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江南匪乱平定了?”宋珏吃惊道。 “是,节前得的消息。”萧怀瑾本想告知他不必查下去了,却见他如此讶异,故而问他,“怎么,莫非你已查出了什么蹊跷?” 立于下方的宋珏眉头深锁道:“正是没有蹊跷,才更矛盾。” 他手指扣紧了怀中经集,纠结了再三,忽地毅然跪地说:“陛下,臣怀疑江南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匪患!” 萧怀瑾搁下手中折子,俯眼看他,“怎么说?” 宋珏将头颅垂得更低,铮铮然道:“臣与同僚近些日子走访了不少江南来的商人,几乎无人知晓此事,偶有听闻的,也只以为是小范围的山贼闹事,不足为惧。若江南匪祸已经严重的需要上告朝廷,那当地民生不可能不受影响,官府如何能压住这消息?商人往来各地,消息最是灵通,又怎会不知?” 他将背伏下去,额头抵在手背上,郑重叩首,“可见江南匪祸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一场骗局!” 这是他与尹彰、莫弁星多日调查后推测出的可能,他们三人也是觉得疑点众多,本还想深挖下去,哪知猝不及防的,匪事就平了!只能先将目前的他们搜集来的消息禀给萧怀瑾知。 可他斟酌良久,还是没有将莫弁星对于薛家的猜测说出来。 再怎么说,薛珩羽与他们也是朋友,他没有十足的证据,就不会对其妄加揣测。 “以你之说法,此次匪祸背后必有阴谋。”萧怀瑾听完并无太大反应,只是追问他:“可为什么会选在此时平息?。” 宋珏又何尝不疑惑?江南的匪乱疑点众多,为什么会突然爆发?为什么在这个节点爆发?又为何猝然终止? 他前一个疑问还没探清楚,更多问题就接二连三接踵而至,他明知有蹊跷,但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怀瑾对他的沉默早有预料,她本来也没指望他和尹彰能顺顺利利把事情真相调查的清清楚楚,更何况宋珏和她所处位置不同,那么即便是对同一事物,看待的视角与行动的出发点也会截然不同。 她从已批完的奏折中抽出莫太师的那本,其中详细写了江南这几个月来的情况,清楚完备至极。 她上上下下扫着上面的文字,轻描淡写道:“江南是谁的地盘,宋卿不会不清楚吧?” 宋珏肩背一滞。 他是莫归鸿的门生,怎么会不知道。 她这是怀疑江南匪乱与莫家有关? 的确,以莫家在江南的地位和声望,说句直白的,整个江南府就是莫家的掌中之物,一举一动皆在其掌控之中。所以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未必是莫家,但绝不可能没有任何干系,同理,薛家亦然。 就如同他不相信这件事是莫家一手操控,他同样也不相信,此事从头到尾莫归鸿丝毫没有插手。 萧怀瑾与他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否则不会对他提出的疑点如此不以为意。正因为江南是莫家的地盘,所以不需要她插手,或者说,她根本也插不进去手。 但他依然觉得不甘,“陛下的意思是不打算继续查下去了吗?” 明知江南匪乱背后暗藏阴谋与危机,却要放任自流吗? 萧怀瑾凉凉抬起一点儿眼,“那你觉得朕应该怎么查,谁来帮朕查?” 宋珏哑然。她是大齐的国君不错,却依旧越不过江赵莫三家去,非她不想,实她不能,无能为力,便是如此。 他黯然出了资政殿,魂不守舍地晃回了翰林院,将匪祸平定一事告知了尹彰。 在尹彰为失去一步通天的大好机会而痛心疾首时,他留意到莫弁星正恍惚出神,这对永远张扬的莫家大公子来说,是很少有的。 莫家和江南的关系,莫弁星比他更清楚,也更敏感。 “我和父亲的关系,说句相看两相厌也差不多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到底在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下职回去路上,道别了尹彰的莫弁星冷不丁地对宋珏道:“可江南的匪乱绝不可能是我父亲策划的。” 他转过头紧盯住宋珏,咬牙笃定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方沉默了须臾,却没有应和他,“没有策划不代表不知情,没有好处亦不代表没有纵容。” 似是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莫弁星恶狠狠嗤笑出来,“你不信我?宋珏,你可真是莫家的好门生!” 宋珏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冷静说:“不是我不相信,而是陛下和其他大臣都只会这样看待莫家。” 他停住脚步,定定地直视莫弁星满是烦躁的眼,“你扪心自问,你一点都不疑心吗?” 目前看来,江南匪事确实无法让莫归鸿从中获益,可种种线索最终还是会指向莫家,只要莫家还是江南的领头人,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自己摘出去。这是所有人都明白,莫归鸿自己更是比任何人都深知的道理。 那他冠冕堂皇,若无其事地告诉萧怀瑾江南匪乱已全部平定时,就已经说明现在的一切,都是在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前进,或者说,即使江南这一场匪祸本没有莫家的手笔,现在也已尽数重回了其掌控之中。 且他如今是在包庇和掩盖匪乱背后真正的阴谋诡计。 莫弁星不是不懂,只是他更了解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和明知的危险扯上关系。 见他颓丧地耷拉下头,不言不语,宋珏上前两步,轻拍自己好友的肩,担心说:“另外,此事何止对莫大人没有好处,还有可能成为赵大人、江大人攻讦大人的手段,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们能想到的,朝臣比之他们只会多不会少,届时把江南这来去怪异的匪事当做筏子,能寻出一千一万条指摘莫家和莫归鸿的理由。 “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这件事或许比你我猜测的还要复杂。”莫弁星眉眼间拧在一起,挤出一道道深壑。 他踟蹰了半晌,才咕哝着吐出一句带着厌恨的话:“我父亲,和江南莫家的关系并不好。” 宋珏也没想到还能从他这里获取到新的信息,当即抓住问他:“不好的意思是……?” 莫弁星大约很是不喜自己的家族和长辈,一提起来,眼中的轻蔑与厌恶简直要溢出来。 “我的父亲在祖父眼里,大概只是个不听话的逆子,若不是我的大伯二伯早死了,我的这位好爷爷恐怕自己也不肯逼着最不喜爱、也是他认为最无能的小儿子做家主。” 他每说起一次自己的祖父和伯父,都像是要将这些人的名字塞进嘴里咬碎了嚼烂了,再一口唾出来,咬牙切齿到如此地步。 宋珏不明白,“可再怎么说,莫大人才是当今莫家的顶梁柱,在朝中地位更是非凡,莫老爷子何必时至今日,还同自己的儿子、自己亲立的家主针锋相对?” 说起这一点,莫弁星更觉可笑,讽笑问:“你觉得莫家下一代家主会是谁?” “……不是你吗?”宋珏琢磨出些不对劲来。 “我虽然是当代家主的嫡长子,却不是整个莫家的嫡长孙。在江南莫家,哪怕我大伯数年前就已经去世,但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兄才是嫡长孙,并一直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他接着嗤道:“父亲入京之时,早就想接了我母亲和莫璟之一道来,是我祖父不放人。为的,就是阻碍我父亲因与家中矛盾而切断与江南本家的联系,好将我们一家绑死。” 说及此处,他发泄怨气一般狠狠一脚将脚边石子踢走,愤怒的声音被他死死压住,更仿若低声嘶吼。 他直接痛骂自己祖父:“我的那位人称天下第一大儒的爷爷,更是倚老卖老、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私自利、刚愎自用!” 宋珏从未听他提及过家族的事,从未见过他如此怒不可遏的模样,更是从未知晓过原来身为天下儒学之典范的莫家,盛名之下竟有这些秘辛。 他震惊之余也不忘轻拍友人肩膀以表安慰。 莫弁星原本不想将这种家中难堪事说给外人听,可如今关系到他和他父亲的祸福安危,他再藏下去还不如说出来有意义,更何况,对象还是他信得过的宋珏。 他吹着晚风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说出自己的最终推测:“我也不瞒你,我有怀疑过,江南匪乱就是我祖父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向自己不听话的小儿子示威。江南薛家与莫家素来交好,必是同谋。” 宋珏没有答话,莫弁星的说法还算合情合理,而他也相信莫弁星不会刻意骗他,可问题在于,若真按这一说法,江南匪乱一事他们就真的无从入手,也无力下手了。 放弃,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莫弁星继续在他耳边叹气说:“总之,江南的局势,比你我想的要麻烦得多,他们老一辈的恩怨纠葛,连我这个莫家嫡系子嗣也只是局外人,不知真相。” “所以还是交给莫大人来处理最为妥当。”宋珏接道。 莫弁星不满意这种处理方式,却也无法反驳。 “我今日要拜访老师。”宋珏若有所思说。 对于他的到访,莫归鸿是很欢迎的,莫弁星本想跟着一起,却被自己父亲驳斥了回去。 莫府书房里便只留下了莫归鸿和宋珏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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