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远远地看见了赵璟的仪仗走进来，不消片刻又走了出去，随即就有人来叫她们起来，说娘娘心慈，允准她们这会儿就回宫去。 云珠搀着苏云晴起身，行路回宫，趁没人时笑着打趣：“看样子陛下果真是惦记小主了，百忙之中，还特意抽空来英雄救美。” 苏云晴无奈地嗔她一眼，以被扶着的姿势让云珠借力，小声气恼道：“就算当真是陛下为我们说情，也定然只是顺路发了善心，姐姐还是好生关照你自己的身子吧，你的腿本就伤着了……” 苏云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让天子对自己一见钟情，也全然不认为陛下会是像云珠所说的那样特意来“英雄救美”。 她只知道这几天云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两日却又摔又跪的，这会儿都要在她身上借力了，定然是很不好了。 其实若不是因为在宫道上，这会儿云珠已经该疼得龇牙咧嘴了。 但既然在宫道上，她一面微瘸微拐地走，一面咧着嘴轻笑，“小主放心，奴婢还死不了，倒是这会儿还在外边，小主该称奴婢一声云珠才是。” 苏云晴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两个小身板就这么走过长长的一段路，挨到清漪宫里，云珠总算是能坐下歇一口气。 不算多热的天，撒了手，苏云晴却看清了云珠额上一脑门子的汗。 “还好吗？”苏云晴没什么事，但云珠显然不好，她将云珠扶到榻上坐着，语气颇为担忧。 云珠膝上绷带勒得难受，却不想让她看见，笑嘻嘻地打发她离开，“能有多大点事，你也跪了许久，快回屋歇着去吧。” 苏云晴不搭她的茬，定定看了她几眼，上手就要去掀她的裙摆。 “哎，妹妹怎的如此性急。”云珠一把就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不叫她掀开，戏谑地笑，“你先回屋去，等我收拾沐洗好了，自去找你。” 云珠从小从树梢飞落泥地里做了丫头，在府里混的都是下等的地方，有些下人之间毫不避讳的浑话就算不完全懂得，却也信手拈来。 苏云晴是进宫做才人的，相当于嫁人，姨娘自然也不会什么都不教，故而一时虽愣了一下，转瞬反应过来。 她脸颊一瞬就红了一片，原本要去掀云珠裙子的手转了方向，轻轻的一巴掌朝云珠胳膊上“啪”的一拍，“姐姐浑说什么呢！” 云珠打岔的目的达到，呵呵地笑。 只可惜，还没等她再想办法将苏云晴打发出去，怡兰宫派人给她们请的太医便到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竟没敷衍，没有随便找个给下人看病的小医官做样子，而是请了位正儿八经的有品级的太医来。 太医一身石青色补服，提着药匣子垂眸跨进门来，一张面上眉目温润，动作不疾不徐之中透着利落。 瞧见来人，云珠和苏云晴都是一怔。 “清和哥哥？”苏云晴既惊且慌，轻声唤人，没想到竟这般巧合。 “臣太医院徐清和，给才人小主请安。”徐清和语气平和，依例行礼，随后抬眸，微微一笑，“许久不见，小主和姑娘可还安好？” 徐清和是苏云晴姨娘那边的亲戚，辈分上算是她的表哥，因为云珠和苏云晴的关系很好，他们三个从小相识，故而云珠也将他当兄长看待。 只不过徐清和在太医院还算前程明朗，按说是不会来给她们这样不受宠的宫院看诊的，乍然一见，难免惊喜。 于是云珠粲然一笑，“一切都好，只是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徐太医。” 徐清和含笑颔首，目光微闪，落在了苏云晴身上，“听说是让我来清漪宫请平安脉，”他微微抬手示意，“小主先坐吧？” 苏云晴惦记着云珠的伤，捏着袖子的手紧了又紧，轻声道：“徐太医，我没什么事，你还是快给云珠姐姐瞧瞧伤吧……她昨日在地上摔了一跤，今日又跪了许久，恐怕腿上有些不好。” “伤着了？”徐清和一愣，目光转向云珠，放下了药箱，“我看看。” 云珠没有不想就医，却不想让苏云晴在边上看着，用手推了推她。 苏云晴不为所动，反而就势握住了她的手，嗔她一眼，不让她讳疾忌医。 云珠无奈，只好掀起裙摆，将裤脚挽了起来，露出了缠在腿上的纱布。 但看纱布外边倒没有什么，昨日只是擦破了，也没有流很多血，但今日又跪了好几遭，纱布嵌在腿上，不容易揭开，隐约能看到边沿透出的红肿。 云珠轻轻去揭那纱布，疼得嘶了好几声。 苏云晴在边上站着，见状眼眶一红，垂下眼睛。 徐清和查看了云珠的伤势后，向苏云晴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从药箱里拿出疮药，给云珠重新包扎。 “擦伤并不算太严重，不过恐怕你这几日没少长跪和冲撞，内里也有些损伤，我给你开一副药外敷。”徐清和一边写方子，一边道，“如今你膝处已经红肿，行路多有不便，最好还是不要走动，静养几日为宜，否则怕会加重伤势。” “静养啊……”云珠偏头想了想，觉得麻烦极了。 如今正是苏云晴身边最需要用人的时候，她要是静养了，她身边没人，许多事情都不方便。 她张口，想问问徐清和能不能不静养，苏云晴看出来，抢在她前头截断了她的话，“就静养，姐姐别想着旁的了，没什么比身子重要。” 要是就为了她的事，让云珠落下什么病根，她这辈子都愧悔。 她难得如此坚决，云珠一面想问，一面又觉得她这姿态不错，应该鼓励，倒不好出言坚持反驳了。 正犹豫着，徐清和抬头看见她们僵持的情态，停了一息，轻笑，“也不是说就不能走路了，毕竟云珠现在也有值要上。只是如常走路肯定是不适的，至少今日先歇一晚，之后走路少些缓些，药一直用着，慢慢也会好的。” “你看，你也别太担心过度了。”云珠大大地松了口气，笑着握苏云晴的手，“宫里上值也是我的本分，若是让人揪到错处更了不得，我又不傻，肯定会量力而行的。” 苏云晴闻言，只得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徐清和，正撞上他面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一抹轻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面颊微红。 “那我送徐太医出去。”苏云晴轻声道。 徐清和跟她对上那一眼，心中一坠，敛了笑意，默认了下来。 云珠正整理衣服，没瞧见他们的眉眼官司。 于是苏云晴先行一步，徐清和落在她身后，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开头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苏云晴余光微微瞥了眼沉默前行的徐清和，忽然低声问道：“清和哥哥，你之后还会再来清漪宫请平安脉吗？” 徐清和脚步微顿，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略放缓了脚步。 “小主在外，还是唤我徐太医罢。”默然片刻，他轻声道，“今日是临时接了这桩事，才意外能来一趟，往后小主的脉案归哪位大人管，也并不是我能定的。” 苏云晴一时怔然，一时又有些失望，勉强笑笑，只道：“……徐太医，今日能来这趟，我已经很高兴了。” 徐清和又是一阵沉默，直到两人行到拐角，该分别时，才终于道：“先前听说陛下来了清漪宫，今日又有人传召看诊，我该是跟小主说声恭喜。往后小主有了圣眷，在宫里的日子定然会好过些。” 苏云晴看着他，觉得鼻子酸酸的，眼下热意上涌。 徐清和一手握拳，手心微紧，想抬手，又生生忍住。 “小主留步，臣……告辞。” 借着相送之机说了这几句话，已然算是逾距，也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出格时刻。 可从今往后，却再不能够了。 徐清和的身影渐渐走远，越过清漪门消失不见。 苏云晴下意识往前挪了两步，接着顿住，默默收回了脚步。 既进了宫，便再无苏云晴与徐清和，只余苏才人与徐太医。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原本以为认了命、断了情，再见故人时，心中的激悸动却还是做不了假。 是悸动，也是心恸。 心不在焉地转身回了后殿，云珠观她神情，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担忧，笑着安慰她，“我这伤真没什么的。” 苏云晴勉强笑笑，迟疑了一下，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们两个的事，从前并未告知过云珠，虽然如今她十分想找人倾诉，可既然也无法改变什么了，云珠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何必给她徒添烦恼呢？ 她又笑了笑，便没再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 “圣旨到——” 云珠和苏云晴俱是一惊，相视一眼，云珠便要下地。 苏云晴立刻按住她，“你刚上了药，不宜再跪了，便别出去了。” 这不是争执耽误的时候，云珠也怕自己又失仪，想了一瞬没有拒绝，于是苏云晴便自己出去了。 清漪宫其他宫人都已经出来，在殿前跪了一片，心中既不解又惶惶，却一片肃静，无人敢交头接耳。 苏云晴走到最前头跪下，便听到宣旨太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苏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着即册封为美人，钦此——” 她？册封为美人了？ 苏云晴猛地抬眸，心下震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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