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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常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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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义哥哥!”

雨后初晴的下午,面如冠玉的少年长身玉立踏入宫门,眼帘未抬,一声软糯的呼唤迎风而来。

少年清冷的眉松动柔和,未几,神色如常。

女孩扬起甜美的笑容,绿裙娇俏,金绣黄花鲜艳,两只纤细白皙的胳膊张开,她像只欢快的鸟儿雀跃着奔向少年。

“公主殿下,请留步。”

始料未及的,少年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冷淡而疏离,看不见的复杂情绪在眼中闪烁着,消失不见。

秦相思扑了个空,傻愣愣得呆在原地。

九岁如她,立时三刻无法理解少年突如其来的变化,她只知道,子义哥哥离宫十天之久,她很想他。

她情不自禁向他靠近,他下意识后退隔开了距离,重复冷道:“男女有别,公主请留步。”

“我不要,我就要子义哥哥在一起。”

秦相思不听话,她有资格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

“公主殿下,相同的话微臣不想在说第二遍。”少年咬牙切齿,别过头抱拳行礼,“请您自重。”

一句话将秦相思满心欢喜搅得粉碎,就连绿裙上的黄花都失去耀眼的光彩,失落落垂在地面。

她深深觉得委屈。

子义哥哥变了。

他不再唤她思思,取而代之的是公主,是殿下。

他开始自称微臣。

好奇怪,她与他分别不过十日,他就变了。

变得愈发冷漠,不止对别人冷漠,对秦相思更是如此。

杏眸微红,女孩朝少年轻吼:“子义哥哥大笨蛋!”

转身跑去紫宸殿向皇兄哭诉。

祁帝将九岁大的女孩抱在膝上,宠溺地抚摸她的脑袋:“眼不见心不烦,皇兄把时子义逐出宫好不好?”

语气十分温柔,俨然与不日前警告时无度的威严模样大相径庭,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幕后“真凶”。

一句话堵得秦相思哭声戛然而止,继而摇了摇头。

“不要。”否认得干脆又决绝。

秦相思的确希望皇兄能为她做主,可好不容易才盼望着子义哥哥回来,若因此他被逐出皇宫,那还是不要了。

她极为认真地想了想,默默地从祁帝身上爬了下来。

见状,祁帝不悦地轻啧了一声。

本意是让明月知难而退,他坐享其成。

不想两人的羁绊连接太深,即便外力也无法轻易剪断。

早知如此,合该三年前平安离开东京时让时无度离开皇宫。

走出紫宸殿的女孩红着眼眶。

“公主妆安。”

少年立在汉白玉石阶下,等候她出来。

女孩气急,撇着嘴哼了一声,她扬着高傲的头颅,居高临下。

“我,本宫鞋子脏了,给我,给本宫擦干净。”说着不甚熟练的自称,女孩赌气,命令宫人般命令着少年。

少年颔首,三两步走近,熟悉的气息萦绕身畔。

女孩倏然后悔,舍不得让他卑躬屈膝,急忙补充:“你唤我,唤本宫名字,我,本宫就不计前嫌,不为难你了。”

少年默然不语,蹲下,轻轻擦拭着表面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绣花鞋。

“子义……”秦相思负气别过头,咬了咬牙。

“时无度,我饿了,送我回春风殿。”

九岁那年,秦相思第一次唤时无度全名。

自此,唤了许多年。

*

山谷风清天明,瀑布三千,水声哗然。

离水岸不远的山洞里安静了半晌。

景衍宛如木桩坐在地上,看着昏迷不醒的秦相思,一只手还被她紧握在身前。

她眉头紧锁,咬牙切齿,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左不过与时无度相关。

景衍如是想。

冷不防秦相思犹在梦中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丝丝血迹渗透,沿着指尖蜿蜒流下。

景衍如荒漠干涸,俊美的脸庞失去了变化的痕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他轻轻抚摸上秦相思的额头,温度分明滚烫依旧,却一分一毫都抵达不了寒冷的心间。

景衍不甘心,他垂头,靠近,再靠近,希望秦相思能将这份炙热的温度能传递给他,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顷身上前,越靠越近,不过须臾,两人额头几近相抵。

“你在干什么?!”

时无度回来看见的便是这幅画面,心里咯噔一声,误会景衍在借机占便宜,不由分说疾步向前一把将其扯开。

瞥见秦相思嘴角的血迹,登时怒火中烧。

思思尚在病中,景衍竟然……他怎么敢!

理智在不清醒中消退,时无度眼眶猩红,揪起景衍的衣领厉声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景衍也不反抗,此刻的他像开败了的花,得不到阳光雨水灌溉,只能枯黄凋零。

他微微笑着:“我若真对相思做了什么,你不觉得这句话问得太迟了?”

“你!”时无度气结,扬起拳头便要挥去。

“子义哥哥。” 紧抱的臂弯被抽离,对应梦中暂时无法接受时无度变化的秦相思难耐哭泣。

“子义哥哥,我讨厌你,别走呜呜呜……”

闻言,时无度神色稍霁,他松手,暂时放过了景衍。

“思思。”

他抱起她,音声亲和,与方才怒音滚滚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抵如此。

长指轻轻一刮便擦掉了秦相思嘴角的血迹,然而她依旧昏迷,身体依然发烫。

时无度担忧地看了眼草药,山洞里没有药罐,没有汤碗,寻常的用药法子得不到用武之地。

焦急之余,他来不及考虑,动作如野兽撕扯猎物般地将草药塞进嘴中,咀嚼,然后如溺水渡气渡给秦相思。

唇齿相依,事急从权,没有人会说什么。

景衍亦然,直视时无度亲口给秦相思喂药,眼神失去了光。

麻木贯穿全身,他业已习惯。

这两天他看得不少了,秦相思黏着时无度不放,入夜也要依偎在对方的怀中入睡,两人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

她依赖时无度更胜于依赖他。

而现在,她的梦中,时无度无处不在。

如果尚在西凌,那么现在,能够正大光明给她喂药的,只有他。

可惜没有如果。

正如时间无法倒流。

景衍苦笑。

一炷香过去,草药皆尽,时无度又亲口喂完水方作罢。

接下来便是等待秦相思醒来。

山谷风景是好,却不适合人住,尤其是病人。

时无度等不及了,不愿再心存侥幸,今日再不见救兵,明天必须离开这里,寻找上山的路。

眼下也没有心思深究救兵迟迟未至的原因,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秦相思身边,一遍又一遍探着她额头的温度。

眼睛血丝遍布,胡须也沿着下颌冒出头,短短一夜,时无度脸色说不出的疲惫与沧桑。

心却在时间的积累下不断焦灼烦躁,这时候若有谁敢上前拱火,只怕是玩火自焚。

这个人是景衍。

他呆若木鸡地观望半晌,一言不发,等时无度停下动作才忽然笑出了声音。

神情是说不出的阴郁:“我一直好奇,为何你从不过问我和相思的过去,我以为这是你性格使然。”

时无度不耐地瞪了他一眼。

景衍置若罔闻,不冷不淡继续开口:“现在想想却不尽然。你既然在意相思,焉能对她的过去毫不关心,甚至面对我,你都不为所动。”

敏锐的直觉告诉景衍,时无度知道相思与他的过去,新欢面对旧爱,或许能维持表面的和气,私底下必然互相看不顺眼。

这几天景衍陷在情绪中,未及深究,疑惑萦绕心头也不在意,直到方才他清清楚楚捋了一遍。

“时将军声名远扬,我远在西凌亦有所闻,纵使关心则乱,可凭借我与相思的旧情,时将军,你的信任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换作任何一个别人,时将军愿意信任无可厚非,但是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我。

我与相思的关系,你当清楚。掉落前你也听到了,我不想放弃她;你身为她未来的丈夫,将她单独撂下与我独处,难道就不怕我直接将人掳走吗?”

景衍咄咄逼人,不予退让。

四目于半空交汇,回应他的唯有沉默。

景衍笑了笑,自顾自道:“你了解我,放心我与相思独处,甚至都不需要叮嘱,因为你清楚,我不会对相思落井下石。所以你又为何生气?若非信任,你何必独自出去寻找草药;既然信任,又何必恼羞成怒。”

话音停顿,他忽然顷身向前,直视时无度,问:“可时将军,你的信任,从何而来?”

第一次在皇宫遇见时无度,景衍便觉得对方熟悉,后来宫宴上见到那位大理寺少卿和文采斐然的裴翊,景衍确信是当年云州与时无度有过照面。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景衍自诩过目不忘,唯独对时无度的熟悉远超陆齐和裴翊,这是为什么呢?

直到刚才他恍然大悟。

正如景衍在意相思而打听时无度的消息,反言之,时无度在意相思,同为男人,他不可能不去了解有关景衍的一切。

而景衍,亦是在方才突然想起来,他之所以对时无度熟悉,不单源于当年云州之行。

换言之,他与他,不止相见于东祁。

景衍开门见山道:“你去过西京吧,时将军?那也应该清楚,那里是西凌都城,鱼龙混杂,西凌人以外的人我们称之为外族人,他们蝼蚁般挤在西京大街小巷,尤其西街,奇装异服比比皆是,一个人若想藏匿其中,不是难事。

“那么时将军,你究竟在西街里,扮演过谁呢,是卖酒的小贩,还是裁衣的伙计,亦或是药房的掌柜?或者,三者皆有之?

“不管是谁,想来你知道,相思最喜欢游逛西街,每次去满载而归,尤其离开西凌前半个月,她买下的货物几乎能塞得下半个梓宫。

“忘记告诉你,梓宫是我的殿宇,过去三年,她就住在梓宫的清凉阁,合宫上下,都要称呼相思一声王子妃。”

“你到底想说什么?!”

景衍滔滔不绝,聒噪的一段话终于让时无度怒发冲冠,他冷不防打断,怒吼。

景衍勾唇,笑容宛如魑魅魍魉,凄美而又阴森。

“相思知道吗?时将军,你敢不敢告诉她,告诉相思你一直都在偷窥她的生活。”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景衍如此想。

可怕又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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