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简陋,案件讲述凑不满一页纸,字迹鬼画符一样潦草,连末尾的签字栏糊了也没想着重新起一稿。 姜晚上下扫了两眼,不由蹙眉。 这段时日外头是乱了些,事情堆积的也多,可地府已经尽力调配人手补上了。各司各部的领导都亲临一线坐镇,连酆都大帝都赶着去九幽稳住大局。 纵是如此,也没有一个浑水摸鱼,像城东这样糊弄工作的。 莫尧的电话滴滴哒哒的响,消息不停往外跳。 “城东需要帮忙,姐姐我得走了,有事记得给我发消息哦~” 说着,抄起老旧的头盔往脑袋上一扣,干净清爽的少年秒变灰头土脸的农工。 莫尧长腿一跨上了小电驴,一拧把手,机动车马达轰鸣,呜呜声震耳。 姜晚看着马上就能散架的小电驴有些无语。 半瞎子还真是会照顾小孩,美其名曰传承,实际上就是抠搜,舍不得换新的。 莫尧冲姜晚挥挥手,咧着嘴角笑。 “姐姐快回去吧,外面乱,注意安全啊。” 姜晚含笑点头,目送他飞驰下山的背影,有些无奈。 该注意安全的是他才对。 “一定要注意休息,按时吃饭!” 小电驴带起的粉尘将后面的话卷得飞起。 瞎操心。 小道士跟着半瞎子混的时间不短了,还是这么天真,一点心眼子也没有。 别人哄他说姜晚是扇子魂灵选中的壳,他眨巴着眼睛信了。说魂灵强大,不会伤人,是城隍请来帮忙的,他也信了。 小孩不是没见过邪灵恶鬼,也不知道心是怎么长的,眼神还是那样纯粹干净。明明最初见到他的时候连只小鬼都能吓得他花容失色,现在都能维持大局了。 他和柳如云真的不一样。 兄长倘若能亲眼见到他选中的小孩,一定也很欣慰吧。 姜晚揉搓着扇子的坠饰,透明晶珠圆润通透,不含半点杂质,泛着一圈圈淡蓝的光。 鼻尖有些酸涩。 小道士很有天赋,也很像你,你的神力没庇护错人。 * 连区以东都划入城东城隍庙的辖区范围。 城西是地名,城东也是。从城西到城东动车最快要一个多小时,铁路线被滑坡阻断,绕行驱车也要三个多钟。 姜晚中断了命簿的修补工作来帮忙时,莫尧才刚赶到没多久,一头扎进废墟堆里,她则被推进了临时搭建的安全区。 城东靠海,山高,又是盆地。山地一晃,海水就漫过岸堤,淹没了沿岸的村落。高山松动,落石从断崖滚下来,砸伤了一片。 幸存的人们抱头缩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安全区里恸哭,老的少的揽着拥着凑在一起,身体颤抖着,眼里都是灾后未定的惊慌。 生命多脆弱啊,前一秒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好友家人,后一刻就被埋在碎石土块里,没了声息。 他们捶胸顿足,哀求着,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希望有一位救主出现,将他们救离灾祸中。 祈愿声声,落入姜晚的耳里,无比沉重地压在心口,激得体内的内力四处流窜。 “卓大师,卓大师来了!” 那些人里有人面露喜色,伸长胳膊指着前面,大声惊呼,宛若看到了光,看到了希望。 也有人环抱自己,缩进角落里。 姜晚顺着那些人围拥上去的方向看去,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立在简陋搭建的安全区门口,光从背后打在他的肩上,渡了圈金边,男人扬着嘴角,压低了墨镜对那些人笑。 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带着光环的救赎主。 “卓大师,求您,再显一次神通,救救大家吧。” “是啊卓大师,救救孩子们吧。” “我先,我先,卓大师我我妹妹被埋在幼儿园底下,求您救救她吧,我家有钱,您要多少都有。” “我家也有,卓大师先救我们家孩子。” …… 家长的声音嘈杂着推搡着像在菜市场。 姜晚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离安置点不远处的塌房区,原来是一栋两层高的幼儿园,如今已是土块废墟。 鬼眼横扫而过,只有几个小孩还存有口气,在石板之间艰难呼吸着。 姜晚咬紧牙关,手里的扇子被捏折断了,发出脆响。 洲岷每一次撞击结界都会叠加一层祸乱之力,三天五回,这些脆弱的生命哪能抵挡的住。 “卓大师,求您,求您救救孩子们吧。” 有家长噗通跪下,给西装男磕头。 西装男也不伸手扶,俯视着争先恐后簇拥上来给他磕头的人,高傲地抬起下巴,鼻孔出气,勾着嘴角小声嗤笑,得意洋洋。 很快,他就敛了得意,装模作样地安抚他们。 “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说。” 西装男向身后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意会,从口袋里掏了本子和笔将闹哄哄的家长拉到一边去。 “各位不要慌乱。大家应该听说过我,我叫卓天。地震突发,震情形势尚未稳定,各部门正在组织力量开展相关工作了,请大家保持冷静。” “关于受灾的民众我们也会尽最大努力救治的。” 卓天的话像是一剂定心剂,方才闹哄的人群都点着脑袋安静下来。 卓天和后面的工作人员互换了神情,摆出一张桌椅,登记的队伍一下就排成长队。 “小姑娘,快,到边上来,别站在那儿。”一个阿姆颤颤巍巍地伸手招她。 姜晚不解地退到她身边。 她还没问阿姆是有什么事,门口又发出不小的动静,几个大哥好言好语地劝说着什么。 姜晚抬眼去看,卓天正拎着一个小男生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里写满了警告。 小男生的手背着,身后护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揪着男生的衣角,头埋在男生的背脊里,缩着身子发抖。 “小孩子不懂事,卓大师别放在心上。” “卓大师要不再瞧瞧?” …… “卓大师,我我家里有祖传的玉佩,求大师先救救我家孩子。” 有人试图转移走卓天的注意力,可他今天似乎对钱财不感兴趣,暗骂一声什么,目光环视安全区。 他目之所及处总有人把身边的小孩往背后、怀里藏。 姜晚身边的阿姆也不例外。 姜晚盯着他额间的青焰观察了半晌,火光窸窣,看似燃得旺盛,实则烛芯短小,虚而不实。灰黑的浊气裹着焰火,上上下下跌宕起伏,毫无规律,填不满的野心虚荣助长了浊气的力量,火舌舔舐着烛芯,愈来愈烈。 卓天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到她身上,遴选猎物一样打量着。 她和周围灰头土脸、死里逃生的人都不一样,一身浅色的连衣裙,线条流畅,凹凸有致。美艳却不张扬,像是散落在沙地里的珍珠,只一眼就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她就站在那里,视线往前放,看着外面焦灼的救援现场,眉头微蹙着,眼神淡然,悲悯。 叫人想将她拉下神坛,狠狠蹂-躏。 这样的女人玩弄起来一定很有劲。 卓天来了兴致,绕过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的家长,走到姜晚身前,以有利的身高优势挡住了姜晚的视线。 高傲地俯视着姜晚,满是玩味地开口:“小姑娘,你没事吧。” 卓天勾着嘴角等着,等着照常剧情的发生。 惯常剧情是小姑娘止不住泪水,哗哗地流,抽泣着仰头带着崇拜和求助的目光看着他,央求他帮忙,说出那句令人身心愉悦的经典台词。 他喜欢等待这个过程,且无比享受对方湿漉漉的眼神,和全世界唯他为尊的快感。 姜晚和那些女人不同,他也意识到了这点。在他近身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退了一大步远,甚至他都没看到她抬脚退后的动作。 他不着急,有很多小姑娘最开始都不好意思袒露自己。 “别怕,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会帮你。”卓天放柔和了声音,继续往前靠。 “是有谁被埋在哪儿了吗,还是家里有谁没了,我都能帮你。” 卓天迈了大步,却还是离姜晚一大步远。他皱了眉头,紧盯着姜晚的脚面,又往前迈了一大步,他们之间的差距依旧未变。 像是陷入了一个幻境,姜晚站在原地不动,而他如何往前都近不了身。 卓天低声咒骂一句,手背青筋暴起,又往前一大步。 “怎么不说话,装什么清高,不知道我是谁吗?” 阿姆着急死了,挡在姜晚前头,将人拦住。 卓天眸光一敛,伸长了手将阿姆推到边上。 他火气上头,手劲很大,阿姆踉跄几步差点跌倒下去。 姜晚手腕一转,一股无形的力稳稳拖住了阿姆的肩头,将人带离到人群里。 “帮我?如何帮?”在卓天大怒前,姜晚开了口。 卓天得意地笑起来。 看吧,女人都一个样,故作矜持。 他整个人俯身向前靠过去,在姜晚耳边低语:“跟我走,我慢慢告诉你。” 尾音被拉得很长,扯出丝丝缕缕的暧昧来。 恶臭的热气喷在身侧,姜晚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些想吐。 该死的,习惯了某只狐狸身前身后贴身保护了,都快忘了世上还有这样恶心的人。 边上的家长见事态不对,眼色一对,凑过去,胡乱抹了眼泪,再次将卓天围住,声泪俱下地哀求他先救自己的孩子。 “大师,求您先救我家孩子吧……” 卓天不耐烦地偏头恶狠狠瞪他们,抬脚就要将边上的家长踹倒。 脚还没挨上人,安全区的工作人员赶忙上来拦住他,神色慌张地拉着他到边上说悄悄话。 “城隍爷到处找您呢。” 姜晚的眸子收缩,眼底落下阴影。 城东城隍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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