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前巨大的晕眩之中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两日之后了，先前生产之时南阳宫寝殿人来人往人多眼杂，这是她做的最没有保障的事儿。 “来人，孩子呢？”她只是深吸了几口气，片刻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顺道扶了下额间欲滑下来的抹额。 随身侍从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身边，安顿道：“娘娘，您醒了，太好了。”郦妃环视四周，发现了一个小婴儿床：“把孩子抱来看看。” 侍从语止，稍些许犹豫之后悄声道：“娘娘，两位小公主已经被圣上下令抱去看了，您醒之前不久便走了。” 郦妃闻言，在这漫天飞雪的二月中旬惊出一身冷汗：“什么？！为什么会把孩子抱去？！你明明知道这孩子……你还！” 侍从赶忙跪在地上叩了好几个响头：“娘娘恕罪，只因为小公主生下来圣上便十分怜爱，所以这几日娘娘未醒之时，圣上一直都会抽空来看望娘娘。” “……确定没有发现吗？”郦妃平息了一下心境。 侍从细细想了这两日圣上的举动，不像是察觉了：“奴婢确定没有。只是……因着两位小公主出生时期的异象，前朝对于小公主的封号都要吵疯了。” 郦妃心再一次提了起来：“什么异象？” 为了不刺激到郦妃，侍从将她缓缓放置在床上，用厚被子加了一层：“娘娘当初昏死过去，在小公主出生之后，天上本来万里无云的，便下起了雪，还是……还是黑雪。” 黑雪？！ 到这中原这么多年了，她也大致了解了这中原的规矩，这天相一说之中，若是黑雪降临，便是极大的凶兆！ 难道是老天爷都看不惯她，要拿她孩子的未来出气：“不可能！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复国！”即便生下来的是女孩，南疆也曾有女王的先例，只要能杀了中原皇帝，南疆就有救了！她这是为了南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下黑雪之前，太子殿下来过。”侍从继续补充道。 他来了？！是那个煞星！郦妃气急，锤了下床板：“我就知道是那个天煞孤星，他来了，下了黑雪，还牵连了我的孩子！！” 不行，她得加快速度，那男人在乎什么，她就毁掉什么。他最在意什么，最在意什么…… 有了，是那个：“找个时间通知世子一声，能不能扳倒李承玹，就看这一下了，还得委屈一下昭华公主。” 萧小娘陪着圣上呆在偏殿，圣上摇晃着摇篮中的婴孩。说实话，若不是这孩子的生母与生父和李承玹有嫌，她倒是会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的，丝毫没有因为是早产而露出虚弱的神色。她偶尔经过摇篮，那两双大眼睛咕噜一下看向她，向她伸出了手，想让她抱抱，笑得那么甜。 若是她未来也有这样的孩子，或许在生产之中的苦也受得值得。 “你看看，长得真像她们的母亲，漂亮。”圣上满目慈爱地看向摇篮中的两个孩子。 萧小娘附和道：“郦妃娘娘是南疆第一美人，两位小公主肖母，自是极美。” “喜不喜欢孩子？”圣上继续问道。 萧小娘颔首：“若是每个孩子都像小公主这样乖巧，那妾身当喜极了。” 圣上道：“现在看你，比你刚嫁给太子时气色好了许多，太子精通岐黄之道，想必是在为你调理。不知道朕还能否看到朕与贵妃的重孙儿出世。” 先前在东宫之时，李承玹说过要给她调理三年，等有了子嗣那便是四年了。四年，圣上的身体，还能到那个时候吗？ “不说这个了，你们啊，有自己福气在后头。太子与齐王世子那两个孩子在想些什么，朕其实心里都明白，让他们去做吧。只要下面安稳了就行。” 圣上突然冒出的这些言语犹如一盆冰水在这隆冬时节把她的心浇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老人，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已经是巨浪翻腾：圣上，是不是已经知晓这两个孩子的真实身世了？ “为了这两个孩子的事，前朝吵疯了。每次都是这样，朕想做什么事，那些个言官就跳了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史局就因为这次突然而下的黑雪说这两个孩子不吉利，封号当是要成年之后才能给。”圣上起身在这偏殿里踱步，长须被雪染白，这个老人已经是暮年。 “这倒是让朕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刚好两件都是和太子相关的，”这是一个老人在和孙辈说着当年的事，“当年太子出生之时，就有很多朝臣，包括现在已经致仕还乡的，说太子不能留，这个孩子生来不详。” 萧小娘心口百味，甚是杂乱：“但是陛下还是留下了殿下。” 圣上颔首：“是，朕留下了他，先是因为他是朕的唯一的孙儿，再者，天家威仪啊，朕始终相信无论做了什么事，稚子都是无辜的。朕就不信朕的孙儿就如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怪物。” “再来就是太子十四岁的时候了，那个时候，阿尧，黛骊，阿誉，三个孩子都还没有出生。承平那孩子姓骊，远在边疆。朕膝下只有太子这一个健全的孩子。储君不立，国祚不稳。那个时候跳出来反对的比现在这个时候多得多了。你知不知道，当时整个朝堂上还有大臣撞柱子，都流血了。” 她与太子差了十三岁左右，在李承玹封太子的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在襁褓中不知天地之恶的幼子：“妾身听魏国夫人说过此事，当时甚是惨烈。” “只是不立他能立谁啊？朕的身边只有他了，他是唯一的选择，哪怕是放在现在看，他依旧是唯一的选择，”圣上道，“这太子之位，这皇位，迟早是他的。” 这是她第一次从圣上嘴里听到如此明确的答复，一个让她高兴却心惊胆战的答复：“那齐王世子……” “每个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都要过这一遭，”圣上的目光望向昭阳殿，似乎能穿过层层宫墙看到那金光闪闪却坚硬无比的龙椅，“朕老了，有些事情也没有精力去做了，朕却希望这些能在未来的帝王手里完成，无论是这京中之事，还是外族之事。世子内治有功，但经不住诱惑，优柔寡断。这样的天下，就需要像太子这样的硬骨头去闯一闯。” “陛下，妾身不明白，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一切都告诉妾身呢？”若是可以的话，她一辈子不想如此卷入如此复杂地境地，即便是道路已经很宽敞，但谁知道这宽敞的大路上不会飞来一两只麻雀拦路？ 圣上语重心长地道：“因为你是太子妃，未来也是皇后。外面的人都说你的一言一行像极了贵妃，但是朕却看在眼里。你不仅像贵妃，你还像极了皇后，甚至有的事，你比她们还能做得更好。” “？？”萧小娘疑惑道，“先皇后乃六宫之主，先贵妃国色天香，是陛下之最爱，妾身无以为比。” 圣上摇摇头：“孩子，你谦虚了。你现在想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在太子发火的时候上去劝两句能让他听的？你很幸运，朕看得出来太子是把你放在了心里的，日后你既是皇后也是皇帝最心爱的女人，这便是最大的幸事。不像朕啊，不像朕……” 他随手端起了放在桌上的茶，小心翼翼得饮了口：“不像朕，辜负了这么多人。朕离不开皇后，因为皇后确实是六宫表率，还有两个皇子，皇后是真爱朕，但是朕给不了皇后朕的心，她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太子妃，却不是朕心中的妻子。” “朕也辜负了贵妃，贵妃占据了朕的心，是朕心中最爱的人，也是朕心中的妻子。但是朕却在明面上给不了她皇后的位子，她给朕生了两个这么好的女儿，朕不是个好丈夫。” “肖静贵妃、明淑妃，还有一些人，朕都辜负了。有的时候朕想，朕是不是不适合做这个皇帝，毕竟朕连齐家都甚是偏颇。” 萧小娘忙道：“陛下，您可以看看这黎明百姓，若是百姓安居乐业，有春耕，有夏织，有秋收，有冬暖，您便是天下万民爱戴的圣上。” “孩子，你方才说的这些，朕能做到，太子依旧能做到，他还能做得更好，”他说到这里突然间咳嗽了几声，“天气冷了，朕这偏殿里还是没有东宫的地龙暖和，怕是太子还在念着你，念着朕这个老头儿怎么还不把你放回去。说了这么多，也歇歇了。” 萧小娘便捧起放在一旁的轻裘：“妾身告退。”出了偏殿，在回东宫的这一路上她的心就没有平息过，圣上突然间说了如此之多，难不成…… 不会的，这个老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的。 皇后，在那个梦中，是她梦寐以求的名分。但是如圣上所说的一样，梦中的李承珩也是辜负了她与她的那些后妃们。 徐莞，金氏，陆氏，还有当初的萧云熙，哪个不是爱着他的？但他却辜负了每一个，金氏陆氏早逝，徐莞被从皇后贬为庶人暴毙，而她在柔妃的位子上等了一个正妻的名分，等到死都没有等来。 每个皇帝都是如此吗？ 李承玹……以后也会是这样吗？ “老爷子是突然间变话痨了吗？这么久了才把你放回来？人越老话越多。”刚到东宫门口，熟悉的幽幽的抱怨声传入耳，李承玹抱胸在东宫门口，伞都没撑，就这样站在门口等着他。 霎那间，方才所有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只剩在真实世界里李承玹的叨咕，这样的声音让她觉得安心，遂放开了脚步，三步冲进了李承玹的怀中。 对于美貌的小妻子主动送上的怀抱他十分满意：“怎么？在老爷子那儿受委屈了？” 蹭着他胸前的软甲，萧小娘把脸埋进他的胸里面：“嗯~没有，我们回家吧，妾身有好多话要和夫君说。” 嗯，老头子肯定是和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胡思乱想，李承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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