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美人大喜，您快请接旨吧？” 宣旨太监笑颜如花，将圣旨递给苏云晴，语气殷勤。 底下跪着的一众人皆面露喜色，唯苏云晴面上喜忧参半。 她低声向宣旨太监打听：“这位公公，你可知陛下为何忽然下旨晋我为美人？” “哟。”宣旨太监一面笑，一面不解，“这是小主天大的福气，个中缘由小主应当最是清楚，奴才哪能揣度得出圣意如何呢？” 苏云晴嘴上应承着，还不忘打发人从内务府一并送来的晋位赏赉中拿了银子塞给这个太监，内心之中却其实总有隐忧。 陛下为何忽然给她晋位？ 总不至于真像云珠所说的什么……一见钟情。 这说辞如此荒谬，苏云晴每想一次，便觉得浑身都瘆得慌。 她正迟疑，忽听清漪门上祥安的唱喏声远远响起： “陛下驾到——” 苏云晴心中一紧，忙收敛心神，整理好仪容出去迎驾。 “陛下万福。”她向赵璟福下身。 赵璟的目光落向她身后，没看到想见的人，心中略有失望。 道了声“免”，赵璟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之下步入殿内坐下。 赵璟坐在主位，半晌没有说话。 祥安站在旁侧，有点替陛下干着急。 这陛下，早上得了苏才人被为难的消息，明明一下朝便那般火急火燎地去怡兰宫解救人去了，回来为了安抚，还直接给人晋了位分，甚至即刻便亲临清漪宫，给了苏美人极大的体面。 可怎的都到了殿里坐下，反而又不说话了呢？ 按说晋了位分的气氛当是极喜庆的，可苏云晴站在赵璟身边，却只觉得四面的空气都如有实质般向她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嫔妾谢陛下晋位之恩。”半晌，还是苏云晴硬着头皮，努力打破了沉默，“嫔妾无才无德，实在惶恐于陛下如此恩典。” 宫人上了茶水，赵璟将茶盏端在手中，轻轻摩挲，目光漫不经心地在殿中侍立的宫人身上扫过一圈。 都不是她。 “无需惶恐。”赵璟收回视线，淡淡一笑，“今日在怡兰宫见你主仆二人跪于廊下，想来是因朕昨日一时兴起之故受累牵累，权当是补偿罢了。” 似乎合理，可又似乎略显牵强。 祥安挺满意的，可苏云晴却不这么想。 宫中晋位不易，她一无功劳、二未侍寝、三无所出，她总觉着陛下这话说得太过轻易。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云晴是怯懦，却并不傻。 无缘无故地，陛下昨日忽然驾临清漪宫给她撑腰，今日又给忽然她晋位。既然不可能是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那便是有所图，只是不知这样众矢之的般荣宠之下的代价，是否是她能够承受的。 无宠时想有宠，荣宠太过却又惶恐难安，宫中生存，当真不易。 “陛下隆恩，妾受之有愧。”苏云晴心中更为忐忑，只能尽量稳住阵脚。 赵璟并非没有看出苏云晴的忐忑。 但他觉得这样挺好，并没有替苏云晴打消不安情绪的打算。 就这样保持距离，能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晋位之后，你和你身边贴身宫人的月例都会稍涨一些。”赵璟微斜杯盖撇净茶面，面色正经，如是说了一句。 祥安额头见汗，只觉得陛下太不解风情，这样好温存的时机，竟讲月例这种大煞风景的话题。 果不其然，苏云晴微愣，说“是”，不知如何回应这话，只好又道：“谢陛下恩典。” 赵璟顿了一下，像是才察觉什么一般，忽问：“朕记得白日你是和你身边的宫女一同去的怡兰宫……怎么这会儿没见她侍奉在侧？” 苏云晴没料他会问起云珠，怕陛下是觉得云珠躲懒不尽职，忙道：“云珠今日晨起便身子不适，陪着妾去怡兰宫给纯妃娘娘请过安后，妾怕她太过辛苦，又御前失仪，便没叫她出来迎驾。或许是妾欠考虑了，还望陛下恕罪。” 身子不适？ 赵璟心中微微一紧，想起前日祥安报来她被纯妃罚跪了一个时辰，又想起昨日她当面跪摔的一跤，心中觉得不大妥帖。 原本昨日他便想着要今日派个太医来给清漪宫“请平安脉”，没想到一大早又听说了云珠和苏才人被召去了怡兰宫，他不放心去看，没承想又撞上两个人一起被罚跪。 这跪来磕去的，真是难免身子不适。 “先前朕让纯妃替清漪宫传了太医，既来一趟，若有什么不适的，顺便一起瞧瞧也没什么。”赵璟面色未变，不动声色地道。 他还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心中对云珠的想法，尤其对于她身边的人，更是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祥安暗暗点头，觉得虽然这话题也不是多好，但至少展现了陛下的御下之善，更甚者若苏美人能体味，便知陛下是爱屋及乌了。 毕竟陛下何时这般关心过哪位小主身边的下人如何，之所以如此，除了这个理由，还能为着什么呢。 陛下开窍，祥安欣慰无比。 ——想不到陛下看着静肃，实际却是个对下人颇为体恤的帝王。 苏云晴听赵璟这样说，松了口气，语气柔缓了几分，“徐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也开了药方，谢陛下关怀。” 赵璟微微一笑。 徐清和既是来看过，想来便无妨了。 先前他让纯妃给清漪宫请个太医，纯妃的人只是随便请了个给宫人看病的医官，他特意让人跑了一趟，点个有真本事的过来瞧瞧。 记得他让人查过，这徐清和与苏云晴似乎有些亲缘关系，叫他过来，若是云珠身子有什么不妥的，顺便看看或也方便。 不过云珠不在，他也没什么耐心在这里多留了。 “既然看过，那便好了。”赵璟搁下了茶盏，坐直身道，“朕今日来，也是要与你说上一声，过几日朕要去围场春狩，你也同去……想必到时候你身边贴身的宫人身体也都好了。你位分不够，只能带两人同去，想好要带上谁后，记得提前呈报御前。” 提前呈报，他才好以防万一。 这是件极意外的事情，可以出宫走走，恐怕是许多地位妃嫔进宫数年都不能享的待遇。 苏云晴心中已经越发肯定，陛下对她定然是有所图谋，打算利用她干什么大事。 恐怕不是为了以她垫背，便是……为了苏家的什么事。 心中多少有了些数，苏云晴没有那么没底了，便也没再试着推拒。 毕竟陛下已经定下的打算，哪是她说更改就更改的呢？ “妾知晓了。”她轻声道。 “刚晋位，想来你还有很多事忙。”事儿都交代完了，便再没什么可说，于是赵璟起身，淡声道，“朕也有些奏疏还未处理，便先回两仪殿了。” 苏云晴蹲身行礼，恭声道：“恭送陛下。” 赵璟出了房门，往外走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偏房，不期然与一双水灵灵圆睁的杏眼对上。 他脚步一顿，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慌来，余光瞧瞧身后苏云晴并未跟上来相送，这才舒了口气。 云珠没料到她才跨出门槛打算看看情况，就正撞上赵璟要走，讪笑一声，即刻便要蹲礼。 “等等。” 赵璟忽然出开口，这一声略显突兀。 云珠的蹲势猛地一止，疑惑地抬眸。 显然赵璟也意识到不妥，以一声清咳掩饰，道：“你来送朕。” 方才没叫苏美人送，这会儿却叫苏美人身边的宫人送，祥安忽然有些看不懂他家陛下了。 不过……或许是为着叮嘱她好好照顾苏美人也说不定呢。 云珠犹豫了一下，换上了热切的笑容迎上来，“陛下这是要回宫了，怎么不再坐一会儿呢？” 赵璟闻言，还当真迟疑了一下，有一瞬有顺着她的话往回走的冲动，不过转瞬还是按捺下来。 “朕还有事……改日吧。” 云珠膝上缠着纱布，走起路来不大方便，赵璟想起方才见她脚步挪动得有些慢，让祥安往远处站了站，这才问：“……听闻你今日身子不适，可有什么大碍？” 云珠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需要连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再说，却不想竟然是为了关心她的伤情。 这叫她不得不稍稍受宠若惊，让语气带上点感激：“承蒙您关怀，小伤而已，将养两日就好啦。” 实际在她自己看来，这也真的就只是小伤而已，并不值得那么多人兴师动众地关怀。 她的面色看起来也还好，赵璟信了她的话，心里踏实了些。 “既然如此，方才我与你主子说过了，过两日出宫围猎。”赵璟负手而立，拇指在指节处轻轻摩挲，“到时候你伤应该能好了，叫你主子也带你一起出宫走走。” 他这暗示，应当够明显了吧？ 云珠很上道，面上当即笑开了花。 她这回的笑是极真切的，“奴婢再替美人谢过您恩典，到时候奴婢的腿铁定好了，一定谨遵陛下圣谕！” 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一则可以出宫逛逛，二则赵璟这么快就愿意带苏云晴去围猎，说不得是她这桩媒做得还合他心意，这才特意赏她同去。 赵璟不知她误会得离谱，只听她保证自己一定同去，心里便既安定又满足下来。 先头那么多时日都不曾见她，如今一朝得见了，许是压抑太久，所有情绪便一股脑儿从胸臆冲出，反叫他片刻见不到人，都觉得心中想念。 云珠谢恩，并未像旁人那般恭谨低头，语气也算不得毕恭毕敬。 或许她自己不知，面上一口一个陛下地叫着，一个一个到位的福礼做着，看似谨守尊卑起来，实则在许多细微之处，她仍是用着从前的眼光在看待于他，相处之时，也处处带着随意的痕迹。 若是换做旁人，在他跟前这般言行举止，早不知被拉下去处置过几次了。 可换做是她…… 赵璟趁着云珠看过来时，与她对视，看着她白皙的面庞和清亮皎月似的眸子，没有半分出言提醒的打算。 更甚者，他还忍不住会想，她这般言行，是否也因为察觉自己对她的不同，故而如此试探，实则与他同心一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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