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的宫宴只是家宴,皇帝要同宫中的后妃们一起度过。 “陛下?陛下?” 萧怀瑾猛然惊醒,一个激灵把唤她的沅芷也吓得一抖。 “陛下昨夜没休息好吗?”背后湘兰为她绾发的动作很轻柔,方才她就是因为被梳头梳得太舒服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萧怀瑾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最近事情有些多。” “陛下太忙了。”沅芷见她眼下乌青一片,心中难受,仔细地用脂粉盖住,试图让她的气色看起来精神些。 这些天别说西北军情和薛家的麻烦了,单单是南部的粮食收成和税收问题就够她费心的,若非今日休沐,她还得把户部和刑部的人给叫过来问话。 连续多日晚睡早起,今日她已是晚起了一两个时辰,可还是补不回来,困得厉害。 不过九月初九的天气已经彻底凉下来,今日是阴天,风大,她穿戴好一出门就被冷风一巴掌给呼清醒了。 萧怀瑾入宴时其他人皆已到齐,不论他们背后在打什么心思,至少表面上后妃之间是和谐的,她也就不需要像对前朝众臣一样费心费力去应酬。 相较之下,这连她最初很是嫌弃的后宫,都算是一块安宁惬意的地方了。 是以今日她哪怕是对最喜主动黏住她不放,常常缠得她头疼的陆澄,都多了几份耐心。 “如今入秋了,陆昭仪衣裳轻薄,当心着凉。”她好意慰问道。 萧怀瑾一进门时就注意到陆澄的穿着,他通身水蓝色的绣菊纹锦袍,丝质缎面和袖口领口处银线如意纹交相辉映,漂亮得像闪着光似的。头上顶玉冠,胸前垂玉璧,腰间系玉革,华美异常。 在室内诸人皆深色衣衫的对比下,他这一袭飘逸清新的打扮,配上那张貌若好女的脸,想不亮眼都难。 好看归好看,整个殿中穿得最少的也是他了,在室内还好,但从合欢殿一路走过来,怕是冻得不轻。萧怀瑾才落座就发现人人面前都摆着佳酿,他却捧着一杯热茶在喝。 陆澄赴宴前花了大功夫收拾自己,为的就是等萧怀瑾侧目于他,现下如愿以偿得了她的关心,自然是喜上眉梢。 “臣出门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天气,还以为和前两日一样,白日里热的很呢。” 他顺着杆子往上爬对她撒娇道:“瞧这外面阴云密布的,说不准还会落雨,待会儿散了宴,陛下总不会狠心看着臣和臣宫里的人,就这么冒着冷风冷雨回去吧?” 萧怀瑾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无非就是想让她多陪陪他,多宠他一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陆澄这个人是缠人了些,但要说听话,也是真听话,过去闹起来的大小问题,也都单纯是为了争宠而使的无伤大雅小伎俩,和江赵莫三家子弟可不是一回事。 说起来她的确有段时间没去合欢宫了,午宴结束后时间也还早,她去坐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只要她稍微漏点恩宠给他,就能让他乖乖的,再没有比这更好打发的了。 因此他的要求,她并没有拒绝。 “你既然畏寒,便乘朕的轿撵回宫吧。” 达成目的的陆澄心满意足,眉欢眼笑地端起面前一直未用的酒敬她,“谢陛下,陛下如此关照臣,臣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就敬陛下一杯吧。” 萧怀瑾陪他喝了。坐在她身侧的莫璟之见她与陆澄交谈甚欢,握着酒杯的手在杯壁上摩挲许久,似是欲言又止,但几番犹豫下,还是选择一个人独饮了。 寒凉的酒水带着冷意,落入腹中,又返回上来淡淡的暖意。 尤其是左半边身子,像是有一阵轻柔的暖风朝他吹拂过来。 他转头去看坐在自己左侧的萧怀瑾,她大约是发现了他的独酌,微微朝他倾靠过来,似乎是有话要和他说。 然而,变故只是一瞬间。 “主子!” 尖厉的瓷器破碎声和祥安惊恐的呼声像一把利剑,把殿内欢欣的歌舞声陡然斩断,原本一派祥和的宫宴刹那就如镜中花团,被摔得四分五裂。 宫殿里的人嘈乱起来,陆澄的位置被一堆人手忙脚乱地围住,萧怀瑾站起身依旧看不清里面状况。她没有听到陆澄的声音,但在人群间隙里看到的东西,却叫她一瞬间绷紧了全部神经。 是血。 “都给朕闪开!” 在她的怒斥下吵吵嚷嚷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让出了一条道。她拨开拦在她面前的高渊等人,快步上前,一边护着陆澄脖子,一边把他的头抬起来。 温热的血从他口中溢出来,沾了她满手满衣,赤红一片,触目惊心。 她顾不上那么多,陆澄的情况很不好,刚刚还和她有说有笑的人脸色灰白如纸,额头渗出大片冷汗,嘴唇青紫,一张口便有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 萧怀瑾看得出他的恐惧,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咽般不成字节的声音,眼瞳已经开始浑浊,他双目紧瞪,死死盯着她,手上想抓住她的衣襟,可手臂青筋都梗起了却依然使不上力。 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要告诉她,他不想死。 “快去传太医,有没有盐水和生姜水?快拿盐水或生姜水来!快!”她高声喝道。 莫璟之和赵佚最先反应过来,他们一个安抚其他人情绪,一个交代宫人按她的要求迅速去准备。 她一手撑住他后颈,扶着陆澄坐起来,拿袖子胡乱抹去他嘴里吐出来的血,用手指强行撬开他因痛苦而咬紧的牙齿,试图以催吐的方式急救。 “陆澄,能吐吗,吐出来!” 他已然奄奄一息,身体也渐渐软下来,如同一只溺水的幼兽,连喘气都无比艰难,遑论回应她。 她能从托着他脖颈的手中感受到逐渐微弱的脉搏,他的生命犹如掌中流沙,她再怎么用力握紧,也无法阻拦它流逝而去。 整整两辈子,她从来没有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怕是上一次她自己猝死之时,她都没有这么慌张过。 她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让陆澄靠在自己肩上,用衣服将他裹起来,让他好受一些,身上的温度散的慢一些。 宫人急急忙忙地捧了生姜水来,萧怀瑾索性不再询问意识涣散的陆澄,直接撬开他的嘴灌下去,边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边颤着声在他耳边安抚道: “别怕陆澄,把这个喝下去,然后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就好了,别怕。” 可惜吞咽对于现在的陆澄来说也极为困难,萧怀瑾喂了多少进去,他就吐多少出来,混杂着浓稠的血浆,把他浅色的衣裳也染成血红。她想用手去堵,却是于事无补。 萧怀瑾突然被巨大的惶然笼罩,明明刚才还和她撒娇抱怨,明明刚才还神采奕奕与她聊天,明明才说好宴后要去一起去他宫里,怎么会眨眼间就性命垂危? 而最让她不愿面对的,是她心里清楚,陆澄这个样子,是凶多吉少了。倘若在现代,依靠先进的医疗技术或许还有机会,但在这里,她只能眼看着他死去,束手无策。 御医终于赶到,一看陆澄的模样,还没把脉,便皆是面露难色。 萧怀瑾将已失去意识的陆澄交给祥安,让他带人抬着陆澄去偏殿,并嘱咐御医尽可能救治。 她自己则怔怔坐在陆澄的座位上一言不发。没有她发话,殿中其他人也都不敢擅自行动,室内一度陷入了压抑沉重的寂静中。 还是高渊捧着湿帕子上前帮她净手,才终于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 “陛下,陆昭仪危在旦夕,这么多人都挤在这不清净,不如让他们先散了,之后再细细盘查。” 莫璟之还当她是受了惊吓,趁着她擦手,走至她身边帮她打点安排道:“可要请刑部尚书大人过来?” “不必。” 萧怀瑾用帕子粗略揩了两下手心血迹,抬眼环顾殿内或好奇,或惊恐,或哀伤,或不知所措的众人,又扫了一圈桌上倾倒的杯杯盏盏,倏地站起身来。 “一个都别走。”她的声音既冷又硬,除了审判外没有任何感情,像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冰刃。 “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落毒,看来是很自信。”手上拿起陆澄用过的酒杯,她的视线却在在场每个人脸上仔仔细细地看过,一个不放。 陆澄明显是急性中毒,且八成是剧毒,那致使他中毒的东西一定就在这场宫宴上,每个与宫宴有关的人,不论是妃嫔还是舞姬乐师,亦或是不起眼的下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凡在场的,除皇后和众妃以外,其余人,由尚宫局和羽林军收押审问,包括所有接触过重阳宫宴的人,直到找出凶手为止。” 莫璟之看着她冷静而果断地下命令,礼服上的玄色被血浸得深沉,袖子处甚至还随着她走动的动作而缓缓向下滴着血,金色的龙纹被染成血色,环绕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宛若一尊罗刹。 重新立于主位的萧怀瑾垂下冷肃的视线看着他,也看同样有嫌疑的其他人。 “这件事,朕要亲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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