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写给黄淮 从此最恨下雨天。 并非张哥刻意用她代替,而是李忘年说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可能因为那一句要忘记,所以他才不再提。 人多少都带着点自私。 不是足够绝望,谁会希望白活一场。 可是她要他忘。 当泪悄无声息地点到地上时,言游才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汇聚在下巴处的水珠。 指尖的烟已经燃至尽头,忘了抽,烟灰积得老长,忘了弹。 她现在才明白,李忘年为什么让她问张哥。 有些事情这辈子只说一次就够了。 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唯独对李忘年说的活着那样在意。 他身上本就带着一种矛盾感,既没让人觉得他有多热爱活着,却又对死亡有所顾虑。 先前她以为是敬畏,原来只是承诺。 如若能了无牵挂一身轻地死,谁愿意在泥潭里挣扎地活。 张哥起身,拿了盒纸巾丢到桌上,自己抽了一张擦鼻子。 言游说:“他妈妈像患了抑郁症。” 得多纠结的情绪,让她不顾一切包括后果造成的伤害,才能躺在他身边。 要放手,又不想放。 “不知道。”张哥说,“在这儿,没人会在乎一个女人,或者说没人会在乎一个人疯不疯,病不病。除非是那种跑到外面胡乱砍人的疯子。” 疯了怎么样,得病了又怎么样,知道了能怎么样。 谁请得起心理医生,吃两片儿阿司匹林顶过去得了。 一定要等到山穷水尽才能寻到又一村吗? 是的,一定。 自从少了一个人以后,那个房子里再也没有争吵声了。 但是叮当作响的声音反倒增大,有时是桌椅板凳的落地声,有时是撞击墙面的咚咚声,单方面的嘶吼也再没停止过。 别用你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鬼知道她跟谁生的你这野种。 看不起我?老子没想让你们看得起。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李忘年不会。 背弯了就再挺直,坐下就站起来,不求饶。 贱命一条,有多少仇,报应不来,他自己报。 从那以后又过了很多年,没什么用的反抗渐渐演变成默剧般的互殴。 男人不再能随便摆布李忘年了,倒不如说他就是为了等到自己也长成树的这一天,长成只照一束光也能参天的红杉。 原来活着真的能改变一些东西。 至少关于这一点,她没骗他。 然后是一个雪天,脏兮兮的脚印从门口一路延伸到屋里,混乱不堪。 谁的血也没少流,男人的比较多,后来就更多了。 时间的流逝使扭打停止。 李忘年站在桌边,长舒一口气,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拖出张椅子坐下,燃起一根烟。 在烟雾里想着,男人怎么会突然踉跄呢?偏偏身上的雪化了,血迹与水渍混合到一起,刚好在脚下。 男人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兴许后脑勺已经凹陷了。 一根烟抽完,许久没听见动静的邻居打开门。 虽然不到三秒,李忘年却仍看清了他那惊恐的表情,像目睹了死神的来临。 在邻居重重关上门前,李忘年向他扯了个诡异的笑。 他们都是杀人犯。 非要承担这个罪名,所有人都是共犯,包括他自己。李忘年想。 警察来的时候也被独自坐在血海里的少年吓了一跳。 一直到手铐落了锁,李忘年都一句话没说。 除去被带走时,他问警察,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吗? 兴许警察也对他周遭的气场犯怵,半天说不出个是或否。 李忘年懒得等他们犹豫的结论,迈步走向对门,双手抱成拳,重重地砸:“叔叔,为什么之前不帮帮她呢?” “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吧,为什么不帮她?” “凭什么?凭什么他能这么轻松地死,她要痛那么久。” 声音越来越大,门也越敲越急。 警察们一拥而上,将他按在门上,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红蓝色的灯映在一片白茫茫的地面,雪越下越大,与常年刮着寒风的北方相得益彰。 非要形容那天的温度,大概比今天冷一点吧。 应该不是言游能接受的程度。 毕竟直到现在,她的手依然没因室内的暖气而暖和起来。 “法医的鉴定结果是脑梗突发。”张哥说,“我猜,他说自己是杀人犯,也许是因为想成为杀死那男人的凶手吧。” 任谁都不能接受,仇恨的人就那样轻轻松松地死了。 明明在印象里是一座相当雄伟的山,居然也和水晶球同样脆弱。 兴许李忘年有过迷惘,有过不甘,有过愤怒。 不过谁知道呢。 “那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吧,他可能刚被无罪释放,衣服上的血迹干透了,伤口也结了疤。”张哥说,“他问我,能不能跟我一起过。” 也许是失败者和失败者之间的磁场相吸,也许他真的没有任何去处了。 “我知道了。”言游绷着脸站起,“我走了。” “嗯。” 如果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她回头望望,不难看见李忘年就蹲在琴行外面的一角。 是张维捡到他的地方。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后,李忘年才走进了琴行。 门被推开,张哥惊讶地扭过头问:“这么快?我以为你又跟人打架去了呢。” 李忘年随手脱了衣服,扔到沙发上,“你告诉她了?” 张哥正撅着屁股找遥控器,没所谓道:“不是你默许的嘛。” 李忘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靠在沙发侧的琴,路过时顺手将它摆到自己的吉他旁。 - 言游没在最近的公交站点上车,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两站地。 看见公交车出现在路的尽头时,她小跑过去,准备乘这一班车。 但路途中,穿过风进入耳畔的音乐声使她奔跑的脚步一瞬停下。 言游转头,黑底白字的塑料招牌上写着天涯唱片行。 底下还有一行出租DVD/美女荷官/性感辣妹/纯情白兔的小字,不过她直接无视了。 推门进店,老板坐在一张小桌搭成的收银台后,用一本色-情杂志将脸挡得严严实实,烟雾不断从书后飘出,含糊不清地招待了一句:“欢迎光临。” 言游匆匆瞥了一眼封面上撩着头发的比基尼美女,说:“我要买喇叭里放的这首歌,再帮我拿台可以播放光盘的随身CD机。” 这年头,很少有人会选择直接买一张光盘,大多数是选择租赁。 老板一听来了大单,放下杂志,没想到是一小妹妹。 他店里卖的可不止音乐唱片,还得数那些18-禁赚钱,“行,你在这等会儿,我给你找去。” 老板说着走出收银台,言游则随着他的步伐朝店里望。 看到的场景相当无语,明明招牌上''''唱片行''''三个字最大,可摆在显眼架子上的皆是些衣不蔽体的封面。 收了目光转头,又看见桌上翻开的杂志内页。 最后她只好无奈地盯着天花板,心想大人的世界还真是无聊透顶。 要不是因为那天李忘年和张哥的二重奏就是这首歌,她才不会进来呢。 不多时,老板将东西放到桌上,言游爽快地付了钱。 临走前,她嘟囔了一句:“挂羊头卖狗肉。” 老板乐,“哎,话不能这么说啊小姑娘。” 言游直言:“开唱片行,卖三-级片,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是什么?” 老板重新坐回他的躺椅上,点燃根烟,拿起杂志,声音不大:“是梦想啊。” 那时的言游不懂,真想卖-片,带块布摆在路边,或者背个小横跨包上火车站附近就行。 身边的所有大人都在告诉她梦想吃不起饭,可她只顾着一意孤行。 带着道不同的心情,言游推门离开唱片行,而老板藏在书后的嘴,继续跟着喇叭里的音乐轻声哼。 坐上公交车,言游在小群里发:「你们猜猜我买了什么?」 【Xu】:「你猜猜岳狗准备了什么?!」 【有岳】:「?」 【Xu】:「......」 她的注意力没在群消息上,发完就拔下了手机边的耳机,插到CD机上听了一路。 到了排练室,里面空无一人。 言游拿出手机,正想打电话,齐绪忽然从身后遮住她的眼睛:“等一下!” “干嘛啊?”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着什么急!” 冰凉的链子被缓缓地戴到她脖子上,感受到沉甸甸重量的同时,齐绪松了手:“Surprise!” 林起岳站在她面前,指了指她脖颈。 言游低头看去,是Vivienne Westwood的立体土星吊坠。 她的是红色,林起岳胸前的是紫色,齐绪是绿色。 “帅不帅,帅不帅。”齐绪扯着吊坠,重复个没完。 “本来准备周年庆再拿出来的。”林起岳站在原地挠着头,“昨天的事儿,我不对。” “神经。”言游装作还在生气的样子,冲他挑眉,“除非今天的歌让我选。” “......什么啊,你明明就不气了嘛。”齐绪默了一阵后笑出声,搭上她肩膀,“我就说,她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咱们哪儿有隔夜架啊,没准你不送她也......” “行啊。”林起岳却异常认真,转头戴上吉他,“顶尖吉他手理应接受一切挑战。” 齐绪万万没想到是这种转折,合着酷全让他一个人装了。 言游也在此时扒拉掉肩膀侧的手,将CD机上的耳机拆下,调到合适的音量后,奔向鼓,“来呗。” 齐绪:“等等,我琴还没拿呢!” 音乐可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 林起岳愣了一秒,随即满状态进歌。 言游也在前奏完了以后瞬间接上鼓点。 齐绪没来得及调整背带的舒适度,就被感染力带动,一边向他们走去,一边弹着手里的贝斯。 一首歌一连循环练了几遍,去小酒馆的路上,林起岳提议:“要不咱们今晚就演这首吧,反正最后一天了。” 言游满脸疑问:“什么最后一天?” “明天开学了。”齐绪提醒,“不过你这最后一天说得确实有点晦气,咱们周末不是一样会过去么。” 快乐的时光总是太快,言游都忘了他们还要面临开学的灾难。 不过比起不开心的事情,她更关心:“可是我们差旋律呀。” 按照原版演整首的话,这歌起码要双吉他的配置。 “有琴哥呢嘛,万能。”齐绪说,“我这就给他发短信。” - 几人一下车便看到门口的赵琴,也不知道他是刻意在这儿迎接他们,还是纯粹出来抽烟的。 齐绪手舞足蹈地奔向他:“琴哥琴哥,有戏吗!” “嘶,就会给我找事儿。”赵琴弹了弹烟灰,“吉他手没告诉过你们,键盘模仿电吉他的声音特呲么?从效果角度来讲,不建议。” “我没想让你仿吉他。”林起岳走到他身边,“我想让你仿鼓点。” “嗯?”言游从怀里的底鼓旁边歪出脑袋。 赵琴一笑:“继续说。” 林起岳严肃道:“从追求还原的角度来讲,主唱应该换女声。” 言游把抱了半道儿的底鼓放到地面,“那还差一把吉他呢?你也没提前做Prora。” 赵琴吐出最后一口烟,弯着眼角看向远处:“那不现成的嘛,电的当主音,扫弦让木的来。” 张哥屁股都没坐下,就被按到了副驾上。赵琴特地交代,取把带电箱的。 齐绪待他说完,一脚油门就蹿了出去。 那边走了,这边也没闲着,匆匆忙忙地试音。 等调试好麦克风,言游问林起岳:“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 “但我喜欢你啊。”他用开玩笑式的轻浮语气说,“省得练了半天,演不了这歌,回头小公主又偷摸生气了。” “嘁。” 距离开场最后两分钟,等待的三人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张哥和齐绪火急火燎的,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抬腿跨上舞台。 李忘年这次坐到了舞台正对面的座椅里。 “还调音么?”张哥激动地问。 赵琴喊:“调个屁!” 张哥把木吉他的电接好,说:“我特澎湃!感觉回到了大学时代!” “澎湃你妈,别一会儿弹错了。”赵琴语气里尽是指责,可脸上却也抑制不住笑意。 舞台灯突然暗下,言游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她第一次干主唱的活儿,平时都坐在角落里,从没站到过这么中心的位置。 不过她的顾虑很快被电吉他驱散,默契使然,准确无误地跟上了第二个音节: “风到这里就停,雨到这里无声,它也在笑我多情—” “影子陪在身旁,细数那些过往,多少年快乐和忧伤——” “谁把月缺变成月圆,我用未来换你我的缘—” “从来风花雪月无常,我却不能笑着遗忘——” 紧接着,电吉他Solo伴着木吉他的扫弦,键盘完美模仿出鼓点节奏,贝斯则承包了所有低音部分。 三颗土星吊坠在五彩斑斓的灯光照射下异常耀眼。 “迎着太阳看着远方,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 “无论你这话是真还是假,是我心中完美的天涯—” “迎着太阳看着远方,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 “无论你这话是真还是假,我愿陪你走天涯——” 虽然《天涯》在大街小巷的随便一处都可以听到,连包宿的网吧都在不断循环。 但今天,这就是所有的,她想对李忘年说的话。 她的视线始终定在开场前确认了的他的方向,用眼睛讲着:你听。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已经走出来这么远了,干嘛不继续冲着天涯继续走呢。 如果害怕迷失在凌冽寒风里,她来做指引的风向标。 告诉他哪里有风,该往哪里去。 和他一起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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