中跳动燃烧，或许他正巴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间纸醉金迷的酒馆，和这些放浪轻浮的看客。 少年看向舞台上的能歌善舞的赵姬，抿紧了嘴，对着身前的柱子，又是一拳。 这样的眼神，小昭十分熟悉，这是上学时老师们看那些不成器的学生的眼神。爱恨交加，恨铁不成钢。 “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小昭嘀咕。 舞台上歌声渐悄，赵姬也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退下了。但那些看客却越发起劲儿，纷纷嚷道：“再来一曲，再来一曲！”更有甚者，摘了戒指，拔掉发髻上玉簪，掏出些金块子、银块子就往舞台上扔。 小昭今日算是知道，这舞台上的坑坑洼洼是怎么来的了。 “这秦王子的女人就是带劲！” “虎狼之国又如何，王子的女人还不是照样得在咱们邯郸卖艺！” “也算是长平之战大仇得报啊！” …… 这些人对着赵姬谢幕的舞台污言秽语，大放厥词，好像如此，就等于他们为国征战了一般。 小昭你一言我一语地听着，真挺佩服这些人的阿 Q 精神，这精神胜利法也是自古有之，鲁迅先生诚不欺我也。 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若是这些商女不知亡国恨，那这靡靡之音又是唱给谁听的呢？ 小昭再看过去，赵政已经消失，仿佛他从未来过。 眼前不是担心少年心理创伤的时候，小昭还要工作。赵姬表演完了，必然还要沐浴，卸妆，她得赶紧去准备。 小昭刚一转身，就迎头撞上了刀婆婆，两人是撞了个满怀。 “哎呦！”刀婆婆捂了捂心口：“姑娘家家，人瘦瘦的，身板儿还挺结实。撞得婆婆我都快散架了！” 小昭实在是不好意思，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是我没看到婆婆，撞疼您了吧。” “要说这小姑娘就是单纯，”刀婆婆笑道：“要不是咱们相熟，我定然要讹你仨瓜俩枣的。” 小昭也笑了，这婆婆原来是个爱开玩笑的。 刀婆婆：“这一说笑啊，夫人交代我的正事儿差点忘了。夫人让你去对街的福瑞祥将做好的衣裳拿回来。” “ 好嘞。我这就去。” 福瑞祥的老板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小昭去时，他还在为客人量身，便在店内等了一会儿。 抬眼望去，店中的布匹和样衣风格都偏华丽些，想来也是价格不菲。 老板量完了尺寸，立刻到柜台前招呼小昭：“姑娘久等了。” 小昭：“也没多久，老板太客气了。” 老板：“姑娘是要买布还是裁衣？” 小昭将取货的竹牌递了出去，老板拿起竹牌，几乎是放到了眼巴前儿，才看清竹牌的主人是哪位，想是多年的精细活儿，伤了眼睛。 “姑娘稍等，老夫这就去取。” 没过一会儿，老板掀开门帘，用托盘托着一件石榴红的衣裳走了出来。 “本店的规矩，请姑娘先验货，完好无缺再取走。若是破了洞了，勾了丝了，老夫免费再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若是取回去了，再发现什么，概不负责。” 小昭将衣裳在柜台上铺开，确认完好无缺后，才请老板包起来。 “老板，这里可有些什么衬我们夫人的布，您拿出来让我看看，我回去也好跟夫人说道说道。” 老板眯起眼，凑近看了看小昭：“小姑娘年纪不大，做事情倒是伶俐，老夫这就去给你拿。” 老板从里间拿出来三匹布，是一通吹捧，天花乱坠。 不过小昭是一匹都没看上，应付了老板，拿着新衣裳就离开了。 小昭还没走几步，老板就追了上来。 老板叫住了小昭，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始终有些犹豫。 小昭：“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一向都是，都是刀婆婆来取衣裳，今日，她，她……” 这扭捏的神态，这羞涩的话语，难不成老板对刀婆婆有意思？ “刀婆婆啊，”小昭故意停顿了一下：“她……”小昭面露难色。 “怎么了？她手疾又犯了，我有相熟的大夫。”老板言语急切，恨不得马上飞到酒馆。 小昭：“最近比较忙。” “哦，忙啊，哦。”老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事后给自己找补：“她经常来取衣服，我们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好友，好友，关心一下。” “好。我一定将您的关心转达。”小昭憋住笑，快步离开。 留下老板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有了上次的教训，刀婆婆特意嘱咐小昭从后门回酒馆。 别看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通往后门的小巷子却只有两人宽，十分僻静，少有人来往，脚步声重些，还能听到回音。 小昭有些害怕，加快了脚步。 在经过十字巷口时，突然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被扔到了小昭面前。小昭被吓得惊叫一声，紧紧闭起双眼。 “赵政，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父亲软弱可欺，在我赵国过得连条狗都不如。你母亲，你母亲抛头露面，人尽可夫！人尽可夫！” 接下来就是囫囵的呜咽声，小昭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是听到了“赵政”二字，她还是眯缝着眼，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赵政骑在一个少年身上，双眼发红，疯魔一般，一拳一拳重重捶打在那少年身上。被打之人脸上已是血肉模糊，好似牙齿还被打掉了几颗。 即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被打之人的嘴仍在念念叨叨些什么。 这些更加激怒了赵政。 除了一开始被扔出来的那位，两人身旁还有几个围观的，想是被吓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 小昭想救人，但是她又不能阻碍历史人物的成长与发展。无奈之下，小昭心一横，打算离开。 可是她却看见赵政顺手抄起了一块石头，准备砸向少年…… “夫人找您！”小昭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赵政挥起石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小昭屏息，就这一瞬间，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 石头落地。 赵政站起来，扫视一圈，那些个围观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走吧。” 赵政转身走人，小昭有一瞬间的愣神儿，反应过来后，立刻赶上了赵政的脚步。 后门到了，赵政敲了敲门，小昭只是低头站在后面。 不愧是始皇帝，才十三岁，这气势，就已经压得人喘不上气了。 “只是取个衣服，怎么这么久，叫我担心。下次再这样……” 刀婆婆打开门，话硬生生憋在了嘴边：“公，公子，怎么是您啊？”疑惑地看向小昭。 小昭只是闭嘴，摇头，示意刀婆婆不要多说话。 刀婆婆看懂了小昭的意思，退到一旁，赵政才跨进来。 小昭对着刀婆婆，做口型，“救我！” 刀婆婆微微点头，大声道：“你怎么取个衣服还这么慢！若是让夫人等急了，非惩罚你不可，随我走，快快将衣服送到夫人那儿。” 小昭刚要站到刀婆婆后面，庆祝劫后余生时，赵政却开了口：“刚好母亲找我，她随我一起去便可。” 刀婆婆还要说些什么，赵政一个眼神过去，她便闭了嘴，退下了。 “你说母亲找我，那便走吧。”赵政走在前面，小昭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赵政倒是闲庭信步，小昭却慌了神，一路上无数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我知道你刚刚骗了我。”赵政一边走一边说道。 小昭心说：完了完了。 “你在何处见过我？” 赵政小小年纪，思维敏捷，疑心却也不少。 “夫人表演时，我在人群中见到过您。”小昭此时选择百分之五十地诚实。他只是问何时见的，又没问第一次见面。 赵政：“那你怎么确定，我是我？” 小昭：“您的眼神不一样。” 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好骗了。小昭回想起她十三岁的时候，爸妈还在用公主裙哄她学习来着……想来人与人生来就不同吧…… 赵政：“我听母亲说，你对她说，名声不重要，是吗？” 小昭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不清楚眼前人的目的，也不清楚自己实话实说的结果。 赵政却一步步逼近：“是吗？” “是。”小昭只好低头答道。 “你没有听见刚刚他们怎么说吗？名声不重要？她不在意，那我呢？我就该受人羞辱吗？”赵政几近咆哮！ 小昭被吓了一跳，往后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还好自己稳住了。 见赵政如此激愤，小昭知道自己不该多言，但是她不想一个母亲被误会。 “您，您误会夫人了，夫人不是您想得那样。”小昭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误会？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跟我说是误会？”赵政怒极反笑：“你说，我怎么误会了？” 小昭问：“您能想到另一种保全夫人和您性命的办法吗？” 赵政轻蔑：“天涯海角，还愁无处藏身？” 小昭：“是啊，天涯海角，躲到哪里不成？可是您有想过吗？一个漂亮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有多显眼，您知道吗？即使夫人带您隐居深山老林，就能保证不被人发现吗？藏得越隐秘，越容易被悄无声息地杀掉。” 赵政听到此处，微微一顿，脸上表情从轻蔑渐渐转为严肃。 思忖片刻后，赵政：“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那就非得供人取乐，别无他法吗？” 赵政说得认真，他是真的向小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别无他法。”小昭答得认真且坚定：“只有最快，最大地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下，夫人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和您。您想想，若是现在，夫人有一日未出现，必定整个邯郸皆知！” 赵政彻底沉默了…… 小昭：“夫人为了保护您，吃了很多苦。我还要给夫人送衣裳，先走了。” 小昭转身，看到赵姬已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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