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安殷勤地将那盏还散发着浓郁鲜香的鸡汤亲自盛好端了过去，恭敬地放在了赵璟面前的桌案上，退回去的时候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这汤的确是香，怪不得就这么一口，能叫陛下这么几年都念念不忘。 赵璟听见他咽口水的动静，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拿起搁在一旁的银匙舀起一勺，轻抿了一口。 看起来汤底清澈，并没有什么特别，可不知怎么就是有一股特别的滋味。 是和当年无二的味道。 赵璟动作微顿，唇边不知是不是弯了一下，随即一勺接着一勺，慢慢将一整盅汤全都喝了。 随着鸡汤慢慢见底，祥安的目光渐渐从对清漪宫的钦佩之情，变成了看着赵璟将汤饮尽的愕然。 “陛下……” 须知赵璟这几日因为在忙青州知府贪墨一案，已经许久没有安下心神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虽然一盅鸡汤而已，也算不上一顿饭，但是能这么细嚼慢咽地用完整整一碗，已属难得了。 更何况这还是陛下从来都不用的，后宫里头妃嫔用来表心意的补汤。 祥安这会儿受到的震惊不小，可将前情后果细想想后，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稀奇，只是感叹这千年老树发了新芽，往后宫中的天只怕是要变上几变了。 搁下汤匙，赵璟接过祥安递来的绢帕擦了唇角，矜持地问他：“你方才说，这汤是清漪宫日日都送的？” 祥安立刻回神，“是，连着送了约有六七日了，只是奴才疏忽，直到今日才恰巧撞见。” 赵璟微微颔首，将绢帕放回托盘，偏头想了想半晌，清咳一声，嘱咐道：“那下回清漪宫再来送汤，叫她直接送进来罢。” 祥安瞧着陛下神情中夹了丝不易察觉的难得宽畅，心里好笑，立即躬身应了。 “哎，奴才知晓了。” 这可是个好事儿啊，这清漪宫除了刚进宫时头前风光了一会儿，如今已然冷了两个月了，他原还以为要没指望了，现下看来也并不是块没性儿的冷疙瘩。 这万事万性的，只要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两头努努力，早晚也就够上了。 要不怎么说都是造化呢。 原是一个宫外一个宫内，天差地别的尊卑贵贱，赶巧遇到一块，有了过命的交情，再加上如今一入宫的缘分，虽然中间闹得不愉快了些，只要过后再努努力，终归还是能凑到一块儿去的。 祥安深感欣慰，一边着人将桌案上的食具撤下，一边心里已然开始盘算起，下回那位云珠姑娘过来的时候，他该怎么隐晦地提点提点呢？ 为了陛下的终身大事，他可也真算是操碎了心。 好在如今总算是有了个好苗头了。 毕竟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帝王，总不能一辈子都素着呀。 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陪在边上才好，他瞧着这位苏才人就很是不错。 当初能有机会救陛下一遭，还让陛下惦记这么多年，当真是个有福气的。 * 这头祥安觉得触到了点帝王心里的苗头，心情变得不错，那边不知道这一切的云珠心中却没有那么乐观。 她捏了捏手中的荷包，面色愣了一愣。 这一捏之下才察觉，如今她们手里竟就只剩下不到二两银子了。 按说七两银子在宫外能买到很多东西，可到了宫里除了物价还有人情，不免价格就翻了几番，就算她一块鸡肉勉勉强强能用个两日，到了这会儿也还是捉襟见肘起来。 可这个月才过了不到一半，等这些银钱都用完了，要是还一点回响都听不到，这剩下的大半个月当真是又没有指望了。 她们送汤的事儿本就是瞒着人做的，但想密不透风还是很难，不早些见到成效的话，万一被人捉到把柄又免不了一阵针对。 昨日云珠拜托了配膳的小邓子帮她带了最后一回鸡肉，这些钱只怕今日都是要打点出去的，往后两日若还是不见有用…… 云珠的手又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前的玉佩，犹豫了一晌，还是放开了手。 没了送汤的由头，她直言求见，未免也太冒失了些。 她现在还没和御前的人混熟，可别东西没送到眼前，便叫底下的人给扣下了，到时候事情闹到台面上可就不好看了，没得一个弄不好，连小命都给丢了。 ……罢了罢了，左右现在还没人注意到她们送汤的事，大不了再多熬一熬，熬到下个月放月钱的时候再努努力就是了。 云珠心里暗下了主意，忽听那边宫门口配膳的人已来了，正在门上喊人。 云珠惦记着这个月最后一块鸡肉，一瞧小邓子来了，忙面上带笑地迎过去，从他手上接过食盒，热情地招呼他。 “邓公公来了呀，要不要进屋喝杯茶水？”她人长得像花，笑起来若这二月的春风和煦，小邓子往日都是很受用的。 只是今日他走近来，面色瞧着却不大好，将食盒往云珠手里一塞，瞧着她的神情既不舍又怨怪，径直道：“哪敢喝您请的茶呀，您老是有大志向的，日后我都当是点头哈腰绕着走，省得遭了连累。” “邓公公，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呀？” 云珠甫一接了食盒，便觉得今日的重量轻了不少，又听他这样一通排揎，察觉他态度有异的同时又觉得不大对劲，意识到什么，忙打开手上食盒瞧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便是一惊。 别说是稀汤拉水的三道素菜了，今日食盒里就剩下一盘明显并不新鲜的炖青菜叶子，连那一碗用来饱腹的陈粳米饭都没了，更不见她托付的鸡肉踪影。 “瞧清楚了？”小邓子见她都看到了，便扬着声儿直说了，“我见识浅，原以为你们弄几块鸡肉是为着改善伙食，想着大家同在宫中生活都不容易，这才好心帮忙。可谁知这清漪宫的志向竟这般高，要了鸡肉竟是为了送汤巴结两仪殿用的，我一时没搞明白落了你们的圈套，险些就这么得罪了纯妃娘娘，要不是娘娘宽怀不和我计较，如今只怕这宫墙根儿下都瞧不见我的尸首了。” 他说着生气，一脚踹在门槛儿上，指着云珠手里的食盒道：“今日是纯妃娘娘特意示下，往后清漪宫晚上就这么一道菜，还想再要什么鸡鸭鱼肉的，全都没有！” 他原是看着清漪宫好歹和纯妃还沾亲带故的，又贪那毫厘的银钱才肯帮上一帮，谁知竟给自己白白招惹了是非。 “自个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别带着旁人一同沾了晦气。”他最后丢下这么句话，甩甩袖子嫌弃地离开了。 云珠捧着食盒挑眉站在原地，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是她往两仪殿送鸡汤这种显眼的事儿，再怎么藏也还是被人发现，有意警告她们了。 但这太监翻脸不认人的态度也着实叫人心寒。 须知当初能往两仪殿送汤的事，云珠就是从这个太监口中得知的，甚至这太监为了让她们使银子，还特意点撺掇过几句。 但因当时被云珠拒绝了，后来云珠再找上他时，他还和她好一阵拿乔。 如今坏事儿沾染到头上来了，他又立刻翻脸说是她们晦气，真是好一出变脸大戏。 只是可惜，这下子新鲜鸡肉没了，打点出去的银子也不可能给她们退回来，又遭了纯妃警告，往后的汤怕是不成…… “阿嚏——” 云珠正想着事儿，忽然屋里头传来一道闷闷的喷嚏声，听声音是苏才人的。 她赶紧提着食盒走进去，便瞧见苏云晴裹着被子坐在榻上，面上隐隐有些闷出来的潮红。 云珠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食盒搁在桌上，到近前去查看她的情况。 “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她把手贴上她的额头，发觉还没起热，松了口气。 “云珠姐姐。”苏云晴却眼睛微红，“我好像是染了风寒了，怎么办啊？” 今日下午的确起了风，近来乍暖还寒的，炭又挪了些去用来煲汤，以苏云晴的小体格，一不小心吹着了，的确是可能会感染风寒。 “可请了太医瞧过？”云珠虽是这么问了，却也明白估计是没有瞧过的。 果不其然，苏云晴被这么一问，黯然垂下了眼睑，“我是刚睡了一觉起来难受的，如今天色已晚，咱们宫又远，请太医怎么也要等到明日。况且……我方才都听见了，咱们送汤的事被针对了，凭咱们现在的身份，估计就算请到太医，也不会尽心给治病的。” 她这会儿身上难受，一时没控制住便越说越觉得委屈。 可随即她又想起云珠会担心，便硬是把将要掉下来的眼泪给憋回了眼眶里，转过头去偷偷抹了一把。 这年头，风寒可是能要人命的。若是不好好养着，病情加重就难治了。 可现在别说太医，便是一顿能吃饱的晚膳，清漪宫都没有。 云珠看着苏云晴红红的鼻尖，心里揪了一下。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要不就硬上一回吧？ …… 翌日下午。 云珠蹲在风炉前，看着在锅里翻腾的那一小块已被她炖过两回的鸡肉，心里稍微有一点点的心虚。 但这份心虚并没维持多久，很快便被她自己安慰抚平了。 云珠手里捏着那块盘龙玉佩，一边摸一边闭着眼睛，口中低声地念念有词：“虽然是给陛下的御膳，但毕竟今天的重点是你么，鸡汤只是一个藉口，不重要，不重要……” 敢给皇帝吃炖了三茬的鸡，阖宫里怕也就她这么一个胆肥的了。 怎奈何人穷志高，她们实在没钱又断了门路，只好委屈陛下闻闻这不大新鲜的鸡汤味儿了。 反正她只是想找到一个接近陛下的借口而已，又不是真想着他会喝，没毒就行了罢！ 如是安慰自己一番，云珠将锅盖合上，双手合十对着四方的天拜了两拜。 菩萨保佑，她今日可一定得见到陛下才行。 ——不然明日她便连柴鸡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两仪殿。 赵璟负手立在窗前，不知是不是被忽然灌进来的冷风吹了，蓦地掩唇打了一个龙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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