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瑾从赵佚处回来时已近晚膳时分,寺庙里虽只有斋饭,但他们是贵客,因此为他们准备的的斋食也花样百出。 她撑着头看几个尼姑将一盘盘精致素食端上来——这次服侍她的,依旧是上次中元节那几个尼姑,慧明也在其中。 她指着扮作慧明的苏渺道:“朕用膳时不喜有太多外人,你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出去吧。” 待旁人退下,萧怀瑾伸手请苏渺道:“坐吧。” 对方也不客气,落座在她对面。 萧怀瑾边为自己盛汤边问:“江南可有什么异动?” 苏渺和上次一样递出一封信,趁着她读信的功夫答道:“莫家几个小辈原本在争夺家主之位,但莫归鸿回去之后都收敛不少。莫归鸿早晚要回京城,江南那边还是需要一个主事人,我等认为,此人极有可能会是莫归鸿的外甥女莫琇莹。” 萧怀瑾不知道莫琇莹的来历与为人,可苏渺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此人不一般。只不过莫家小辈可不少,莫老爷子在世时属意的也必然不会是她,这事不可能顺利。 “莫归鸿的其他侄儿不会轻易答应吧?” 苏渺颔首:“但这些天一直是她和莫弁星跟在莫归鸿身边迎客送客,料理大小事宜,莫归鸿应该是有意培养她。” 她接着说:“至于薛家,早前与莫家往来频繁,尤其是莫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两家过从甚密。直到莫归鸿接下了家主之职,他们去莫家的次数才骤然减少,目前更像是在按兵不动,观察情况。” 萧怀瑾猜得出原因,莫归鸿知道了薛家意图谋反的心思,必不可能再和他们继续做朋友,而莫家出了这么大的变动,薛家恐怕也起了警惕心。 苏渺又道:“不过薛家此刻最为担心的,应该是云兮楼。” “云兮楼?” 苏渺解释说:“菀青姐和薛家谈成了生意,在江南合开了一家云兮楼,年前才刚开业,恰好撞上莫老爷子出事,薛家对云兮楼本就有怀疑,现在好像以为莫老爷子之死,和云兮楼有关。” 萧怀瑾闻言笑道:“这么说来莫归鸿还欠了咱们一个人情。” 有云兮楼做靶子转移视线,薛家怕是更难发现莫家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盟友了。 她读完信中内容,目光在落款处龙飞凤舞的“裴若青”三字上停留片刻,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却总让她觉得可靠中微妙地透出一丝可疑。 若是能与其见上一面就好了。 将信丢入燃着的炭盆,萧怀瑾继续用起自己的晚膳。 “所以,你们还是没有李检的消息?”她尝了一口汤问。 苏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萧怀瑾似是失望,又似是早有预料。她胃口颇好地连喂了自己几口饭菜,突然问:“江源前段时间收到一封密信,说李检失踪是因为赵长文和拓跋宏,可江源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出把信射给他的人是谁。” 她停下筷子看向对方:“你们有什么头绪?” 苏渺一副刚正不阿的表情,道:“属下不知。” “那就怪了,到底是什么人,能避开赵莫两家,逃过江家的搜查,还能让你们也察觉不到其存在?” 萧怀瑾搁下碗,眯起眼睛瞧她,“苏渺,你们该不会,有事瞒着朕吧?” 苏渺眨了两下眼睛,直愣愣问:“属下为什么要瞒着您呢?” 萧怀瑾看着眼前这张正直的脸,这姑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里居然看不出一点邪念,清澈得像个真正的出家修行人似的。 这可让萧怀瑾犯了难,她在苏渺的神情中寻不到任何撒谎或隐瞒的痕迹,大方坦荡到甚至是真的好奇她为什么这么问,反衬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室内的空气凝滞了半晌,萧怀瑾拿起碗筷,若无其事一般地吃起自己的饭。 “那就麻烦你们帮忙调查一下了,这个神秘人对赵长文与拓跋宏的关系,以及赵佚失踪的事很清楚,很是关键,一定要查出来。”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 苏渺似乎当真很上心,神色认真地答了句是。 “还有……”萧怀瑾不由自主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下一次,能请裴若青亲自来见朕吗?” 对方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耿直点头道:“属下会告知主子的。” 除了除夕那晚发生的意外,萧怀瑾整个休沐期过得还算顺心,不过远在江南的莫家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薛伯父来了。” 莫琇莹身后跟着莫弁星,快步迎到门前,熟练寒暄道:“快快里头请,叔父一回江南就想找您叙旧,可惜家中事务繁忙,又在孝期中,不能请宾设宴,便一直搁置着。这还劳驾您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莫弁星也在一旁做着样子附和:“伯父莫怪。” 来人是薛家家主、薛珩羽的大伯薛睿。他身宽体胖,一下马车就注意到莫琇莹边上的陌生面孔,肥大的脸上立刻咧开一个堆满褶子的笑来。 “这位是弁星侄儿?” 他似乎还想去握莫弁星的胳膊,莫弁星眼疾手快,在他之前退开一步,弯腰作揖。 “世侄见过薛伯父。” 薛睿转而去拍他肩,哈哈道:“伯父好些年头没见过你了,都认不出了。” 莫弁星敷衍笑笑,没有接下去。 对方这才回过身问莫琇莹:“琇莹哪,怎么不见你几位兄长?” 她忧愁苦笑:“兄长他们自祖父离世后就浑浑噩噩,当着叔父的面说了失礼的话,叔父一气之下,罚了他们禁闭。” “莫老弟这办的也不是事儿,你几个兄弟日后是要当家的,适当管教管教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像小孩子一样罚禁闭呢?”薛睿略带责备对她说:“你这个做外甥女的也该劝劝他。” 一直话少的莫弁星这时冷不丁插进嘴来:“家父一向严肃,毕竟常年辅佐在圣上身边,容不得一点差错。父亲自幼训导我,名高引谤,树大招风,以莫家今日之地位,背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您也说了堂兄们日后是要当家的,如今祖父去世,他们更该小心谨慎,否则出了问题,遭殃的就是整个莫家。” 他面无表情说:“家父正是期望堂兄们能够顶起整个家族,才会更加严格管教。要劝,也该是劝各位堂兄。” “弁星!怎么这么和伯父说话!” 莫琇莹低声训他一句,转过脸赔笑引着薛睿入府。 “这小子在御前得了陛下青眼,回来对自家人也打起官腔来。” 薛睿眉毛一挑问:“这么说,陛下很看重弁星?” 她挥挥手,自谦道:“什么看重不看重,他不过一个翰林院编修,又不是什么肱骨大臣,也就是陛下看在叔父和皇后殿下的份上,才多优待了他几分。” “对,对,璟之如今是皇后了。”薛睿像是才想起有这茬事,面带关切问:“他在宫中过得还好?” 薛琇莹拉过莫弁星手臂:“这还得问弁星,就咱们回江南前,陛下还怕皇后殿下得知了祖父去世的消息难过,特准他们父子进宫团聚了一次。” “当真?”薛睿心中讶异。 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后宫与前朝瓜葛不清,虽然妃嫔与各自家族间必然相互勾连,但那都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而萧怀瑾竟主动让莫归鸿这个大权臣正大光明地去见后宫之主? “这有什么?”莫弁星不耐烦轻哼一声,“陛下一时的宠爱而已,莫家又不缺这个。” 薛睿啧啧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帝后和睦,不论对大齐,还是对咱们,不都是好事?” 莫弁星依旧不当回事,只出于礼数应付地扯了扯嘴角,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到莫归鸿书房前,莫琇莹又在薛睿面前连说了好些奉承话,才掩门退出来,留两个长辈单独谈话。 不用当着薛睿的面,莫弁星的表情彻底拉下来,白眼差点翻上天去。 他拍打着薛睿碰过的地方,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嫌恶道:“这死肥猪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摆起长辈的架子想教训谁?表姐何必对他那般客气。” 莫琇莹好笑又无奈地看他抖着衣服,轻轻叹息:“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们总有回京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江南如履薄冰,哪怕别人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是万万不能得罪他们的。” 莫弁星的动作霎时停下来,他转头刚想开口安慰,可又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承诺再多也是不切实际的,他又不能带她一起回京城,那她在江南会遭遇的种种困境,都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 莫琇莹看他逐渐消沉下来,主动转开话题说:“罢了,不说这无用的话,我还没给你堂兄们送晚饭呢。” 他乖乖跟在她后头,不大高兴说:“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了,表姐何必日日麻烦自己。” 莫琇莹苦笑:“做人留一线,再怎么说,我以后也还得和他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就当是为了自己打算,也不能同他们闹得太难看。”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同样的问题上,莫弁星愈发心烦,踢了一脚石子,说:“得了,我陪小侄女玩去了。” 莫琇莹好笑地望着他甩着袖子走远,莫弁星在江南没有几个能聊天的人,她又忙,最后她三岁多的女儿倒成了陪他说话最多的人。 从厨房提过食盒,她推开莫家大公子莫翕的门扉,瞥一眼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又在屋里寻了一圈,才找到面朝窗户,孤坐在黑暗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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