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阁位于花园不起眼的角落,旁边是条蜿蜒小溪,夏日时流水潺潺,到了冬日水面结冰,岿然不动。 秦相思坐在廊沿,长长的月白冬裙下,一双缀着硕白珍珠的锦履悬空轻晃。 在此处向下看,可见园中水榭,出口处被围得水泄不通,花红柳绿应有尽有,尖叫声此起彼伏。 唯中央石桌圆墩一人悠然而坐,无人轻易上前。 秦相思的目光快速从水榭经过,顺势抬起手腕,往小溪处扔了颗石子,叮咚一声,石子沿着结了冰的溪面滚动,少倾打转停下。 见状,秦相思失望地瘪嘴收手,悬在皓腕上的刻山画水金镯磕碰在廊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无精打采地吐了口气,扔掉掌心剩余的石子,转而看向倚在廊柱的男子。 “你这几天忙什么,我想见你都不能。” 过去两日秦相思窝在春风殿闭门不出,然而却无法阻挡皇兄为她择婿的脚步。 一幅幅适龄未婚男子的画像送入殿中,短短两日,对京中世家不甚了解的秦相思被迫汲取了大量信息。 宫里的画师亦是忙碌奔波,这两日怕是手腕都要累断了。 张眼闭眼浑是各种各样的陌生容颜,秦相思寝食难安,她想不出拒绝的法子,求助慈安殿,结果皇祖母表现得比皇兄还要急不可耐。 皇宫靠不住,希望自然而然放在了青梅竹马身上,谁知他忙碌不得空,秦相思派人去请了几次未果。 心情日渐焦灼,今日出宫,秦相思甚至收拾好了行礼,打算在宫外躲几天清净清净。 “镇国公病情加重;年末事多。”时无度言简意赅地应道,眼神定格在一方,幽深难测。 秦相思颔首,只当时老公爷寿命将尽,时无度孝义上需得侍奉左右,未有疑心地信了,没再深究。 “我年末事情仅有一件,可就这一件快把我逼疯了。” 她叹口气,将来龙去脉说了仔细。 末了,殷切的目光直溜溜落向竹马:“时无度,快帮我想想办法,我要如何做才能让皇兄断了择驸马的心思。” 时无度眼底的幽暗转瞬而逝,他敛眸沉默,抱拳倚立,一动不动,似是真的在思忖对策。 秦相思看在眼里,她没有着急催促,只是目光盯在他身上,觉得时无度思考的样子实在认真,叫人不忍心开口打扰。 片刻后,时无度终于抬起眼帘,冷静道:“思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圣心已定,我身为人臣,即便有办法,也不能向圣上提出异议。” 言外之意,他也没有办法。 秦相思脸上闪过落寞的情绪。 “你是臣子自然要皇命为上,我又不是。”她不愿接受事实,撅起嘴负气说着,“他是我皇兄,是我的至亲。” 话是如此,月白大氅下两只柔荑揉搓打转,将她的心虚毫不留情得展现出来。 时无度尽收眼底,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他轻描淡写地问:“既然如此,思思何不直接开口回绝圣上?” 秦相思语塞:“我……” 她没吃熊心豹子胆,万万是不敢如此的。 若是三年前,秦相思或许敢胆大妄为,与皇兄辩上一辩;时至今日,她自知理亏,哪敢造次。 离家出走是她有错在先,令皇兄和祖母牵挂担心了三年。 顿了少倾,秦相思眼神幽幽地乜他,诉苦道:“时无度,你我可是青梅竹马,你不能见死不救。” 对上双望眼欲穿的杏眸,时无度仿佛听见雪落在心头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击在最深处。 遑论眼睛的主人在坐着,玉手抵在双膝上,螓首扬起,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圆润的瞳仁亮晶晶的,目不转睛只看向他,像林中失了方向的小鹿,等待人来救她走出迷宫。 而站立的时无度,俯观万物。 他抿唇,压下沉沉的眸色,轻咳了声才问:“思思当真不想嫁人?” “不想。” 秦相思毫不犹豫地摇头,“嫁人有什么好,还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你若也没个好法子,左右我已和菡若打过招呼,寻个由头去她那里住几天,图个清静。” 时无度直言:“异想天开。”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择婿一事板上钉钉,秦相思是逃不开,躲不掉。 闻者却是不解,问:“你说什么?” 时无度并未立即回答,他走向秦相思,高大的身影霎时从后面将人围住,他微微福身,长臂轻车熟路揽起她的臂膀,指向下方乌泱泱似黑云压城的水榭,道:“思思,你可知今日永宁侯府为何挤满了人?” 秦相思不明所以,稀里糊涂答:“不都是来为鸢鸢庆生么。” “当然不是。”时无度说着,视线停在水榭中央,半寸不离。 堵在水榭出口的数名女子太半不在受邀之列,她们随父母兄弟而来,作为幌子,掩藏着家族背后暗戳戳的心思。 想到此节,时无度垂眸,看了看怀中安然的青梅。 圣上准予她随时可以出宫不假,殊不知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 身为人臣,揣摩圣意是本能。 一个养在深宫,轻易不见外人的长公主忽然可以随时出宫,正如一朵从未见过天日的温室娇花忽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一头锁在地窖里凶猛魁梧的野兽突然被放出了笼子,引人注目。 其中意味不难探究,东京城百官世家哪里没有人精,稍加打听便见微知著:圣上有意为明月公主择婿。 明月长公主,先帝幼女,当今圣上胞妹,且由圣上和太皇太后亲手抚养长大,这样一位被至上权力捧在手心里的贵人,世家大族恨不得即刻娶回家摆香案供着。 更不用说圣上春秋鼎盛,意味着明月公主的盛宠如细水长流,经年不衰。 诱惑实在太大,除了朝中寥寥几名纯臣,没有哪个世家大族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更上一层楼。 明月公主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虽然枝叶有刺,锋利到一个不小心便能伤了自己,但花朵盛开的鲜艳经久不衰,刺激着人性贪婪。 哪怕她对外是个缠病多年,弱不禁风的娇贵公主,仍阻挡不住渴望权力之人。 望而却步者仅占少数,得知贵人今日来永宁侯府,纷纷不请自来,甚至一些与侯府没有交情的世家都借着层层关系上门探访,表面上是为了给侯府世子的女儿庆生,实则变着法儿一睹明月公主芳容,好让自家尚未婚配的儿郎能在贵人面前露个脸。 这才造就了胜安巷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场面。 以上种种,时无度并没有说给秦相思听,故而怀中的人茫然不已:“那是因为什么?” 时无度敛眸,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他没有正面解释,而是道:“明日复明日,山雨欲来风满楼。思思,要变天了,务必保重。” 随时出宫,的确是恩赐,可消息一旦放出来,意味就变了。 可惜现在的秦相思看不透这一点,不过很快,她就会身临其境,深切体会到随时出宫背后意味着什么。 “变天?”什么意思? 秦相思犯了迷糊,蹙了眉回眸,差点撞上时无度的鼻梁。 她不明就里,没有在意两人的距离太过亲近,而是抓着时无度的话语询问:“你要我保重什么?” 时无度抿唇含笑,并未作答。 秦相思不死心,再三追问,谁知对方好似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含糊其辞,避而不答。 她气不过,扭过头不再看他,甚至挣脱起身,意欲离开。 便在此时,弘舟进来禀报,道是侯府上下皆知明月公主已至,眼下永宁侯夫人,世子夫人等都在寻公主。 秦相思知道不能再让主人家久等了,她进府时就该立即会见,此刻已然迟了半个时辰。 于是点点头,叫上海棠海澜离开流水阁,在侯府奴仆的带领下前往正厅。 时无度没有跟上,他杵在原地不动,目光追随秦相思的背影而去。 弘舟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不解地问:“将军,大好机会,为何不趁机向长公主殿下开口呢?” 作为亲随,他对时无度的心思心知肚明,方才在外面听了个大概,原以为将军会直接了当地提出应对之策,不想竟是只字未提。 时无度负手凝望水榭的方向,胸有成竹道:“事态初发,她尚未身陷其中,不急。” 知晓思思对待择婿的看法就已足够,时无度只需静观其变。 不会很久了,他想,用不了多久,思思还会再来找他。 唯有切身体会,思思方能明白,机会是多么的重要。 等卷入催婚的洪流漩涡之中,挣扎如思思,情急之下,必然要拼命抓住任何有可能带她逃离漩涡的救命稻草。 时无度不会步步紧逼,事关皇权,思思的长公主身份俨然是世族眼中的一块巨大肥肉,总有人会比他更着急。 他才不要让她知道自己亦在步步为营,暗中利诱;纵然走的每一步皆是如此,他也必须要等秦相思亲自点头。 心甘情愿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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