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妃客气了,是我请你,怎么还能劳你亲手做点心。”莫璟之脸色淡淡地看着楚怀让人从食盒里往外端出一碟碟形状各异的精致小点心。 他是不擅厨艺,却也知这一盒点心准备起来,少说也得有个大半天功夫,看来这位楚太妃还真是闲的厉害。 “有幸得皇后殿下邀请,怎么能空手来。”他毫不认生见外地给莫璟之挑出一块品相最好的桂花糕,“不过是些小点心,费不了多少事儿。” 相比莫璟之冷淡的一张脸上只有些微若有还似无的微浅笑意,楚怀这个受邀者反要显得主动得多。 “我本就备得多,殿下若是担心吃不完,不妨与陛下同用。” 楚怀只比莫璟之大了六七岁,可待他的方式像是差了辈似的,整个人散发着长辈的慈爱。 偏偏他本就比莫璟之还要高壮出一圈,打扮得又老成,两个人相对坐着,乍一看还真有些父子感。 如果此人真的只是乖乖做他和萧怀瑾名义上的庶父倒也罢了。 莫璟之咬下一口香甜的桂花糕,牙齿轻轻一碰,细腻的口感便在他舌尖散开。他不认为一个在宫中生活数年,愿意花大把心思和时间,亲手制作这种细致点心的人,真的是善良无私无所求的。 “太妃可知我今日请你过来,所谓何事?”他不打算再跟楚怀兜圈子了。 对方闻言并不慌乱,温声笑说:“殿下不妨明示。” “你近些时日往陛下处去得未免太过频繁,再这样下去,宫中怕是会有闲言碎语。”说完他咽下一口苦茶,方才糕点的甜味再次返上来,有些腻人了。 “殿下是担心此事?”面对他委婉的质问,楚怀半点没察觉般爽快道:“殿下放心,我对陛下虽有疼惜之情,但也仅限于长辈对晚辈。” 他谈着谈着就愁苦叹息起来,“陛下年纪轻轻,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肩负起整个大齐,前朝后宫,每日有那么多事等着处理,哪里忙得过来?殿下当然能照顾陛下,可还望殿下恕罪,您的年纪也不大,与陛下情浓不假,但也没经过太多事。宫里面没个过来人照应着,陛下就会更容易辛苦受累。” 仿若沉入回忆,他眷念且怜惜得轻蹙着眉头,“我也是在先帝托梦后实在放不下,这才往甘露殿去得多了。想当年先帝对我也算疼爱,我自然投桃报李,更该关心陛下的身体。” 他这一番话倒是说的真情实意,慈父似的满腔舔犊关怀之情,以至于莫璟之有种自己是憋屈小媳妇儿,在和护犊的婆婆扯皮的微妙既视感。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公事公办,毕竟他现在不是以“儿媳”,而是以皇后的身份在和他谈话。 “宫中规矩森严,你与陛下身份特殊,私下往来得多了,万一惹出秽乱宫闱的罪名来就不好了。” 为了防止对方继续同他长篇大论,他干脆也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提议:“不如你日后多往未央宫来,有担心陛下的地方告与我知便是。我年纪小,但可以慢慢学,正如你所言,我与陛下本就是夫妻,我照顾陛下也是理所当然。” 楚怀静默了。 莫璟之对此有所预料,但他此时没有去观察面前人是怎样一张表情,他在看楚怀搭在桌上的手。 楚怀的手很好看,五指修长,右手中指第二节指节处有些微弯曲,食指指腹位置有一层茧,是常年提笔写字所造成的痕迹。 可他在找楚怀前有了解过对方的一些情况,此人入宫之前是商户之子,别说什么书香门第了,他甚至不是一个读书人,况且入宫后养尊处优,常理来说,是不该留下如此明显的茧的。 “殿下所言极是,是我考虑欠周了。” 楚怀毫不犹疑的回应声将莫璟之的思绪从他的手上拉回他的脸上。 他不过思考了短短片刻,便轻巧答应了,竟然看不出多少为难与不情愿,反倒向前微倾身子,隔着一张矮桌欣慰地和莫璟之拉起家常来。 “其实我也明白身为先帝的妃子,陛下肯给我几分薄面已是大恩大德了,频频擅自请见自是于礼不合。” 他叹惋道:“只是殿下有所不知,我是五年前进的宫,那时陛下还是皇太女,与我当然是无甚往来。可就算是做个旁观者,瞧着陛下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因为皇储的身份,整日被拘着,已是没了父亲,母皇对其又严格,还因是女子而被朝臣口诛笔伐,慢慢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变成阴沉寡言的皇位继承人,任谁都会心疼的。” 楚怀端的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莫璟之少言,他就自顾自絮絮叨叨追忆起过去,填补对话间隙的空白,熟稔得好似已然与对方亲厚如一家人。 至于莫璟之原本是不想听他闲扯什么无关紧要乱七八糟的故事,可楚怀话太密,他还没找着机会插进去,就被萧怀瑾的过往给牵住了注意,竟也就这么听下去了。 他进宫以来还不足一年,对于萧怀瑾,说来惭愧,他最初是带着偏见的,即使是关系还不错的现在,他们也不过一月两次的固定会面,他自问对她尚有太多不了解。 譬如楚怀口中那个阴沉寡言的她就和他所认识到的不同。他见到的她,或者说和他相处的她总是很健谈,心思细腻、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一看就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那种人。 这怎么能让他不好奇,不对她产生求知欲? 楚怀斜了一眼听得认真的莫璟之,继续道:“先帝刚仙去那段时间,陛下过得尤其不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一天瘦过一天,憔悴得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莫璟之想起初初成婚时,她形销骨立的枯槁模样。 “我也算得了先帝不少宠爱,却没能帮先帝照顾好陛下。先前先帝祭宸托梦于我,想必就是在责怪我,我这才去甘露殿多了些。若是能由殿下来贴身照顾陛下,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楚怀这满脸的感动与宽慰,若不是莫璟之根本不信他嘴里托梦的鬼话,说不定还真就被他给诓过去了。 萧怀瑾的事说完,莫璟之对他的话就没什么兴趣了,敷衍的点点头道:“哪里,应当的。” 楚怀这边反而来劲了,“那我就直说了殿下,陛下每月只来您宫里两次,这是因为陛下要雨露均沾,可您居然也不主动去甘露殿、长乐宫陪陪陛下。”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以什么立场来的恨铁不成钢,热切地帮莫璟之出起主意。 “陛下每日政务繁多,有时累了,就没精神来后宫了,但她不来,您可以去呀!要知这阖宫上下,有资格在长乐宫中留宿的可只有您,您更该常在陛下身边,同她多多谈心说话,替她排忧解难!” 莫璟之预料过他们今日会是怎样一场尴尬的会面,却怎么也没料到会演变成楚怀像个老妈子,苦口婆心教他怎么抓住帝心。 他在这宫中还从未想过争宠一事,也是不需要他去想,故而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了。 不过至少楚怀不会像之前那样三天两头不是殷勤送东西给萧怀瑾,就是往萧怀瑾面前凑了。 他中间几度想打断楚怀以先帝宠妃的“过来人”身份传授给他经验,可每次他才张口,话头绕着绕着就又被楚怀捡起来大谈一番,此人还美名其曰和他“一见如故”。 除了提及萧怀瑾的部分,他的话莫璟之基本都是从左耳朵进去过筛了一遍,就又从右耳朵丢了出来。 直到天色将晚,已到了掌灯摆膳时候,楚怀在未央宫喝了半个下午的茶,对方也没有要留他用饭的意思,他才终于起身作别。 到他离开了未央宫,也没有碰见萧怀瑾哪怕一片裙角的影子。 若换做平常,萧怀瑾会在晚膳前去未央宫,与莫璟之一同用膳,但今日这会儿她才刚刚看完折子。 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多,西北战事要她牵挂,南边因为今年多阴雨天,发了小洪涝,说是收成不好,秋税都未必征得上来;江南的匪祸刚平又跟她要钱,总之全国上下哪哪都有问题要她操心。 就算奏折依旧在由赵长文代为审批,可每日朝上听各路大臣吵来吵去,再一个个沟通协调下去,还要跟一群豺狼虎豹斗智斗勇,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陛下不去皇后宫中吗?”颜汝成看她窝在位子上,边使劲伸出两支胳膊舒展自己,边等着餐点上桌,忍不住问。 她是被萧怀瑾留在这儿的,因为有些宫中事务要禀告,萧怀瑾处理完就干脆让她留下来一起用膳了。 颜汝成今日已经没其他事了,可被单独留下和皇帝同桌同食,她不可能不紧张。 “晚些再去,朕先歇一会儿。”萧怀瑾倒是自在得很,忙了一下午,她可饿坏了,莫璟之那边,她也已经让人去通知会晚些过去。 她说起话来并没有太多顾忌,像玩笑又像抱怨道:“去的早了,说不定还要碰见楚太妃。” 颜汝成忆起今日自己和楚怀碰到的事,这本就该禀与萧怀瑾知,她也就没有瞒着,一五一十都说了。 萧怀瑾一听乐了,“你比高渊机灵多了,他就只会拿朕在忙来推辞。” 一边的高渊心说自己这双重内鬼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自作主张动作太多呀。 颜汝成发现立在她身边的高大总管听了她的话不仅不慌不乱,反而还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而正为她盛汤添饭的沅芷和湘兰更是直接露出笑来,一点儿也不拘谨。 明明在旁人面前一个比一个一丝不苟。 这可真是出乎她意料。 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也没了开始的谨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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