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办法。”云珠弯着唇一笑,道,“听说各宫主子经常会给陛下送汤,御前的祥公公会收,并不算逾距。咱们是自己住一个宫,那边有个小厨房荒着可以用,不招人眼,奴婢拿这些银子去走门路换些鸡肉佐料,炖了汤送去两仪殿,权当搏一个出路。” 苏云晴知道云珠的手艺极好,并不奇怪她会想这个办法,但—— “每日那么多妃嫔都去给陛下送汤,咱们籍籍无名的,万一陛下根本就注意不到,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云晴主要也是心疼银子,本来她们一月能攒的就不多,若是都拿去换肉,自己喝不上不说,银子也都打了水漂。 “正因咱们籍籍无名,能想到的办法也没几个。要么就是试着和陛下‘偶遇’,但咱们没有那么大的门路去得知陛下的行踪,在外头闲逛碰运气太过惹眼。”云珠像是想起什么,觉得好笑似的笑了一声,才道,“所以都不如送汤,只要能有人顺带着回禀一声清漪宫送了汤,陛下听得多了,咱们被注意到的可能性还大些。” 如此说来,倒也确实。 “可纯妃娘娘那边万一不喜,会不会对付我们?”苏云晴略有不安。 “纯妃本就不待见小主,只怕巴不得我们就这么冻死饿死,若小主在陛下面前从没露过脸,日后谁要处置我们都是随意。但小主若是能自己立住了,在陛下跟前留个名儿,毕竟都是本家的人,纯妃为了名声,下手时总要掂量,咱们的日子怎么都不会比现在更难。” “那二姐姐要是不高兴和夫人说了,会不会为难我们的姨娘?”其实苏云晴还有最大的一个顾虑,便是被钳在苏夫人手中的母亲。 “娘娘的确会不喜,但夫人本来就是送我们进宫给娘娘固宠的,说白了就是给苏家固宠,只要咱们能帮衬得上家里,做得有分寸些,应当不会有事。”云珠浅浅一笑,“既然左右都是进退两难,便不如为自个儿进一进,终究靠人不如靠己。” 其实这道理从前她也不是没和苏云晴提过,只是刚进宫来时,一切陌生,苏云晴每日胆战心惊怕得不行,便想着如从前在苏府时一般安分守己地在宫里头熬着,熬上两年叫其他人忘了也便好了。 可如今看来,这苏府出身的身份便是她们的原罪,既不讨好纯妃,又受旁人针对,不少人看她们笑话,竟是要连一片立足之地都渐渐没了。 到了最后,岂非真是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便会死得连个囫囵名姓都没有? 既然如此——倒不如奋力搏上一把,试着自立起来。 “靠人不如靠己。”苏云晴喃喃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心神也被云珠的坚定感染。 “那咱们就送汤!”她也握上云珠拿着银子的那只手,语气和神情都慢慢坚定起来。 既是出于一口气,也是出于对云珠无条件的信任。 其实若非受到掣肘,谁又甘心过一辈子屈居人下的日子呢? 苏云晴选择委曲求全,是因为从前这般有效,可如今这般失效了,身边又有云珠在鼓励她,那她也愿意尝试做出改变,即使这种尝试对她来说仍是充满冒险的。 云珠心里很明白她的想法,另一只手也叠上了她的手握紧。 苏云晴回神,与她相视一笑,忽觉得宫中日子虽然艰难,但至少有人相互陪伴,哪怕还有许多的不易需要共同克服,只要能一起好好地活下来,便也极好。 既然做好了决定,便也无需拖拖拉拉。 到了宫里这没人识得的地界,没人计较你的出身,只要你会来事儿且有钱,什么东西都能弄到。 于是云珠便找了一直给她们宫里配膳的太监,先给了件苏才人先前从家里带出来为数不多的首饰,又塞了银子,好说歹说,总算是说动了这拿乔的太监,答应给她们弄鸡肉和调料。 只不过她们手里的钱毕竟是太少了,那太监嘴上答应着弄肉,每次弄来的时候也就一小块,他们宫里炭火又不多,云珠用时哪一样都分毫不敢浪费。 好在她手熟,且从前本也吃不起鸡,做这汤时只是用一点鸡肉调味足矣,一块肉带着骨头,多熬两次也不是不行。 ……虽说这本是给皇帝陛下吃的东西,按理说不好这么简陋,但反正陛下也不一定吃,她们又没钱,只能委屈陛下凑合凑合了。 “铛——” 夕阳西下时分,锅沿磨碰的清脆声响在清漪宫小厨房里响起。 一只白皙纤巧的手隔着棉布捏住手柄掀开砂锅的盖子,乳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起,浓郁的鸡肉香气争先恐后地扑了出来,满室都沾染了金黄色的鲜香。 细白的柔荑搁了锅盖,利落地将已经打散的杏黄蛋液迅速倒入锅中,再撒入盐,轻搅两下,房内的香气便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着白泡,鸡肉炖得酥烂,即使没有太多的佐料的添加,本身的香气也已诱人口涎直流。 云珠隔布将阖盖的砂锅提到石板上,撑着下颌蹲在用风炉代替的灶前,盯着砂锅出了会儿神。 这味道和当年还是一样的。 就是她遇见还不是陛下的陛下的那年。 云珠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那个位置有块半新不旧的衔尾盘龙玉佩,是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也是她先前提议苏云晴送汤的另一重原因。 若有幸叫陛下注意到了她的汤,或许会因为熟悉的味道肯对她们帮衬一把罢! 只不过…… 云珠脸色有些发苦,犯愁地鼓起了脸颊。 当初她那么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报答,叫人下不来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仇呢? 但这会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总得要苏才人自己在宫里立得住了,她日后出宫才能放心,是成是败的,先试试再说。 多想无益,云珠将鸡汤倒进汤盅,又放进食盒,拿在怀里小心地捧着,跨出了清漪宫的宫门,一路往两仪殿的方向行去。 因怕撞见太多人,她还特意绕了段路,一路顺畅地走到了地方。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回来送汤了,她长得出挑,又专挑比旁的宫里晚些的时候来送汤,门前的小太监看她已脸熟了,都知道又是个来做无用功的,虽然言语算不上热络,毕竟是在御前干活的人,倒也勉强算得上客气,至少是没有将底下那些腌臜事摆在明面上来的。 而今日云珠过来时,除了门口例行值守的小太监外,还瞧见了个从前没见过的生面孔。 但光看对方细布蟒服的衣着打扮,和旁边小太监恭敬的态度,想来这便是宫中无人不知的御前首领太监祥安了。 是顶头的顶头,最受陛下信重的宫人之首。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云珠立刻扬起一张笑脸,捧着食盒暗暗加快了脚步。 “公公安好,给您请安了。”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了跟前,语气明快且自来熟。 殿门外,祥安趁着出来歇脚的功夫看了看天,原本没注意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可这一嗓子着实让人忽略不掉,祥安目光下意识便落了过去。 这一瞧之下,心中不免惊讶。 何时宫中竟添了这么个标致的宫女,从前竟不曾见过。 祥安今日活儿干得多,正是累的时候,蓦地瞧见抹好颜色洗了洗眼睛,心上舒坦了,难得也起了几分谈兴。 “哟,姑娘打哪儿来啊?”祥安不拿总管架子故作严肃的时候,声色瞧着还都是挺和蔼的,也没有云珠想象中的架势。 云珠提着食盒,笑着向祥安福了福身,“回公公的话,奴婢是清漪宫苏才人身边的宫女云珠,才人命奴婢煲了汤送来,想要向陛下聊表顾念之意。” 她脸盘白净细腻,两腮因行路略染红云,笑起来时像颗熟透的桃子,瞧着福气讨喜。 “喔……是苏才人。”祥安多瞧了她一眼,摸了摸下巴,恍然想起了这么个人。 这么一想,他又重新将云珠打量了一番,“你是跟着苏才人从外边进来的吗,原先是苏相府的?” 云珠暗叹不愧是御前的人,这些小事都记得清楚,一面又福了福身,清声道了声是。 她姿态可亲,却规矩得宜,虽然瞧得出殷勤,却不让人生出厌来,看在阅尽宫人无数的祥安眼里,不由便得了句暗赞。 “敢问公公,这鸡汤可能送进去吗?”既然摸着了机会,云珠自然不能放手。 能多和御前的人攀谈两句,叫人印象深些,总归是个好事,就算祥安不答也没关系。 “主子们送的汤按例都是交给咱家,咱家再送进去的。”令她没想到的是,祥安笑眯眯的,竟耐心地回了她的问题,甚至还多提了一句,“只是陛下会不会用,就不是咱家能揣测的了。” 他说完,示意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将云珠手中的食屉接了。 云珠面上适时露出几分感激,向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福礼,“多谢公公提点,那奴婢便先告辞啦。” 祥安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开。 云珠回想了一圈方才的问答,觉得今日这事儿多少该有谱了。 而身后边,祥安望了望天,想着休息了这一会儿已挺久了,便转身又跨进了殿内。 身后拎着食盒的小钱子跟着入内,将盛汤的小盅取出,放在了一个紫檀木架上。 祥安打眼过去草草一看,架子上已经是摆了三四个各式小盅,皆是今日各宫妃嫔送来的补汤。 日日皆送,日日都接,只是陛下也日日都没用过,何必偏要在这种地方费什么心思呢。 他无奈地摇摇头,提步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陛下,颐和宫、怡兰宫和清漪宫都派人送来了添汤,您可要休息片刻用一些吗?”祥安站在案前,轻声询问。 书桌后的年轻帝王一袭玄色绣龙锦袍,星目低垂,剑眉微压,正一手持笔,一手虚握背后,端立桌案旁神情静肃地批复着奏折。 赵璟处理奏章正到要紧处,闻言只微蹙了眉道:“放着罢。” 祥安立刻噤了声,瞧着陛下忙碌的样子,暗叹一声自己说得不是时候。 难得清漪宫也送了汤,他本还想瞧瞧陛下对清漪宫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今却是不知陛下是不是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 赵璟的确是没太听清他说什么。 待到将一篇奏章批完,他搁下笔,取了一旁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口,阖眼捏了捏眉心,才想起刚刚祥安似乎提到了…… “你方才说,清漪宫来送汤?” 赵璟放下手,目光落在祥安身上。 他问得突然,祥安精神一震,忙躬身应了声“是”。 赵璟顿了顿,清亮的音色若焦尾拨弦。 “是……谁送来的?” “是苏才人跟前的云珠姑娘亲自送来的,适才奴才问了小钱子,说是已经一连送了几日了。”祥安将方才打听过的消息禀了,抬眼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陛下……可要用些吗?” 虽说陛下从没用过这些后宫妃嫔送的补汤,可今日这情况毕竟不同,说不得这清漪宫,便能是那个叫陛下首次破例的所在呢? 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安静。 祥安话音落下之后,便始终屏息看着赵璟。 只见他的陛下垂眸静思了良久,终于在祥安心中那根紧张的弦将要崩断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声—— “端过来罢。” 伴着这声天籁般的谕令,祥安心中一块大石倏地落地,霎时在心中眉开眼笑起来。 苍天保佑,他们勤于政务、目不窥园的陛下,终于也要动动春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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