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胡使臣一行少说要在大齐待上一两个月,与部分官员会有所接触也不是什么奇事。只不过拓跋宏过于明目张胆,这才十来天,甚至不必萧怀瑾派人调查,他带着妹妹与多位权臣往来交好的事就传到了她耳里。 她对拓跋宏没什么兴趣,倒是想与他妹妹聊聊。 拓拔和珠被高渊引领至她面前,含蓄行了个汉礼。 “谢陛下邀约。”否则她又得被拓跋宏逼着去拜会各路权贵了。 萧怀瑾粗略寒暄了几句,带她在满园秋色中悠闲散步。许是同为皇家出生,又都为女子,她们俩倒是聊得来。 “朕一直想问,和珠公主为何会和贵国使臣一同来大齐?” “还能是什么原因,”拓拔和珠惨淡一笑,“不过是被当做贡品进献罢了。” “贡品?” 她双眼空洞,“说好听是和亲,说难听点就是献美人。” 萧怀瑾觉得荒唐,“可你我都是女子。” 拓拔和珠知道有些话她这个羌胡公主说不得,但想一想,又觉得已经没什么必要再这么“懂事”了。 “父王想结交的,也不是陛下。”她说。 她父王其实看不起萧怀瑾,总认为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能成什么大事?即便是吃了一场败仗,还是不把萧怀瑾放在眼里,这才有了她兄长当面挑衅大齐皇帝,转头又堂而皇之地与众臣交际。 但就她看来,萧怀瑾并不像是任人拿捏的傀儡,至少比她的处境,要好上千倍百倍。 当然,萧怀瑾的生活是好是坏,权力是大是小,都和她拓拔和珠没有关系。 如她所料,萧怀瑾没有生气,反而还反过来关切她,“你父亲和拓跋宏想把你送给谁?” 拓跋和没有立刻回答,她木然盯着脚边一朵开得烂漫的金菊,金菊周围簇拥着数支花朵,绚烂美丽。但仔细一看,除那一支开得正好的外,其他的都开始掉落花瓣,大约这一朵再过不久也要凋零了。 她不禁弯下腰怜爱地抚摸上尚鲜嫩着的花枝花叶,心不在焉道:“谁知道呢,赵大人?莫大人?江大人?还是章大人、陆大人、周大人?总归不是我能决定的。” 萧怀瑾粗略一数,都是最近拓跋宏去拜访过的人。一想到羌胡皇室为了利益要将这样一位美丽少女配给一个中年乃至半百老人,她心里就是一阵恶心。 萧怀瑾不忍看她就此葬送自己的一生,遂问道:“你预计如何?” “我又能如何?”拓拔和珠神情冷漠,“提议将我献出去的是我的长兄,同意将我献出去的是我的父王,我能如何?” 左一口兄长,又一口父王,每念及一次至亲,她话里的苦就重一分,心头的恨就多一分,连指尖也下意识收紧,竟生生将手上金菊整朵折了下来。 她茫然松开手,那花摇摇欲坠之际,被萧怀瑾及时接住,才不至于沾染尘土。 “抱歉……” 萧怀瑾摇摇头,转而将这支艳丽明媚的花轻轻簪在她耳边。 花配美人,人比花娇。她分明不想与这花一样,于最绚烂之时就此零落成泥。 “那也未必。”萧怀瑾道。 “什么?”拓拔和珠听不出她话中涵义。 “朕说公主并非无能为力。” 拓拔和珠骤然变了脸色,往后退开两步,警惕道:“陛下何必关心我这个敌国的公主?” 萧怀瑾觉得她大概没意识到,方才她谈及父亲和兄长时的表情是凄婉中夹杂着狠厉的,好像被她折断的不是花茎,而是她父兄的脖子。 萧怀瑾和善微笑,揣起手悠哉哉继续散起步,“朕是真心求和,比起自以为是惹人厌的使臣,当然还是通情达理的好。” 不久前的相谈甚欢原来只不过是虚伪的假象,拓跋和珠沉默不言缀在后面,步伐比刚刚慢下不少,似是陷入了沉思。 萧怀瑾不理她是什么反应,只顾循循善诱:“拓跋宏自私自负,急功近利,成不了大事的,朕看它早晚要闯出祸端来。而除了他以外,你是羌胡使臣中身份最尊贵的。” 这是要她取代拓跋宏?这有什么意义,又谈何容易? “父王和兄长不会答应的。” “你为什么要顾虑敌人的意见?” 见她已经上钩,萧怀瑾止步回头望她,握住她冰冷的手,狡黠地挑眉,俯在她耳侧悄声说:“你父王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利’字,和谈中羌胡损失的利益越少越好。” 拓拔和珠明知她是在故意策反自己,偏偏她的话流入耳中,就像是给自己行将就木的生命吹来了一阵生气,心底隐隐有压抑的欲望破土而出。 注视着她眼底的野心压过颓丧,狠戾盖过彷徨,萧怀瑾继续道:“这办法很多,是你父亲迂腐,长兄无能,没本事打赢胜仗,也没本事主导谈判,只能拿你一个女子的命,来修补羌胡的国运。可靠无能的他们,你这一条命注定只能白白葬送。” 是啊,一个女子,如何能和家国利益相提并论,倘若有一天大齐和羌胡再起矛盾,她能改变什么?不过是第一个去死的祭品。 拓拔和珠渐渐冷静下来,侧目与她对视,仿佛在等着她继续说。 萧怀瑾却只回以友好微笑,拉开距离。她果然没判断错,那日宴上,这位羌胡五公主看自己亲哥哥的眼神里,是藏着杀意的。 拓拔和珠被她吊住胃口,纠结再三终于颤着声追问道:“如果是您,会怎么做呢?” 这颤抖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就不得而知了。 “朕?” 萧怀瑾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提点人就该点到为止,所谓钓鱼也需借巧劲,故而把随意手一摊道:“公主殿下,朕是皇帝。” 拓拔和珠疑惑不解。 “朕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如果有人妨碍,那就除掉。”她一脚踢开落在地上的花瓣,有恃无恐地慵懒抬手,指向拓拔和珠,“譬如现在,朕只是因为厌恶拓跋宏,就挑拨你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借你之手,铲除他这个脏东西。” 如此明目张胆的恶劣和攻击性,拓拔和珠听了没有丝毫不快,反默契地与萧怀瑾一同笑开来。 宋珏一身青灰布衣,扮作清贫书生模样,隔着人群,远远跟在前头小厮打扮的人后边。 至于这小厮,正是他的好友薛珩羽家中的侍从。 如果不是他暗中留心了薛珩羽平时与哪些人来往,他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这位好友身边有位奇怪的侍从。 这侍从并不是薛珩羽的贴身侍从,只偶尔会跟在主子身边。宋珏长期观察薛府时,发现此人进出薛府的时间很有规律性。 每隔十日左右,这位侍从会打扮成下等小厮模样,独自出一次远门,大约要近两个时辰才能回府,而府里守门的人也并不对此感到怪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实在好奇此人乔装打扮掩人耳目究竟是为了见谁,做什么。 薛家宅邸在城东,宋珏跟着小厮一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城北的一家装潢气派的药材铺子前停下。 他不敢靠太近,只能瞧见小厮在门前左右环顾了一圈后闪身进了铺子,在里头待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手上也没提着东西,径直回府了。 这药铺必有古怪。 宋珏独自返回来,扫视一遍面前药铺的牌匾——芳草堂。并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光是京中就有三四家,但也不是京城名气最大的药铺。他过去没听说过这间药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宋珏怕打草惊蛇,不敢贸然进入,就在周边找了几个人探问。 “我哪知道啊,这芳草堂的药可金贵着呢,反正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买得起的。” 混沌摊的老板热情好客,最爱同客人说些闲话,他一张嘴,其他食客也纷纷附和。 “像咱们这样的,一只脚刚过人家的门槛,就有人要扫地送客了。” “可不是,说是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连宫里头也从这儿拿货呢!” “小兄弟,我看你这模样,在外头过过眼瘾也就够喽!” 众人互相调侃打趣,欢笑一堂,更加衬得独坐一旁的宋珏笑容冷凝僵滞。 宫里?他对芳草堂并不了解,莫非是采买司的供货商? 药材铺,□□,采买司,嘉德妃中毒,薛家谋反…… 虽然只是推测,但宋珏心里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毒药是薛家提供的吗?提供给谁?楚怀吗?楚怀是薛家的人?毒杀嘉德妃是为了针对江家吗?薛家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莫归鸿授意的?莫归鸿对薛家底细知道多少?薛家谋反莫家有参与吗?可是萧怀瑾也说过,莫家爱权,却不会生反心。 他陷入彻底的惶然无措中,这件事显然不能找莫归鸿和莫弁星商议,但告诉萧怀瑾,她必定要彻查下去,然而他却感到害怕了,害怕继续调查,会有对莫家更加不利的线索。 反复思索之下,宋珏决定还是先试探试探莫弁星,假使他能透露出如莫归鸿和江南莫家不和那样的内部消息,也是好的。 “听说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大人对嘉德妃一案很是上心,楚太妃被审了一遍又一遍,陛下的意思是,楚太妃背后或许有人指使。” 宋珏把人邀出来,小心揣摩着字句,让自己这话题尽可能起得自然,“我看陛下没有明说,其实已经怀疑是赵家或莫家。” 可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对面人回声,又唤来一句才发现,莫弁星竟罕见地在发呆。 “莫兄?”宋珏拍着他肩将他的魂儿捉了回来,“莫兄想什么这么出神?” 莫弁星连眨了数次眼睛,才魂不守舍道:“没什么,你方才问什么?” 宋珏又重复了一遍,他克制住上涌的张皇不安,盯紧了面眼前人的脸,因此也将莫弁星眼中闪过的惧色也看得清清楚楚。 对于他的问题,莫弁星选择了搪塞敷衍了过去,而宋珏没有深究,只不过亦没有继续试探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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