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你确定要喝?” 陆英东薄唇微弯,望向云翘,“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云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别,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承受不起。” 目光落在那黑咕隆咚的药汤上,她不禁汗毛倒竖,好家伙,那么多毒物就只熬成了这一碗药,含毒量惊人啊…… 下一瞬,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药碗,陆英东放到唇边一饮而尽,眉头都未皱一下。 云翘:“……” 她合起手掌拍了拍,问:“什么味道?” “苦。” 云翘忙将手边的清茶递到他手上,“快些漱漱口。” 吃罢药,见天气晴好,陆英东便与云翘一道出门闲逛。大夫说平日里多加走动,更有益于日后的生产。 两人在集市上逛了小半个时辰,云翘未买什么,反倒是陆英东拎了许多东西。 小儿衣衫、鞋袜、长命锁、金手镯,甚至还有两顶栩栩如生的虎头帽儿。 云翘心中好笑,打趣道:“眼看便是夏日了,你买这些冬日衣服未免太过心急。” 陆英东顿了顿,“我恐怕待不了多久。” 他先前所告的假,已然临近尾声。 云翘愣了愣,心头涌上一股失落,面上却笑道:“那也无妨,你不在,我们也会好好的。” 陆英东深深望着她,低声“嗯”了一声。 两人正打算回府,便见到家中小厮急匆匆跑来,一面喘一面道:“禀小姐,府中来了位公公,叫陆公子即刻回府接旨。” 陆英东与云翘对视一眼,匆匆上了马车。 待赶回云府,见到内侍太监,云翘敛裾行礼,陆英东跪下接旨。 旨意不出所料,果然是命陆英东即日出发返回曲洲。 领旨谢恩后,云父命人呈上谢仪,恭恭敬敬地送人出了府。 云翘犹豫道:“你果真要现在就走?” 陆英东将圣旨塞入怀中,“君命难违。” “可是你的药还未吃完……” “我带走便是。”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陡然沉默下来。 半晌,云翘开口道:“曲洲天气寒冷,走的时候多带些被褥棉衣。” 陆英东盯着她,低声应了一声。 见两人又在发愣,一旁的云父忍不住催促道:“小陆,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动身吧。” 说着便命人将行李箱箧装上马车,又给带了许多点心吃食。 陆英东望着云翘,俯身轻轻抱了她一下,“我走了,你……保重身子。” 云翘心口微涩,眸光泛泪,面上却作出不甚在意的样子,“快走快走,啰里啰嗦的真烦人。” 陆英东凝视着她,抬起手指贴在她唇上,若有似无地轻点了两下。 虽未言明,暗示意味却极为明显。 云翘腾地一下红了脸,扭转过头不去看他,不远处传来爹的轻咳。 “……” 场面让人有些尴尬。 陆英东到底还是上了马车,车夫扬鞭策马,马蹄声渐远,继而消失在了街角。 暮霭沉沉,微风渐起,云翘立在庭院中久久没回过神来。 侍书为她系上披风,劝道:“小姐,天黑了,进屋歇息吧。” 一只孤雁掠过院墙,惊得树丛中的麻雀扑棱乱飞。 云翘看了眼天边的鸟群,扶住侍书的手回了卧房。 之后的一个月,云府一片风平浪静。太子并未如云翘猜测的那般再次出现,反而连每半月便寄来的信笺也中断了。 如此情形,使得云翘略微松了口气——似乎,太子对她的兴趣渐淡。 这于她而言,委实是件好事。 而她因身子渐重,每日里便只在院中略散散步,余暇便是与绣娘学做小儿衣衫。 表姐亦常带女儿欣姐儿过来,欣姐儿生得俊秀,性子怯生生的,十分讨人喜欢。 云翘之前便想生个女儿,见多了欣姐儿,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按捺不住好奇,她曾命人请极有经验的接生婆婆上门,瞧了好几回,有说是个小子的,也有说是个丫头。 见云翘面露恼色,表姐笑着劝道:“生男生女,自是早就定下来的,再过半个月便有分晓,你何必心急这几日?” 云翘也觉不好意思,便打消了探询,安心待产。 眼瞧着产期临近,云府上下皆如临大敌。产婆、乳母各备四个,早早地便入府伺候,厨房里亦花重金请了厨娘,专门来调理云翘的身子。 上下里外,云霆操心不已,嘴角因此还起了个火疖。 随着日子临近,云翘反倒淡定下来,她身子养得很好,又勤于走动,想必生产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退一万步说,即使遇到了什么不测,有沈如是在,怎么着也不会有事的。 “云姑娘放心,英东写信嘱咐我多次,要我与师父一定要保证你与孩子平平安安。” 沈青山说这话时,正满身狼狈,在厨房里跟着厨子学做馄饨。 原因无他,沈如是喜欢吃。 这一个多月来,师徒二人吃遍金陵城的大小饭馆,沈如是没什么变化,看上去仍是不食烟火的出尘神医,反倒是沈青山肉眼可见地圆润了几分。 当云翘指出这一点时,他下意识地看向师父,见她赞同地点了点头,沈青山唇角垂下,当夜便开始减少饮食、增加锻炼。 他对师父的爱慕之情毫不遮掩,明眼之人皆可看出。 可沈如是却无知无觉,待他当真如徒弟晚辈。 云翘也曾问过沈青山,“沈神医似乎并不知晓你的想法,为何不将心事和盘托出?” 沈青山苦笑道:“我若是说了,恐怕连师徒都没得做。” “你是从何时喜欢她的?” “在我十四岁那年。” 云翘难掩惊诧:“什么,你已经喜欢她八年了?” “可是,你既然喜欢她,怎么又会出入那些烟花之地……” 之前在曲洲时,她可不止一次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既有心上人,又去寻花问柳,啧啧,这份爱慕也不怎么样嘛。 “若我说,我去那些地方,只是为了找一些与师父眉眼相像的人,以解相思,云姑娘信么?” 云翘蹙了蹙眉,“很难让人信服,而且你这么做,不觉得对你师父而言,是一种亵渎与冒犯么?” 见他怔住,云翘又道:“倘若她有朝一日知道了,你说她会怎么想?” “难不成会对你的所作所为大受感动?”云翘啧了一声,“若换作是我,我只会觉得生气。” 沈青山脸色微白,“可我并未对她们做什么,只是陪着说话喝酒而已。” “这样就算洁身自爱了吗?”云翘叹息道,“小青哪,男子若是不自爱,便不会被菩萨保佑的。” “你若是想留在你师父身边,便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摒除杂念、澄澈内心,如此,方有资格陪在沈神医身边。” 一番话说得沈青山由面露迷惘到大彻大悟,他虚心求教:“云姑娘所言极是,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倘若我师父一直待我如徒,那我该何去何从?” “你若是能忘记她,那便娶妻生子过俗人的生活,如若不能,便以徒弟的身份相伴她一生,又有何妨呢?” 这日之后,沈青山每日除了强身健体,还赤身浸泡山泉水,敲起了木鱼,开始由身至心的净化。 沈如是看在眼里,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 云翘生产这日,恰逢雷雨天。 雨水自早晨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到了晚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电闪雷鸣越发大了。 自晌午时忽然腹痛,云翘躺在床上疼叫了半日,可孩子却迟迟没有出来。 产婆们使尽招数,境况却未好转,云翘则因体力消耗太多,星眼迷蒙,气喘吁吁,呼吸微弱。 “老爷,小姐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云父身子一晃,喝道:“大夫呢!快给小姐上参汤!” 外面雷雨交加,产房内亦是一片忙乱,女子的哭叫声忽高忽低,听得云家父子心惊胆战,忧心忡忡,在廊下徘徊不定。 “爹,妹妹不会出什么事吧?” “别胡说!”云父面容紧绷,嘴唇微微翕动,“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给你娘烧柱香。” 雨声愈盛,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耀在云霆脸上,他神色焦急,心中将陆英东给骂了一百回。 “少爷——” 仆从的声音穿过雨幕传来,云霆不耐烦地喝问:“什么事!” 他循声望去,便见一道身影朝他疾奔而来。 屋内,产婆们满头大汗,迭声道:“小姐,用力,再用力些——” 云翘已然快要筋疲力尽,额上汗如泉涌,浸湿了她的眼睛,她虚弱地张了张口,只觉整个人都要被撕裂。 痛,太痛了,痛得她想死。 眼前一片模糊,神思涣散之际,手腕忽地被一只极为冰冷的手握住。 急切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翘翘!不要睡!我回来了!” 眼皮重若千钧,云翘勉强睁眼,只看到陆英东晃动的面容,她以为出现了幻觉,若不然千里之外的人怎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复又合上眼,阵阵剧烈的疼痛抽干了她的力气,此刻她只想沉沉地睡一觉。 “翘翘!”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声,吵得她无法睡去,云翘又疼又恼,指甲狠力掐入他的掌心,仰头用力—— 身下一股巨大的热流涌出,身体猛然一轻,云翘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暖融融的日光倾洒进来,在地毯上投出一片窗棂阴影。 身子似是被重物碾压过一般,无一处不酸痛,昨日的脏污尽已消失,衣衫也被换过。 云翘缓了一会儿,脑海中蓦地响起一副混乱的画面。 昨日,她好像看到了陆英东? 可房内极为寂静,若是他真的回来了,又怎会不守在她身边。 心头涌上一抹失落,她勉强打起精神,张口唤侍女来。 帘子被人打起,脚步声传来,见她醒了,来人似乎怔了一下,手中的茶盘跌落—— “翘翘!你终于醒了!” 云翘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一道黑影冲到了自己面前,紧紧将她揽入了怀中。 “……英东?” 云翘愣住,轻轻推开他,却被他的模样给唬了一跳。 只见他眼窝深陷,眼底一片乌青,眸中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到吓人。 “你怎么这副模样……” 陆英东盯着她,嗓音沙哑:“翘翘,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 “只是睡了一觉,也不算很晚吧……” 瞧着外面天色,不过是晌午。 陆英东眼眶微红,“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云翘愕然,“什么?” 喝了些水,云翘倚在枕上,听陆英东说她昏迷后所发生的事。 “所以……”云翘眨了眨眼,“我真的生了个女儿?” “怎么,你不喜欢?” “当然不是。”云翘喜笑颜开,因过于兴奋而不小心扯动了下面的伤口,痛得她倒吸气不止。 陆英东连忙按住她,“快别动,你身子还很虚弱。” 云翘缓了一会儿,急声问:“孩子呢?抱过来让我瞧瞧。” 进来的侍书听到这话,赶忙转身去了,不多时,乳娘便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走了进来。 云翘不便起身,陆英东便接过孩子放到她面前。 他的姿势有些僵硬,一看便知是个新手。 云翘的注意力却全被眼前的小东西给吸引住—— 她睡着了,眼睛紧闭,嘴巴小小的,肤色仍有些粉皱,头发茂密而乌黑。 虽没见到几个新生小婴儿,但云翘坚信,她的女儿一定非常漂亮。 “她……一切都好么?” 开口时,云翘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陆英东望着她,眸光温柔:“你放心,沈神医说她很健康。” 云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半抱在怀中,下巴轻轻贴了贴女儿的小脸。 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生产那夜濒死的痛苦与折磨似乎在这一瞬间远去了。 她有了血脉相连的女儿。 她会给她最好的一切,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别哭。” 陆英东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辛苦了,老婆。” 云翘泪眼朦胧,道:“女儿是我生的,要跟我姓。” 陆英东唇角微弯:“好。” “娘子要是不嫌弃,不如也赐云姓给我?” 云翘哼了一声,“你还不够资格。” “想好叫什么了么?” “云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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