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惦记着这一回事,赵璟目光再转回洛美人身上时,便有些不想应付了。 “你父亲贪墨一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应处置皆谨遵律法。”他的指尖在一旁的桌案上点了点,语气分明温和却不容置疑,“念你已然入宫,你父亲的事不会牵累于你,朕只见你这一回,往后都不必再来求情了,回宫去罢。” 他这话说得十分直白不留情面,洛美人捧着茶的手抖了一抖,脸色灰白下来,朱唇微颤,终究还是将那一盏清茶举过头顶,颤声道:“妾……知道了,只是这盏茶,还请陛下喝下暖暖身子,天凉了,须得保重龙体才好。” 她跪在地上,手上的茶仍旧高高举着,身上也不知是抹了什么香粉,跪在边上也闻得清楚,叫人觉得有些熏得慌。 想来这一盏茶也算是她最后一点执念,赵璟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叹了口气,从她手上将茶接过,放在唇边浅浅沾了沾唇,便搁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好了,你退下罢。”他道。 却见洛美人似乎迟疑了起来,悄悄地抬起目光看他,双腮绯红,那神情竟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从方才被风吹了一下起,赵璟便觉得身上隐隐有些发热,还当是他自己的问题。 可这会儿看洛美人的神情,倒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赵璟察觉不对,倏地眯起了眼睛。 “你给朕用了什么?”他语气一沉,再不复方才的温和,锐利的眸光像刀划在她身上。 意识到不对之后,那些细小的感觉仿似一下变得清晰,血液的温度汹涌地升高,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觉得看眼前的东西都有一瞬的重影。 也不用洛美人说了,赵璟一下就明白了。 他伸手扶了一下边上的桌案,“在宫里用这种腌臜之物,你是在找死吗?”他是气极了,呼出的气息灼热,扬声便唤祥安。 洛美人自然是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的,眼眶刷地下了泪来,可她也不知是昏了头了还是如何,身体瞧着纤细瘦弱的样子,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上前便去扑赵璟,一手解着自己的领口,口中还哀哀戚戚地求着情。 “妾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求陛下怜惜!求陛下能饶恕妾父亲的无知之罪!” 她一扑不中,边说边又绕过桌角去扑,却只捉住一片玄色的衣角。 赵璟虽然被药弄得发昏,最基本的力气却还是有的,哪能真任她扑着,忙不迭地向后退开,心口又是一阵血气翻涌。 “你莫非以为用了这样的手段得了幸,便能改变你父亲贪墨的事实了?他滥用职权,营私舞弊,克扣赈灾款项,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你就是求到九天菩萨跟前,也是这么个定论!” 赵璟边说着,边迅速将书案后的龙椅拉出来,隔在了两人之间,喘着气又扬声唤了一次,“祥安,快给朕滚进来!” 祥安去出趟恭的功夫,哪想到这边会发生这么大的事,连不颠地从外边扶着帽子跑进来。 一见这荒唐的情形,他“哎哟”一声,立刻使人将洛美人给制住,又忙上前去扶赵璟。 “请太医。”赵璟任他扶着往榻上走,心头不稳地急跳,陌生的不适感让他深吸口气,努力压制却不得法。 祥安没想到竟严重到请太医的程度,顿时慌了神,忙吩咐人用最快的速度去请太医,担忧地将赵璟扶到榻上坐下,“陛下,您没事吧,是哪儿不舒服啊?” “立刻封锁消息,此事决不能外传。”赵璟一手支额,眉头紧锁,并没答他的话,阖着眼不适道,“另外,去审洛氏,让她交代从何处弄到的东西,是否有主谋在后。” 一个小小的美人而已,背后如今又失了倚靠,若没有人相劝,如何会轻易下定决心做这种自寻死路的试探。 祥安连声应了,匆匆忙忙地安顿好陛下,又亲自到底下去将事情安排妥当。 待他回来时,太医已经诊完脉了,面上的神色却半忧半虑,看得祥安心头咯噔一下,语气也惶惶然起来,“怎么样啊徐太医,陛下是中了什么难解的毒吗?” “祥公公别急,倒也算不得毒,而是不知配方便难配解药的宜春散,须得……男女欢好可解。” 今日当值的太医正是徐清和,他如是说着,年轻的面上显出几分尴尬和为难,“其实这东西外服的解药虽难配,但陛下只需宣召一位娘娘前来,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可陛下看起来竟丝毫没有这样解药的打算……如此若不能及时配出解药,中药者很有可能会因难以抑制的药性血热而亡啊——祥公公,您可问出这药的配方了?” 祥安闻言,大吃一惊,“陛下竟是中了这种药?” 可那洛美人像是也中了这药,这会儿神志都不大清晰了,嘴又很硬,实在不像是能问出什么来的样子。 徐太医见他神情便知是没问出东西来,没法不着急,“祥公公,不然您还是赶快想想办法劝劝陛下罢,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堂堂一个后宫充盈的帝王,因中了宜春散硬撑着不解而死,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咳咳——自然,若陛下伤了身体,于国于民也是不利啊! 毕竟陛下登基三年,宫里如今却一个皇嗣都还没有呢。 祥安哪里不懂这些道理,可这种事儿…… 他满头的汗顷刻就下来了,慌慌张张地往殿里进,果不其然看见赵璟岿然不动地稳坐榻上,瞧着稳如泰山,实则气息紊乱、脸色潮红,怎么都不像是还能硬抗到配出解药的样子。 徐太医已经查出了药性源头,便是洛美人身上的香粉,想来是方才她在殿中呆的太久,这剂量上着实下了狠手,颇有种不顾一切奋力一搏的架势。 只是苦了陛下。 “陛下,您别硬扛着了。”祥安满面焦灼地凑到赵璟近前,四下看看无人,忙低下头小心地劝道,“左右这辈子总要经历这事儿的,您自个儿斟酌斟酌宫里哪位主儿还勉强看得过眼,又不牵扯前朝事务的,奴才赶紧去给您接了来罢?怎么也没必要拿命去撑呀。” 依他之见,这时候赶紧去清漪宫接苏小主,或许还来得及。 清漪宫离着那么远,要是再晚一会儿,可就真赶不及了呀! 可是赵璟显然与他是想不到一处的,他右手紧紧握拳,手背青筋隐隐,并不接话,只是咬牙道:“备冷水,去弄解药。” 他熬得难受,祥安瞧着也快哭了。 “哎呀我的陛下呀,清白重要还是命重要呀?” 他都已经口不择言了,可赵璟只是艰难地横他一眼,还是并不接话。 君命难违。 陛下不让他们把这事外传,又没有太后帮忙做主,祥安不得不哭丧着脸听命,立刻着人备好了水,又扶赵璟去水里泡着。 冰凉的水涌上来,赵璟脸上的红消去一些,却因为骤然浇了凉水的不当刺激,眼前一阵恍惚的眩晕。 “砰”地一声,赵璟身子骤然往后,一下子磕到了浴桶沿上。 他倒得太突然,身子又重,祥安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扯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磕上了桶沿,眼睛一闭,竟是没动静了。 “陛下!” 祥安大惊失色,忙和其他小太监一起将龙体给捞了出来,又齐心协力搬到龙床上去。 其间,赵璟的面色又迅速涨红了起来,人虽昏着,手却无意识地在紧挨着自己的人手上胡乱摸了两把,直摸得祥安老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手一撒开便立刻往外间跑。 “徐太医,徐太医!”祥安几乎要老泪纵横了,“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徐清和匆匆忙忙被他扯进屋里诊脉,都不用细瞧,人也跟着额上冒起汗来。 陛下决意封锁消息,而被宣召的太医就他一个,他的小命便在这上面悬着呢。 可陛下不听劝,他又决不能没有依照胡乱配药,当真是天要亡他。 “祥公公,人命关天呐!”徐清和惯常稳重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臣真的不是危言耸听,陛下身体康健,为何不愿宣召娘娘呢?” 祥安心里发苦,嘴里也跟着发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什么?说陛下守身如玉二十几年,不愿被不喜欢的女人随便地碰了,所以根本就没有过什么名副其实的娘娘? 但这事儿是决不能往外泄露的,不然前朝岂不都要闹翻天啦—— 事关朝堂,他也做不了主啊! 徐太医看出祥安的迟疑,却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可磨磨唧唧的,只觉简直是太监不急太医急,“不然您还是赶紧报知太后娘娘吧,请娘娘下个决断,也好过自个儿拿不定主意罢?” 可祥安还是迟疑。 陛下不碰妃嫔这事儿也没告知过太后,这一说,与直接去后宫请个娘娘过来的处置办法,简直没有分别。 作为两仪殿当下看起来唯一能主事儿的首领太监,祥安只觉得自己一夕之间便要愁白了头。 但陛下这会儿昏了,的确不能就这么拖延下去了。 他定了定神,头脑中飞快地开始盘算起后宫中有哪位小主和前朝影响不深,又离得两仪殿住得近了。 其实当下了冒陛下之大不韪请人过来解药的决定之后,祥安头一下想起的便是昨日才被提过的清漪宫。 可就如他方才所想,清漪宫着实是太远啦。 祥安也不知道陛下还能不能撑到去接人过来,只好遗憾地暂时掠过了这个人选。 离得最近的两座宫殿,无非就是纯妃的怡兰宫和荣妃的颐和宫,再就是跟着她们同住殿中的几个才人美人。 纯荣二妃代表着新旧势力,其间平衡决不便因此打破,而与她们同住之人若被请走,不免总要惊动二妃。 那不然再远一些,他记得 祥安又犯了难。 正拿不定主意时,他心乱如麻地往殿门外边扫了一眼。 就这么一抬眼,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宫门口一道被拦住的宫女身影上定住了。 亭亭玉立的身段,莹秀的面貌——这不是清漪宫的云珠吗? 祥安心中一震,立刻便想起了云珠今日要来两仪殿送汤的事情,脑海中猝不及防地冒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既不牵扯前朝后宫,又不必舍近求远,省去了消息泄露的风险又能解决燃眉之急的人选…… 祥安心中怦怦一跳,又想起徐太医的劝告,旋即下了决心,拂尘一甩,脚步匆匆地下了殿阶,往宫门口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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